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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种漂亮话工读学生们并不陌生,几百双眼睛像草莽中的小兽齐刷刷地瞄着他。在学校领导老师随时可能被打倒的时期,他们对一切从讲台上发布的声音更有了挑剔。
周汉臣似乎并不顾及台下的反应,他神情严肃接着讲了下去:谁不想做好孩子、好学生?可是我是一个女孩,我的父亲却从小嫌弃我是个女孩。我的父亲我的奶奶一大家人歧视虐待我的母亲,歧视虐待我。我的父亲经常毒打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病倒在床上,没有钱去看病买药。我没有心思上学,迟到早退。我要守着妈妈。我还要去街上捡破烂,还想当叫花子,想找钱给妈妈治病。我羡慕别人有好父亲,好母亲,好家庭。我恨我的父亲虐待我和妈妈。于是,我就想办法报复他。报复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好好学习,长大成人,让他们疚愧;可是我没有找到这种正确的方法。我想,你是我爸爸,我就做个坏学生,让你丢脸。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越来越自暴自弃的学生。学校抛弃了我,工读学校接受了我。这就是一个工读学生的经历。很多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经历。工读学生不是坏苗子,是土有问题。 阎秀秀当时把脸埋在膝上。那就是她的故事,她不知道周老师如何知道的。
当然,周老师知道的故事可能还不全。看见奶奶爸爸一家人虐待母亲歧视自己,她当时咬着牙狠下决心,一定要报复这个家庭。结果,她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接二连三生病:癫痫病,肺炎,各种要死的病。反正你们不能让我死。你们得出钱给我看。她幼小的心灵朦朦胧胧知道,这一场一场的大病和她的咬牙报复之心有关。
阎秀秀多少年后说:从那天起,我就用泪盈盈的眼睛看着周老师在我面前矗立。他的声音气味都让我感到安慰。我特别佩服他。
记得那年学校吃粮吃菜有了危机。本来是靠大陆船送来的,大概革命乱了套,把我们荆山岛工读学校遗忘了,接连一二十天没船来。学校人心惶惶。大师傅用铁勺刮着空荡荡的大铁锅。那一天周汉臣老师说道:今天我们就要证明一下工读学生与众不同。我们能够喂饱自己的肚子。同学们面面相觑。我们在岛上一没种粮,二没种菜。工读,读是读书,工是在小车间里做纸盒子,做好了有船运到大陆去。那喂不了肚子。
周汉臣老师领我们到了山上草坡和小树林中。他教我们采蘑菇。
记得同学们嚷来嚷去,说蘑菇有的有毒。周汉臣老师说,是有有毒的,但是除去有毒的,就是没毒的,都能吃。他当下就采下一个大松蘑,劈成几瓣,一瓣扔到自己嘴里,很香地嚼起来。还有几瓣分给了同学,第一个就是给的我,我也很香地嚼了起来。记得周老师说,蘑菇很好吃很营养。而后他告诉我们,色彩斑斓的蘑菇大多有毒,那是伪装成美女蛇的阶级敌人,颜色单纯的大多没毒。又告诉我们,蘑菇柄一劈有纤维的、顺纹裂开的大多没毒,没有纤维、一劈就破碎的大多数有毒。最后他告诉我们,最有把握的就是认识一种吃一种,不认识的不理它。
他采了十几种能吃的蘑菇作为样品,放在一块大青石头上说:你们采来和这十几种对,对得上的就都可以吃。
记得那天周汉臣老师一个人坐在大青石头上守着那十几种蘑菇样品。我们撒欢地漫山遍野采着蘑菇,用衣襟兜着从四面八方跑到周汉臣老师这儿来一一核对,然后就丢到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周汉臣老师挺安详地坐在太阳下,像个养蜂人守着蜂房,看着蜜蜂成群地飞出去,又飞回来。我们好多人将采来的蘑菇给周老师吃。周老师的大腿上堆满了蘑菇。他慢慢吃着蘑菇,看着我们漫山遍野跑来跑去,真像一个慈祥的大家长。
那天,我是第一个想起把蘑菇给周老师吃的。
后来,肖莎莎也学我的样子,把她采来的蘑菇举到周老师面前。
又后来,我们班有个叫眉子的女生也争着挤到周老师跟前,说她的蘑菇最大最鲜嫩。那个眉子叽叽喳喳地,话又多又快,挺让人讨厌的。
阎秀秀对周汉臣案件调查组讲到这里,垂下眼恍惚遐想。二十八九岁的黑二嫂那一天显出年轻又成熟的忧伤。她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自问自答地说道:我怎么可能说周汉臣老师是流氓呢?不可能。不可能。她目光矇眬地接连摇了几下头。
往下,阎秀秀对调查人员的陈述有一点关键。
