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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当老师的是有师责放在哪儿,不能说;当父亲的软肋亮给人看了,不好意思说。
那天谈完穆童的事,穆仰天没走,留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孩子们踢球、跳绳和在草坪上打滚,等着穆童放学。穆仰天站在绿草茵茵的操场边,双手插在裤兜里走来走去,心里想,自己又当父亲又当母亲,没有少操心,时间和精力都在女儿身上,要说尽心尽力,不算不及格,怎么就成了女儿的二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丝伤感。那么想着,微笑着,看孩子们把球踢进球门里,思绪放马由缰,竟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放学以后,穆童没有搭乘学校送学生的班车,上了穆仰天的车。黑色凌志无声地穿过江汉三桥,回到汉口。父女俩顺路去了一家麦当劳,挑自己喜欢的买了两份外卖,带回家做晚餐。
穆童要了一大堆麻辣包,回家以后,从冰箱里翻了冰激凌出来,把麻辣包往汉堡上倒,咬一口汉堡,吃一口冰激凌,再咬一口汉堡,再吃一口冰激凌,一只汉堡没吃完,辣得眼泪汪汪,直吸气,身子往前够,露一截新笋似的脖子出来,嘟起小嘴用手扇着嘴,冲穆仰天说:吹吹,快帮我吹吹。
穆童撒起娇来没人吃得住劲,任你去没去过月球,有没有狗仔队的照相机一天到晚跟着,她都是格鲁吉亚巴斯斑台家族的公主,你都是那个家族永远领不到解放证书的仆人。童云在的时候,那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家,穆仰天仗着是婚姻和事业的成功者,能够支撑,任童云往死里宠穆童,自己相反在暗中喜欢那样的家庭关系定位。童云不在了,家残缺了,穆仰天就不敢再让女儿在娇惯里成长,不敢再把那种没有分寸的游戏继续下去。
“快吃吧,”穆仰天打算和女儿谈一谈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不想把气氛搞得过于轻松。他坐在那里不动,轻描淡写地说,“吃完我还有事和你谈。”
“没劲。”穆童扫兴地低了头,闷闷地噙住酸奶吸管,过一会儿没头没脑地又说:“我真想出生在60年代,那会儿人和人之间关系融洽,没谁端架子。而且,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功课,可以往死里玩儿。”
“谁告诉你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你又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
“我还知道拉斯科洞窟①中那些孩子的足迹呢,我又没有出生在旧石器时代——是不是事实嘛?”
“就算是这样,60年代也没有汉堡吃。”
“更好。我一见牛肉就想吐。”
穆仰天再灵活,玩起脑筋急转弯的游戏来也不是穆童的对手,他明白这一点,于是把话题转移开。
“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你们班长背上那张条子的事。”
“你说四月傻瓜呀。”
“他叫庄晓。”
“我知道,卜老师告我的刁状了。”穆童不满地说,“她愿意告就告,我才不怕呢。她不是都给你说了吗?我想她没必要对你撒谎。她不撒谎,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你就那么讨厌你的同学?”穆仰天耐心地说,“为什么不能和同学搞好关系?你们毕竟是同学,毕竟要在一起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就他?他是菜鸟。变态狂。短路大王。封建残余势力的卫道士。绯闻制造商。一级恐怖。张牙舞爪。臭名昭著。这种人你讨不讨厌?我是一天也不愿意和他度过。”
穆仰天被穆童一连串的词说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又拿她的伶牙俐齿没办法。
“你往他背上贴条子,他没往你背上贴条子,总不能说这是他的错吧?”
“你当我愿意和他说话呀?我是忍无可忍。老实说,现在的男生,没有一个不傻的,你想玩都玩不起来。”穆童不无遗憾地慨叹一声,“生活在这个阴盛阳衰的时代,我好衰耶!”
穆仰天在这些问题上显然无法进入穆童的思路,要想沟通只能是枉然。穆仰天知道这个,也有些无可奈何,于是把话题转到最重要的问题上。
“你为什么告诉老师和同学说我是你二叔,为什么不说真话告诉他们我是你父亲?”
