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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半信半疑,偷偷跑到学校一看,他的被子正面睡脏了又翻 过来睡反面。
她还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连她自己多年来都不确定。有一段时间,她做梦,梦里的东西都是 成双的,两条鸡公蛇纠缠在一起,梦见狗也是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听起来像几个春梦。
她找到我外祖母家的瞎子房客神算,神算说她的八字没有那么重,克不死她男人,她男人是她和两个儿 子合伙克死的。她如释重负。神算一口道出她命中有两个儿子。
她一惊,果然命定的,她有两个儿子。可是她身边只留下一个。另一个生死未卜。
神算说找这个孩子要朝西,朝西。
或者她心里是不是更期待另一种万物皆成双、她应当再嫁的算法。可惜没有人从这个方面声援她。
她猛然想起她引产过一个男孩子,当时她流了大量的血昏死过去,孩子脉息也很弱,没有活下去的迹象 ,她母亲怕连累大人,做主扔掉了。真是心狠手辣。孩子有可能被护士救起偷偷卖给了无后的人家。医院里 产妇的胎盘护士都要拿去卖钱,何况产妇的胎儿。
她走出了西门西,还是一直朝着西方走,找到梨水河边,就要做船过河去了,看见一个游泳的孩子和我 的大表兄眉眼相似。
她等他游完。
她跟踪他。
跟踪到他家里,那户人家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家庭条件差巴不得有人来帮一把,拱手相让得的很。就如 我母亲对此事发表的看法,老鼠养儿,替猫攒劲。这户人家让她别激动,不管是不是她儿子,先认他做了干 儿子再说。等什么时候亲子鉴定便宜下来她是要去鉴定的。
这个我勉强称做二表兄的男孩子,是我以前四十四中的同学,和我同届,就在隔壁班上,长得牛高马大 的,读书期间经常追求女生,也是出了名的混混。他打过我的注意没有我不记得了,如果有,那真荒唐。
我常常在四十四中碰到我姑母,她来看他,给他塞钱。
想想看一个女孩子不懂事的时候也该要洁身自好,如果当时我在四中乱来,说不定就已经乱仑了,就是 不乱仑,至少是让他掌握了我的把柄。我不是要在家族里受制于他。
为此我暗自得意。
他到我家吃过几顿饭,我们家的人清一色的薄唇小口的,而他粗枝大叶的,一点也不像黄家的人。不过 长得倒是有点像生我表兄的大伯父。
我父亲总是说有奶便是娘,尽管是黄家的人,吃了别人家的奶水自然也会长变化。
我母亲说黄家人有什么稀罕,还不是吃阳间饭,过阴间日子。
这使我祖母挂不住脸。
真不知道当年谋杀他的她怎么好意思和他一个桌子吃饭,幸亏他不知道。他似乎为多了几门亲戚多了一 些照应而高兴,都想敬在座的一杯,又怕显得流氓习气。他显然不知道这一家子是些什么歪七扭八的人。他 是个感情朴素的孩子,可是她呢,他永远不知道,他这条命,他今天能长那么高大,都不是她成全他的,反 而仅凭她的一念,一闪失,就差点损失了。
我们全家都能平静地接受这个半路上的亲戚,像局外人那么平静。又不是我多出了亲生兄弟。根本就不 关我们的事。
要是现在我们突然损失了哪个亲戚,比如我的祖母、我、我的某个伯父、某个孩子,也会有那么平静。 估计就是失去我,杀伤力最大。
谁也不会激动万分,该吃饭的吃饭,该打麻将的打麻将,睡觉的睡觉,没有人肯停下来叹息或者悼念一 秒钟。好像隔我们天远地远。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令我们大喜大悲。
没有一场疾病是在慰问里痊愈的。没有一次节日是在祝福里度过的。连说一句温情的话都要遭到耻笑。
我一直很心疼幸福院的胡大太,有一次我对堂表表示胡大太就像是我们祖母的母亲,像我们的曾祖母。 她马上反感极了。
她说你少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不就是为了讨好祖母。
