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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围绕这个高大的金字塔,就有幽灵游荡。
小狼崽子们远远看着金字塔,有点着了魔似的围着它心神不定地转圈……
周汉臣事件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那时,荆山岛工读学校随同整个社会一同失去秩序。几个校领导都被揪回大陆,不知去向。周汉臣来到岛上,据说很独裁地建立了荆山岛工读学校的秩序。而随后不久,他被工读学校的学生打倒。罪名是反革命流氓。控诉他对全校近二百名学生中的大多数女生都有流氓行为。最后他被乱石砸死,就地掩埋。
他的葬身地由乱石堆起了一个几丈高的坟堆。
十年后,无秩序的历史过去了,有人议及为周汉臣平反昭雪。但调查组找到当时工读学校的男女学生了解情况,所言皆多暧昧。许多陈述相互矛盾,事实始终不得彻底澄清。
几十年过去了,荆山岛的历史成了一个渐被遗忘的谜团。
作者有幸触及这段小小不言的历史,是因为看到一个严重精神神经症患者接受心理治疗的案例。心理医生在为他进行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发现他曾在荆山岛工读学校实习,当过周汉臣的助手。这位精神神经症患者几十年来总是每日洗手不停,还有着许多难以排除的强迫观念。譬如儿子小的时候,他总是恐惧自己会控制不住,拿起刀来杀掉儿子。这个观念在一段时间,折磨得他几乎无法睡眠。这个案例引起了我对“周汉臣事件”的兴趣。
我找到了七十年代末周汉臣事件调查组的成员,看到了当时的全部调查记录。
我接着——时值九十年代末——采访了多位当年荆山岛工读学校的学生。
引人注意的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叙述依然显出某种暧昧与前后矛盾,他们的叙述相互之间的矛盾更是显然,作者确曾怀疑周汉臣是否是一个将所有女性都视为自己战利品的独裁者?
现在就将他们对调查组与对作者的叙述结合上我们的联想做出描述。
在描述中我们运用的资料,既包括他们冷静的陈述,也包括他们某些近似梦魇的联想,还包括一些人提供的日记。这些资料为我们提供了周汉臣事件的多种可能性。其中哪些是历史真实,哪些是假相,哪些是清醒记忆,哪些是梦幻想象,哪些是正常人的思维,哪些是失常者的胡言,请读者仔细分别。
在我们考察的人物中,肖莎莎大概是值得预先一提的。她的许多充满神经质的梦呓常常令人惊愕,周汉臣最初企图调戏她和最后企图奸杀她的情节曾是这个故事外貌的一部分。
此外,画家阿男也在这个故事中有一点特殊作用。他至今还常年居住在荆山岛,在那里刻画了无数的岩画,以至成了那个岛上有极大旅游价值的人文景观。只不过与他见面十分困难。对他的一幅幅怪诞岩画,他所言更少。有美术出版社出过他的岩画集,书名为《荆山岛梦魇》。
肖莎莎说,她根本没有第一个说周汉臣耍流氓
肖莎莎最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是事件的起因。
调查组七十年代末找她调查周汉臣事件时,她是一个机关的打字员。常年因精神不太正常病休在家。她开门一听到调查人说出周汉臣的名字,就扶住门框,病恹苍白的脸上出现神经质的惊惧,一双眼睛在白框眼镜后面闪烁不止。
可以想象,六十年代中期的肖莎莎是个苍白俊俏又有些神经质的少女。她被送到工读学校,是因为经常逃学,还和社会上的一些小流氓有来往。工读学校就专收普通中学管不了的学生。
其实,根据我们几十年后的精神分析,才知道这个女孩从小受到父亲猥亵。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这里就不详细描述了。我们只知道那个父亲长得很瘦削,喉节触目地凸起着,说话时像在不断吞咽着东西。当他和你对视时,目光有点闪烁,而后便会扶一扶眼镜,低头左顾右盼。肖莎莎就是在这个父亲身边长大的。母亲对她似乎很严厉,又远离这个家庭。
肖莎莎就像一片白笋,敏感地活在人群中。
当男人走近她时,会觉出她的兴奋,很急促地说着话,面部表情变幻迅速。当你在她面前站定,你会觉出她身体的清白、情绪的敏感。倘若男人气息很逼迫她,她会局促不安地呼吸起来。你会觉得一只白兔在你怀中激动不安地撞来撞去。
作者九十年代末见到的肖莎莎当然比那时妇女了,只不过那股神经质的局促还会让面对她的男人觉出彼此间有种紧张。
肖莎莎对调查人说,她根本没有第一个说周汉臣耍流氓。
