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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按肚子,痛得额头满是汗水:“我不是不肯吃,而是肚子真的很痛,痛得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我喘息着靠回枕上,“我恐怕,要提早生了。”
他看到我身下有水流出,惊慌失措地站起:“我即刻去叫稳婆来为你接生,再让萨迦所有医官在外候命。”
他欲走,我一把拉住他宽大的袖子:“我自己生。我已变不成坎卓本面貌,不能让他人看到我的长相啊。”
他跺脚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这些做什么?你才怀孕七个多月就早产,母子都很危险啊。”
我痛苦地摇头:“扮了那么久坎卓本,这时若被识破,你和恰那的苦心都会白费。”
他犹豫了一下,看我痛得蜷缩成一团,猛地站起身将床上多余的被单抖开。他迅速爬上床,把被单挂在床框上,用绳扎住两角,被单正垂在我胸口部位。加上四周的帷幔,刚好形成一圈封闭的空间。他看着我点头:“这样,稳婆就见不到你的容貌了。”
我已无力回答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稳婆迅速赶到,卓玛也跟了进来。一入卧房,几个稳婆便开始准备沸水煮过的干净巾子、细线、剪刀和小刀,还有烧开的水和高度白酒。卓玛打算掀开帷幔时,八思巴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听见卓玛在帷幔外对八思巴说:“大哥,我来照顾弟妹,你就放心出去吧。”
八思巴沉着声音回答:“不必,所有人都不许入帷幔,我来照顾她就可以。”
稳婆们似乎倒吸了口气,其中一人迟疑道:“法王,您请出去,男人可是不能进产房的。”
他沉默片刻,声音再度响起时却是异常坚定:“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帷幔内陪着她。你们做好你们的事情,务必要保母子平安。”
卓玛大惊:“可是大哥,这于礼不合啊。你的身份可是——”
八思巴打断她:“我是孩子的伯父,等同于他的父亲。其余身份,在这孩子面前,什么都不是。”
卓玛还在尝试说服八思巴:“你就不怕人言可畏吗?”“我何必在意旁人说什么?”他顿了顿,声音起了哽咽,“我已经失去恰那,决不能再失去他们母子俩。”
卓玛和稳婆们不好再多说什么,八思巴掀开帷幔走进来,在我身边半跪下,深邃的眸光里带着沉沉哀伤:“我会一直在这里,跟你一起渡过这一劫。”
疼痛一重重袭来,仿佛永无休止。我已累得浑身脱力,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当年察必所说的痛苦。与人相恋,承受的生育之苦更甚同族,而况提早了两个多月的早产。八思巴按照卓玛的指示,在我劲下垫了好几个枕头。我开口作短促呼吸,不能太用力,更不能屏住呼吸。
八思巴一遍遍地用帕子为我抹去额头的汗珠,我痛苦至极时再也顾不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颤,眉头随即皱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我无暇顾及,听得帐外卓玛在指导:“弟妹,千万保持镇静。来,跟着我数数。一,二,三……”
身边的他反握住我的手。我睁开疲倦的眼扭头看,他浑身战栗着,粗浓的长眉皱了又皱,却将我的手越握越紧,坚忍的力量从他温暖的手心传导到我手上。他定定地凝视,漆黑的双瞳里映出大汗淋漓的我:“来,我跟你一起念,一,二,三……”
泪眼中回望他,清癯的额上已有岁月刻下的痕迹,凹陷的脸颊上带着股无法折断的强韧。低沉的声音清朗温厚,仿佛一股宽慰人心的力量注入我的身体,我涩哑着嗓子跟着他的声音喃喃念出:“四,五,六……”
不知念了多久,他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荡着,我跟着一遍遍重复着,那些数字对我来说只是机械的读音,用以麻木下腹如被车轮阵阵碾压的疼痛。
昏昏沉沉之际,头被抬高,靠上一个瘦削的肩膀。一阵倒抽气的声音,他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着,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是千年老参熬的汤。一定要喝下去,多积蓄些力气。”
勺子端到我唇边,我无力地吞了两口,极困难地咽下。帷帐外传来稳婆焦急的喊声:“王妃,孩子的头卡住了,你再努力使劲儿啊。”
我想要使劲儿,身子却是软绵绵地毫无力气。稳婆喊道:“王妃痛得太久,怕是脱力了。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让她有力气啊。”
他急了,自己含了一口参汤,卡住我的下巴,猛地凑上来。刚触到我的唇时,他闷哼一声,又开始浑身战栗。粗喘了几口气后,他不管不顾地将参汤灌进我的嘴里。没有温柔,更没有技巧,只是强硬地要我吞下。那种混乱的紧急时刻,无论我还是他,都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如此强迫着咽下了整碗参汤,我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在稳婆呼喊中一遍遍地用力。
又过了许久,我已辨不清时辰,屋内到处点上了明晃晃的烛火,帷帐外人影憧憧。神智正在混沌中飘飘荡荡之时,突然听到似梦似幻的歌声。男子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深情唱着:
摇呀摇,摇呀摇,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
云舒云卷之际,纤长消瘦的身影正在我眼前浅笑盈盈。我伸手向前,与他十指相握,满足地叹息一声:“恰那……”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帐外稳婆欢喜地大叫:“孩子的头慢慢出来了!王妃,再用力啊!”