其实我根本没那想法。
当年胡大太同时照顾着我父亲和我二伯父。大约是我的父亲比较乖巧,有一次胡大太问他们两个,等她 老了,他们怎么回报她。
我父亲回答的比我二伯父出色多了,导致了轻信而天真的老人对他的偏爱。
宠爱是世袭的,仇恨也是世袭的,到了我们这一代血脉的分枝上,她继续对我父亲的后代宠爱有嘉。其 实她只是个跟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寡老人,她个人的爱很微薄,根本忽略不计。
堂表痛恨她是因为在她没进幸福院以前还跟着我祖母当保姆的时候,曾经在堂表炒蛋炒饭时收藏了鸡蛋 。
堂表说你自然不恨她,因为她是为你收藏的。
我不会忘记我去外地读大学的那一天,上火车,没有人打听我,问候我,送我。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他 们反而为我考了这样糟糕的大学觉得我没脸见人,尽管他们中间没几个有学历。我的父亲提着一只桶,我的 母亲背着一只旧背包,三个人面无表情地走。我父亲提的那只桶是在火车站附近买的,有两家卖桶的,我们 在第一家买了,我母亲到第二家问,第二家光是喊价就比我们在第一家还价以后的成交价便宜一块钱。够倒 霉的。三个人在车上打了几盘扑克牌,丢失了两张牌,一张红桃什么,一张梅花什么。
第三十节
我不会忘记堂表外祖母的死。
她以前在敦梨小学食堂里煮饭,有退休工资。他们家扣留了她的退休工资。她的房屋在梨水河边,有一 大笔拆迁费,她用来养老的,他们也争夺。她也用不着养老就死了。
她两个儿子,堂表的母亲是夹在中间的那个女儿,大儿子在文革时偷别人的白菜被打死了,打死了还被 挂在她家门口的桑树上,造成上吊自杀的假象,像打死了一只九命猫,要挂在树上。她的小儿子嗜酒成性, 大白天站都站不稳,因为争夺拆迁费受老婆指使,毒死过他姐姐家里的猪,结了仇怨。老婆一直在跟他闹离 婚,为了拆迁费回来住了半个月,眼见拿不到钱,人又不见了。他受了郁闷,想不开,淹死在公共的水缸里 。捞起来时怀里抱着一只酒瓶,酒瓶里灌满了水还是酒。
不清楚是谋杀还是自杀。他穷了大半辈子,钱刚刚要到手了,反而自杀了,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早不死 晚不死。他无怨无仇,钱又还没倒手,别人懒得去杀他。
我父亲回忆他真是个好人,他们年轻时一起游手好闲,在他家里白吃白喝,他从来不计较。他还有一些 经济头脑,做过药材生意,我父亲和他还合作做照相生意。
收了梨宾小学的钱,讲好了给学生每人拍一张照片,然后给任课老师一人送一张,给每个班送一张集体 照。收钱当天确实是借了个照相机来,胶卷都没有装,白白地照了一整天。本来还想去敦梨小学去骗钱,敦 梨也是在河边,隔他家近,怕被熟人认出来了。
我父亲为他搬花圈,一双手都染绿了。
他说你真该写写她们那一家。
这个老人被儿女们掏得精光之后,因为口腔溃疡吃不得辣椒,他们偏偏每天不买菜,吃辣椒拌饭。她的 手反不到背后去,他们连给她抓痒也不耐烦。
堂表常常到我家里抱怨她外祖母如何刁难。使我祖母听的头皮发麻,庆幸没有跟他们一起住。
她得了重病,他们也不送医院,一直摆放在家里。三天两头喊我姑母去诊治,我姑母最擅长诊治性病, 对于这些病不理手,也不耐烦得很。喊我表兄治疗她,我表兄嫌她臭,置全家委以的重任不顾。
那段时间我家简直成了发难场。每次吃晚饭,谁不在场大家就合伙说谁的坏话。我不在场次数最多,可 是我的坏话自然是最少的,因为我年纪小,还没坏出规模来。
老人终于挨不住了,她大小便全拉在床上,打馊臭的嗝,放毒气一样的屁,她一昏睡就是几天,一动不 动。
我姑母一再强调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移动她,一动她的魂魄就回不来了。不知道是强调还是暗示。
可是他们偏偏看她太脏了,非要给她洗个澡才舒服。好多天来都没给她洗,早不洗晚不洗,要是我的姑 母不这么嘱托,他们也许一直都不会给她洗。只是一动,这个老人就散架了,魂飞魄散。
一定是故意的,他们一定是故意的。根本就是谋杀,不谋而合。