调查人问她为什么其他人都说她率先将“流氓”帽子戴到周汉臣头上,她连连摇头做着解释。于是,我们随着她的解释看到了几十年前的画面。
那或许是真实的情景,或许是肖莎莎的杜撰。
那是一个熄灯前的夜晚。肖莎莎与几个女生站在宿舍前的走廊聊天。女生宿舍在二楼,一间一间房子相邻。门前是条走廊,凭栏可以下望楼下的小院。一楼宿舍里住着男生。楼上楼下的宿舍都将灯光洒到院子里。一些没有洗涮完毕的男生女生夹着脸盆穿过院子到洗脸房去。院中的水龙头边,也有些男生在露天洗涮。
周汉臣出现了。他塔一样高大地立到肖莎莎面前。
肖莎莎感到一种呼吸起伏的激动。
南国的秋天还十分暖热。肖莎莎穿着一件短袖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支挺特别的钢笔。周汉臣一边和蔼地说着话,一边从肖莎莎口袋里拔出了那支钢笔。根据肖莎莎的另一次陈述,是肖莎莎自己将钢笔拔出来递给周汉臣。周汉臣看了,说了一句:好笔要好好用。就插到了肖莎莎的口袋里。周汉臣粗大的手指触着了女孩衬衣口袋下隆起的乳防。当然也可能是肖莎莎的错觉,触着她的是那支插下来的钢笔。那直上直下的滑溜感觉一定让她浑身悚然。
肖莎莎说她记不清是粗大暖热的手指还是直挺滑溜的钢笔隔着衬衣摩擦了她的乳防。
后来,周汉臣似乎又说了一些很和蔼的话,还似乎轻轻拍了拍肖莎莎的肩膀,又和周边的其他几个女生说了几句早点准备熄灯就寝的话,就走了。
肖莎莎大概是在周汉臣没走之前就喘息地呼吸着,眼睛里噙着泪水。
几个女生问她,周老师刚才和你一个人说了什么?
肖莎莎这才想起,周汉臣似乎还和她并肩凭栏下望,说过几句挺亲热的话。她记得楼下院子里有几个男生仰望,还冲周汉臣挥了手。肖莎莎却想不起她和周汉臣说了些什么。她似乎觉得周汉臣说了几句喜欢她的话。因为凭栏站着,胸前那支钢笔就更加坚挺滑溜地压迫着随着呼吸起伏的乳防。
肖莎莎滞留不散的激动和眼眶里的泪水很可能引起了女生们越来越大的疑惑。
肖莎莎的同宿舍好友阎秀秀上下打量着她问: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无法一下子消灭自己起伏的呼吸和眼里的泪水,便只能摇头。
黑而瘦高的阎秀秀像个多疑的嫂子一样上下扫描着她:你们到底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看见他的手在你胸前弄来弄去的。
往下的描述肖莎莎也说得前后不一致了。她恍恍惚惚记得阎秀秀说:到底是他调戏你,还是你勾引他,你得说清楚。
肖莎莎跑回宿舍,趴到枕头上摇着头大哭起来。
肖莎莎对调查人说:后来都说我那天晚上最先说周汉臣老师耍流氓,但是我不可能那样说。我只是说,我没有勾引周老师。我最多有可能说,觉得周老师对我有特别意思。我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很特别。他从我胸前衬衫口袋里拔钢笔插钢笔,触着了我的乳防。我觉得周汉臣老师那时对我确实有种男人的欲望。这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的欲望,让我全身像触电一样紧张发热。不过我还是保证,我肯定没有说过周老师那天晚上对我耍流氓。我不可能。周老师是我的恩人,是他给了我人生的信心。
调查人当年对肖莎莎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很疑惑,对周汉臣究竟何等人物也很疑惑。
肖莎莎又二十年后接受作者采访时的讲述也充满了混乱。这时她已经结过婚,又离了婚。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儿子,怯生生地坐在她身旁。她一看儿子手指含到嘴里,就一下把它拉出来,然后放在自己衣襟上来回擦干。
据说她也曾找过心理医生,接受精神分析时,她曾在恍惚的自由联想中讲到她记忆中的很多图画。
她似乎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往事,哪些是她当时的想象,甚至分不清哪些是当时的想象,哪些是当时的梦境。似乎周汉臣不止一次将她搂在怀里,压在墙上,放倒床上,像狗熊一样舔食她,让她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她甚至记得周汉臣老师的下半身硬得可怕,让她怀疑那是一根木棍或者其他什么硬东西,隔着衣服就顶疼了她。
阎秀秀说,她没有逼肖莎莎讲周汉臣耍流氓
阎秀秀又追着逼问肖莎莎是周汉臣调戏她还是她勾引周汉臣。肖莎莎哭着嚷道她没有勾引周汉臣。阎秀秀伶牙利齿地说那就是周汉臣调戏你喽?