穆童不回答,揭了可乐杯的盖子,手伸进杯内,抓了冰块往嘴里塞,狠狠地咬,咬得冰块儿咯吱咯吱响,人得很。
“为什么要说你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穆仰天再问。
“好玩呗。”穆童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么说,把你妈妈放在什么地方?她是爱你的。她爱你胜过了一切。你不该让她伤心。”
“那她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管?”穆童把可乐杯往沙发上一丢,坐直了,盯着穆仰天,一字一句地又说:“她丢下我就是一切吗?她就没有让我伤心吗?”
“听着,”穆仰天脸白了,压低声音说,“不许这么说你妈妈。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说了!”
………
《亲爱的敌人》六(9)
………
“那她就不是我妈妈!”穆童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你也不是我爸爸!你愿意当二叔就当二叔,不愿意,我就当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好了!”
穆童说完,扭头冲到楼上,冲进自己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在童云去世之后没有改变,仍然厚实,可以成功地阻挡沟通。
进入鼎新外国语学校之后,穆童一如既往,学习成绩并没有像穆仰天希望的那样得到长足提高。穆童根本就不喜欢学习,拿起书本来就头疼,霜过茄子似的打不起精神,一考试就准备安眠药,怨声载道地说题做不耐烦了就服药,让自己安乐死算了。鼎新外国语学校的确硬件齐备、师资优异、校风严明,但对这样的穆童,基本没有什么良策可施。
小魔女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到歪门邪道上去了,这方面,她堪称天才。学生中流行玩电脑游戏的那些日子,她整天拉着小慧逃课,两个人躲在宿舍里琢磨游戏秘笈,研究如何改变速度、跳关、制造杀手,比如在《FIFA2001》游戏中,建立一支由足球宝贝组成的球队,命名为Dreamees,为其中两名队员取名为*Everyshot和*Ieagoal,这样的球队不光妖冶迷人,脚尖儿也好生了得,射门百射百进,阿根廷队也能被踢成中国队。
穆童有一段时间和班上一位叫佳音的女生闹矛盾,两个人把对方当成阶级敌人。佳音骂穆童八卦魔女,穆童就骂佳音蛋白质、至尊宝、超级无敌扫帚星,还说要让佳音死跷跷,还说男生跟佳音这种面孔扁扁的女生聊天绝对放心,聊到深更半夜也不怕对佳音有想法。佳音经不住穆童的那张伶俐嘴,改变策略,以守为攻,人前人后都不理穆童,只拿白眼给穆童看。穆童整治起人来很有一套,当然不肯放过佳音。有一次上课,穆童神秘兮兮递给佳音一张纸条,叫她传给邻座的小慧,还捏了拳头警告佳音说,不许偷看,偷看是小狗。佳音狐疑地看穆童,不知道穆童玩的什么把戏,好奇心作祟,忍不住打开纸条偷看了一眼,哪知纸条上面写着:“笨蛋,知道你是偷看大王。”把佳音鼻子都气歪了。
穆仰天不止一次批评过穆童和同学搞不好关系。可穆仰天根本不能用道德评判的标准来和穆童说话。穆仰天一说,穆童就顶回来,说好女孩下地狱,坏女孩进天堂,还拿了保罗·约翰逊①的《知识分子》给自己作支持,说那些大知识分子,哪个不是老爸你的崇拜对象,不是滋养你长大成人的导师,他们秀得那么冠冕堂皇,私下里却干着一些下作的事,不是狗屎是什么?穆仰天总是被穆童说得哑口无言,要拿真正的历史说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力量,最后只能搬出大人权力来镇压穆童,不让她继续往下说,免得事情没有做下,说也说成一个小坏蛋了。
穆童从来不因为成绩不好在同学面前脸红,在老师面前痛哭流涕。每次考试过后,她总是泰然自若地拿过考卷,满不在乎地塞进书包里,然后很快把惨不忍睹的考试分数忘到九霄云外。她因为考试没考好,冒充“二叔”穆仰天,自己在考卷上给自己签名,事情败露之后不思悔过,还着脸对穆仰天说,我都考上60分了,你不夸我进步大呀?要是穆仰天追问起来,问她为什么考60分,班上别的学生却能考90分、100分?她就大惊小怪地说穆仰天,60分的概率比100分小多了,难度大多了,你不表扬我,起码应该承认科学吧?你连科学都不承认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让我绝望去吧。再说急了,她就说,考100分有什么好,做优质学生有什么好,要背课,要熬夜,要培优,要费脑子费眼球,还要当老师的跟屁虫,这样的生活,光是想一遍都累人,我才不干呢。穆童因为大人的压力,一谈起学习成绩就头疼,闷闷不乐,埋怨说自己怎么就没生成一只瓢虫,或者干脆做大懒猫菲比;以后又幻想说,将来科学发达了,先给自己买一个机器人,取名叫穆童二世,上课和作业的事不用操心,穆童二世都代替处理了,自己只管玩和高兴,这样,也不枉做一回四肢发达的人了。