“我们的孩子……”我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笑意蹁跹的恰那,灌注了全身仅余的力气,昂头奋力挺身大喊一声。身子似从高空猛地坠落下来,我从梦中坠回了现实。勉强睁开泪眼,那张关切的脸由模糊变清晰。原来为我唱歌、与我十指相握的是八思巴,不是恰那。只是,我在极度疲累中无法思考,他为何一脸强忍的痛苦状,会是我的错觉吗?
模模糊糊间听得卓玛高兴地喊:“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八思巴猛地支起身子,不置信地站起,跌跌撞撞地掀开帷幔。转眼便听到他欣喜若狂的声音:“是个男孩!是个男孩!萨迦有后了!恰那,萨迦有后了!”
“法王,孩子怕是不太好啊。”稳婆的声音依旧充满担忧,“王妃之前过于伤神,还未足月就早产,生产时又耗了太多时间,这孩子生下来太小,呼吸很弱,怎么拍都不哭,怕是会——”
八思巴急得大喊:“快去叫医官,必须救活这孩子!”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进进出出,帷幔外很快便响起医官的声音:“孩子在娘胎里憋了太久,已有窒息迹象。”
“能得救吗?”
“这孩子实在太虚弱了,我尽力吧。”
我的头一阵阵眩晕,却强撑着一丝清明,哑着嗓子说:“把孩子给我!”
八思巴将孩子小心抱进帷幔放到我面前。好小的一团啊,整个身子如红皮老鼠似的皱起,根本看不出像谁。我勉力撑起身子,贴上他小小的嘴巴。八思巴惊呼:“你不要命了吗!”
我无力地摆摆手。如今,只有我能救孩子的命了。他口中的羊水和黏液被我吸出,我仅剩的一点灵力注入他体内,他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尽管只是小猫一样的音量,这声音对我来说却不亚于仙界天籁。
“达玛巴拉,孩子叫达玛巴拉。。。。。。”我再也无力睁眼,瘫倒在枕上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出意识丧失前最后几句话,“娄吉。。。。。。我若死了。。。。。。求你。。。。。。把我跟恰那葬在一起。。。。。。”
“你说什么胡话,你怎么可能会死!”他在我耳边大吼,摇晃着我的身体,声音就像从闷罐里发出,“别走,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脑袋越来越沉,眼帘中的光线细碎成星星点点,迅速倒退。他似乎还在叫着什么,我却再也无法听到,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就此随恰那而逝。若果真如此,除了无法抚养儿子长大,其余我并无遗憾。可惜,我终究不是人类,我的生命力之强韧,注定了要由我来目睹七百年的沧桑变迁。所以,当我再度睁开眼,看到八思巴憔悴的脸上瞬间闪耀出惊喜的光芒时,我并没有像他一样为自己仍旧活着而兴奋。
“蓝迦,你终于醒了!你已昏睡了一个多月。”
他将我抱起,捧在胸口贴着我喜极而泣。等等,他的手为何缠着绷带?又为何是捧着我?我低头看,毛茸茸的爪子,暗淡无光泽的幽蓝皮毛,我呆住。察必不是说,哺乳期内我们会维持人形,要等哺乳期结束后才能变身吗?