就像我在大学看过的恐怖小说里,唆使孩子朝垂落在地上并未绝缘的电线小便,别有用心地喊小心汽车 而分散横过马路的行人的注意力,恐吓火灾现场晕头转向的母亲她的儿子还在烈火里。
这些人都遇害了。
和这些异曲同工。凶手却逍遥法外。
葬礼当天来的人不多,因为他们家向来跟人没什么交情。我外祖母也来了,碰见死人,我无知的外祖母 不停缠着我,对我说,我们的性命都是无常索取走的。
然后给我分析给我指,今天来的人里面,哪些有无常的嫌疑和迹象。
无常遍布我们周围。通常是那些无精打采的瘦高个。我看到的要么是无精打采的胖子,要么是无精打采 的矮子。两个特征怎么也不肯统一。
有个老人,已经瘫痪了,根本不能移动一下,家里人给他弄的盐水瓶子暖脚,走到屋外只听见盐水瓶子 落地的声音,赶进来一看,老人已经掉气了,用来覆盖呕吐物的藕煤灰上,留有几个蹄印。无常已经来过了 。轻易拿走了老人的命。
无常喜欢在公共场合里打盹儿,因为他物色了人,要去索命去了。趁他睡着了,把他的鞋子拿走一只, 或者把他的鞋子里倒一小杯白酒,或者把一只鞋子鞋面朝下放着,他找不着来时的路,成了游魂。
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法则,一个人的死期和另一个人的生辰重合,无常也就偷个闲,不插手了,这个人 就可以逃开轮回来投胎。
我出生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刻,医院里死了一个得痨病的癞子。我生下来以后感染上风寒,不停地咳 嗽,到了一岁营养不良,不长头发,全家人都为此丧气,以为我真的是那个痨病癞子投胎的。如果这是真的 ,我也够没脸见人的啦。
我开始不断查阅资料,看有没有哪个大作家死于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凌晨一点整。
无常也怕活人,那种眉毛浓密的人,火焰高,无常体温低,会熔化,近不得他的身。
比如堂表的外祖父,火焰就很高。
有一天,他去医院探望病人,一屋子要死不活的重病人,家里人也舍不得出大价钱治,在医院里哼哼唧 唧的,医生都厌恶死了。
等他一来,眼看着病人们气色好多了,他们跟他聊天,有的还哼起了小曲。
医生把他叫出来,叫他快走,别坏无常的好事。
他赌气走了,一走,一病房的人纷纷怏下去,接二连三死光了。
可是他自己的命到底是谁索取的。
他到水库里炸鱼,炸药扔进去了大半天不响,他以为熄灭了,走上去看,突然爆炸了。肉体被炸成了碎 片和粉末,飘散在水库里,孝敬了鱼,尸也没收回来。大约是生前鱼炸多了、吃多了,结了孽,鱼到水鬼阎 王那里投了诉,提出来要吃他。
他们喊我们家去帮忙料理丧事,是我接的电话,我一点剧烈的反应都没有,就像通知一个房客听电话一 样通知我父亲。
我父亲接完电话,也是随便说了几句,又继续打他的麻将,到晚上才准备出门。
我想不起有哪个人的死值得我们奔走相告,引起我们悲痛欲绝。没有过这个人。我只是有些感伤,人太 脆弱了,一句话都不说,说死就死,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头也不回。
这一家人什么本事也没有,但是早早练就了六情不认、血淡于水、甚至比尿都不如的本领。血有那么腥 ,尿也是有那么点腥气的。
第三十一节
我的表兄极不情愿,因为他弟弟长得比他象样子,比他有女朋友。他的自尊再度受挫。
为了认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邻里传出了一些丑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好多人都说我姑母是另有图谋。
我祖母气得直替女儿争辩,人家孤儿寡妇多个清尸人不好啊,你们还要糟践她。
不过这也是报应,不必同情她。你看看她,平日里怎么糟践别人。
她不只把自己儿子的丑事泄露给人听,而且最喜欢散播左邻右舍的丑闻,谁家里进了强盗、谁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