肖莎莎哭着晃着头说不上话来。
于是就等于承认。
那天晚上周汉臣离开以后,女生们串连了起来。又接着,男生也串连过来了。这个海岛上的工读学校终于也迟到了那个年头流行的大串连。
阎秀秀在闹嚷的人群中站起来说,周汉臣对她也有过流氓行为。有一次抓住她不放,吓得她不得了,但是她坚决甩掉了他的手。她还长江后浪超前浪地盖过肖莎莎说道,周汉臣早就盯上她了,有些言行她都说不出口。
于是,那些为肖莎莎打抱不平的男生都挽袖子撸胳膊替阎秀秀抱不平了。
那个晚上,阎秀秀表现特别激烈。当她控诉周汉臣几个月来一直盯着她不放时,刚才一直在众人愤愤不平关注下低头啜泣的肖莎莎平静地擦干了眼泪,也很明确的说,周汉臣今天确实想调戏她。男生们刚刚想询问细节,阎秀秀就挥手说道:周汉臣不光是盯着我,也盯着其他人。肖莎莎今天算是头一回轮上。其他人肯定还有,大家都揭发。
按照这样的描述,阎秀秀在那个晚上起了推波逐澜的作用。
这个神色干练的女孩长得修长黑瘦,外号就叫黑二嫂。她是我们剖析周汉臣案件不可少的人物。
然而十年后,当调查组调查周汉臣案件当事人时,阎秀秀的陈述为我们描绘了与此很不相符的轮廓。阎秀秀说她根本没有逼问肖莎莎。她没有让肖莎莎回答是周汉臣调戏她,还是她勾引周汉臣。她认为只有可能是肖莎莎企图勾引周汉臣,或者就是肖莎莎自己陷入性幻想。肖莎莎从小受到父亲的猥亵(这个阎秀秀知道),于是就对所有男性长辈都产生错觉。
讲这话时的阎秀秀已经考上政法学院,而且有了心理学知识,她把肖莎莎分析得十分透彻。
阎秀秀那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正襟危坐在政法学院办公室中接受调查。她显然意识到对十年前周汉臣命案调查的严重性质,一派很黑二嫂的郑重神情。当她隔一会儿就拉整一下已经很整齐的衣服时,调查人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紧张。
她双手握紧夹在自己两腿之间。
说到她自己,她说她始终对周汉臣老师怀着最大的敬意。她不可能说周汉臣对肖莎莎耍流氓。更不可能说周汉臣对她自己耍流氓。她说她的人生信念就是周汉臣老师给的。周汉臣是她再生的父亲。
说到这里,她双泪长流。
那一天,周汉臣走上了讲台。那是他刚刚上岛来掌握这个失去领导和秩序的工读学校没有几天。台下密密麻麻坐着全校近二百名学生。因为感染大革命的浪潮,这些顶着长短不一黑头发的小狼崽子们显得骚乱。又因为工读生都有不光彩的前科,在这个学生到处起来造反的时期,又有些自卑和无所适从。
他们是一片荒草。荒草能不能占领菜园子,这是一个他们还不清楚的问题。
那一天,周汉臣老师很魁梧地立在讲台上。他第一句话就是:有人讲,工读学校学生是小偷流氓坯子,是学生渣子,是坏苗子,我说,我和这种说法势不两立。那天是露天开的会,南方夏天的早晨已经有些热。抱腿坐在一排排小凳上的男女学生用满不在乎又有些注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周汉臣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神情郑重地接着讲到:我认为工读学生不比一般学生差。工读学生多一个财富,他们受过困难的训练。这些困难常常来自家庭社会。所以,他们比其他学生更多锻炼。
也许这种漂亮话工读学生们并不陌生,几百双眼睛像草莽中的小兽齐刷刷地瞄着他。在学校领导老师随时可能被打倒的时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