我想开口对他说话,发出的却是微弱的吱吱声。我惊惶地住口,再开口试一试,仍是小狐狸的叫声。
他疑惑地看着我:“蓝迦,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为何我不会说话了?可开口依旧是吱吱声。我扯着腿上的毛,让痛刺激自己,可开口还是无法说话。
他急忙用缠着绷带的手挡住我的撕咬:“蓝迦,别这样折磨自己!”
我嘴里还留着自己的一撮毛,仰头看他,无声地流泪。我已被彻底打回原形,不会变身,无法说话,稍动一下便累得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除了还能听懂人言,我什么都不会做。这样的我,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他试探着看我:“你无法再说话了?”
我点头,小小的泪滴在他胸口。
他小心问出:“你也无法变成人身了?”
我偏过头,泪流满面。我千辛万苦修行得来的人形,恰那那么喜欢的人身,如今却成水中月镜中花,再难一觅。
他将我抱住,柔声安慰:“别怕,我带你回中原。我们去找察必皇后,她一定有办法!”
我猛地抬眼,急忙摇头。他揣摩着我的意思:“你不愿意离开达玛,对吗?是在担心他的安危?”我急忙点头。他轻轻叹息:“可你如今的样子,即便守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办法保护他呢?”
我呆住。看着自己孱弱的小狐狸身子,没有灵力的我连只大黄狗都对付不了,我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的儿子?有口难言的滋味是那般难受,我急得用脑袋不停拱他的手。
他站起身,将我抱着往外走:“我知道了,你想见达玛,我带你去见他。”
恰那未离世时,我们早已规划好了育婴房,就在我们卧房的对面。里面摆满了恰那精心添置的摇篮、竹马还有大大小小的玩具衣物。可八思巴却将我带到了廊如书楼旁一座新修的建筑中。我诧异,这里原先只是一片空地,何时多出了这所房子?
屋外砌了三道墙,每道墙外都布防了好几个粗壮的警卫,走到最里面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院落,种的都是萨迦最常见的松柏。屋子不大,却让我看呆了。萨迦建筑都是因地制宜以石块垒筑,这屋子却整体用木材建造。要知道在高海拔的萨迦,木料极是难得,这样全木料的屋子奢侈得令人咋舌。
他站定脚步,抬眼望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木楼:“这是达玛的房子,他将在这里被抚养长大。”
***“难怪我印象中萨迦本寺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建过,原来这其中有如此曲折的原委。”年轻人恍然,用感伤的口吻叹息,“他们兄弟的感情之深,真的很让人慨叹。”
“因为是萨迦政权的首邑,萨迦南寺虽也是寺庙,却与以往任何藏传佛教的寺庙都不同。”我翻开图册,指着图片给他看,“你现在去萨迦参观,看到的就是萨迦南寺。”
他急忙点头:“是的,我还记得城墙非常高大坚固。不像寺庙,反而像城堡。”
“正是以城堡的格局设计的。外形为城堡,中心是佛殿,城镇与寺庙相融合。”我看着图片中的萨迦寺,眼神有些愣愣的,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道,“萨迦南寺的兴建,耗费了八思巴从忽必烈和其他王亲贵族处得来的所有赏赐,从第一任本钦释迦桑布开始,到第三任本钦手上才结束整个工程,共耗时二十多年。直到八思巴圆寂时,都没有全部完工。”
“我也有萨迦寺的照片,给你瞧瞧。”年轻人掏出iPhone手机翻出照片,一页页给我看,“我去萨迦旅行时就感慨过,这么贫瘠的地方,居然有一座这么雄伟恢宏的寺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点着照片告诉他:“你看到的只是八思巴兴建的萨迦南寺,而本波日山上的萨迦北寺,却在‘文革’时几乎被毁于一旦,如今只剩下些颓垣断壁了。”
第五十一章 唯一世子
贤者对敌仁慈,敌人也会被他征服;谁对众人施恩,众人就会立他为王。
——《萨迦格言》
“今天世子情况如何?”八思巴怀揣着我问一位敦厚老实的奶娘。
奶娘躬身回答:“世子身子太弱,每晚都哭闹不休。药喝了便吐,可再苦也得让他喝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