有一段时间,穆童突然心血来潮,觉悟了,要当好孩子,要当后起之秀,要迎头赶上,做一个学习上的蜘蛛侠①。穆童要穆仰天去给自己买那种民工用的响一声能闹起五百人的巨型闹钟,非得在凌晨五点钟爬起来背英语单词。穆童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地对穆仰天说:“我要不起床,你就揪我鼻子。我要再不起床,你就踢我屁股。我要还不起床,你就喊:狼来了,狼要吃人了。我要实在赖在床上,你别心疼财产,点把火,把屋子烧了,等我学成优秀人才,我给你盖丛林别墅。”穆童千叮咛万嘱咐,怕穆仰天不能支持自己,还和穆仰天拉了钩,郑重其事地约定好,她和穆仰天两个人,一个前方拼命,一个后方保障,谁要没做到,谁就是小狗。
穆仰天高兴坏了,怀疑是不是自己感动了上苍,太阳出来了,希望降临了,一个全新的家庭生活就要诞生了。穆仰天当然不用买民工用的闹钟,家里两部电话,外加自己的移动通讯,全都要了叫醒服务,到时候由中国电讯和移动通讯的电脑小姐按北京时间叫醒,因此让自己的保障有了基础,穆童的拼命有了前提。
穆仰天那两天就像吸了毒似的,格外兴奋,到了公司还按捺不住,非得把自己的兴奋传染给其他人,一会儿叫通内线问女秘书,对下决心改邪归正的女孩子,主要是女孩子,要怎么鼓励和奖励才对路子?一会儿把赵鸣叫进自己办公室,向赵鸣宣布,女儿的后来居上和头道街的危房改造工程,如果二者择一,任何人不用拦着,他一点儿不犹豫,埋葬掉后者;还叉了腰解开领带郑重其事地交待后事,说,我今后不再是恪尽职守的总经理了,公司的打卡机对我不起作用,你要人把我的名字从软件里删掉,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好了。
………
《亲爱的敌人》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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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鸣一向是信赖并且依赖着穆仰天的,穆仰天那种服用了过剂量药的粉帮①样子,他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次,就是穆仰天娶童云的头几天。赵鸣怎么也想不通,他自己也不是绝户的男人,他的孩子还是带把儿的男孩儿,他的儿子不满十岁就敢掀女生的裙子了,那么大的本事,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这么兴奋过,穆仰天凭的是什么那么兴奋?
赵鸣摇着头哭笑不得地出了穆仰天的办公室,在门口被穆仰天的女秘书拦住了。女秘书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样子,眼圈儿红红的问赵鸣,老板是不是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或者做得不对,要变着法子暗示自己走路?要不为什么说改邪归正的话,而且特别地提醒了,是女孩子?赵鸣半天才明白过来女秘书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赵鸣就没好气地说女秘书,他要你走什么路,他连公司都不想要了,要去当志愿者,他是自己想走路。
穆童是在暑假里下这个决心的,好像武汉著名的炎热终于有了点儿正经作用,在中间作着祟,人和季节都处在情绪的高值期,双双要求来一个挥汗大战,让人一听就不由得蠢蠢欲动。穆仰天做好了天天起早床熬夜灯的准备,脑白金也买了,生命1号也买了,保障工作做得连他自己都信心十足。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穆童的决心有头无尾,起过两天早床,打着哈欠背了两天英语单词,头一天五点钟起来,鸡啄米似的背了半点钟书,穆仰天在厨房里煮早点,早点煮好,端出来,那一个已经趴在书桌上做了周公,一觉睡到中午都叫不醒。第二天倒是没在中途睡,还是五点钟起床,起来后手支在书桌上发愣,说没想到决心好下,背书太累,要和穆仰天商量,是不是可以重新拟订学习计划,比如假期还是以放松心情玩为主,到了开学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