一天,周汉臣病了,发高烧,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她去看他,特意在草坡上采了一把野花。没想到肖莎莎和眉子先到了,正坐在周老师的床前。周老师看到她手里的野花,说道:你也采花了?谢谢你们。阎秀秀这才看到,窗台的两个瓷杯里已经插了两把花。
肖莎莎和眉子看了看她,说:就这两个空杯子,你加进去吧。
她不情愿,拿起一个空罐头瓶涮了涮,插到了里边,放在了周老师床头的桌子上。
后来,她终于把她们两个熬走了。她一个人留下来,守在周老师床边。她给周老师换来一盆清水,将敷在他额头的毛巾重新搓洗,又敷在他额上。还倒了水给他吃药。又打扫整理了房间。后来,周老师让她回去。她给周老师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单。周老师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也可能周老师比较温和地摩挲了那只手。这个摩挲的时间也可能有很多秒种。阎秀秀既温暖又紧张。她觉得全身都激灵地绷紧了,一动不敢动。那只手臂像是被打了石膏一样僵硬。
周老师的手很大,很热,很粗糙。
阎秀秀坦言道:那一年我十七八岁,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被男人抚摸。我当时的反应确实十分强烈,就和腾云驾雾一样。后来站起来,都有点轻飘飘地不太会走了。我记得周老师望着我问:你怎么了?我当时很不自然地冲他笑笑,就匆匆离开房间走了。
调查人问:周汉臣当时对你还有其他形体动作吗?
阎秀秀目光恍惚似乎回忆地说道:记不清了。我当时觉得自己像个蒸笼里的馒头,被热气包围着。也可能周老师一手摸着我手,另一手还抬起来理过我额前的头发。不过不能肯定,我实在记不清了。我从周老师房间出来后,一路上觉得脸烧得发烫。我觉得我的脸一定是冒着红光。我怕被人看见,就匆匆往操场上走。沿路的空气都被我的脸烤烫了。
调查人问:你当时觉得周老师这种行为不正当吗?你当时是不是就把这种行为和流氓联系在一起?
阎秀秀想了想回答道:当时我确实对周老师这个举动没有精神准备。我想象中的周老师不该这样。
调查人问:那你到底当时是怎么想的?
阎秀秀眯着眼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周老师那样是可以理解的。
调查人问:是现在还是当时?
阎秀秀慨叹了一下:现在还算什么问题,当然是当时。我想了几天就想通了。周老师爱人不能生育,他没有孩子,他肯定特别喜欢学生。
调查人问:他对女生和男生一样喜欢吗?
阎秀秀想了想,回答道:对女生比男生更喜欢点。不过男老师更喜欢女生,女老师更喜欢男生,这也是一般规律。我们当学生的都知道。
调查人问:周汉臣对你确实没有过其他不适当的行为吗?
阎秀秀回答:没有。
调查人问:据你所知,周汉臣对其他女生有没有什么不适当的行为?
阎秀秀回答:那时说成一片。现在看来都是捕风捉影,莫须有的。
调查人问:那为什么就会把一个威信挺高的老师当做流氓分子群起而攻之呢?
阎秀秀无奈地一笑:那是一个怀疑教育的年代。有的学校的体育老师就因为上体育课时女生过跳箱做过保护动作,也被打成流氓犯嘛。
调查人又问:你刚才的陈述中,除了讲到肖莎莎,还常讲到眉子,你觉得眉子在这个事件中是个什么角色?
阎秀秀回答:这不好说。你可以直接找眉子本人调查了解。她当时起的作用比较大,那天晚上是她把男生串连来的。
据当年照片和他人的描述,我们知道眉子是个俊俏小样的精明女孩。
她当时的外号又叫狐子,那不过是小狐狸精的另一种说法。
七十年代末,也就是周汉臣死后十年多,有关部门调查此案时,眉子已是建筑工程学院的学生。那天她正穿着一身绿运动衣,在操场上踢足球。当她汗淋淋地跑过来时,俊俏的小脸上洋溢着愉快。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学生还像十七八的模样,刚才一溜烟在球场上跑动,像个快乐的小兔子。她见到调查组,显得毫无精神负担,一股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活泼劲儿。
令调查人意外的是,眉子坦言她和周汉臣情投意合,关系特别。
根据我们看到的谈话记录,发现她的坦率甚至有夸张的成分。这是否掺杂了她当时的性想象,我们不得而知。可以看出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地描述出,她是一个恋父情结很强的女孩。
二十多年前的谈话记录字迹已有些模糊。当时所记也未必完全。作者依据对人物及其言语规律的掌握,分别用第一人称及第三人称将她当时的陈述重现如下。
她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父亲是地质勘探工程师,母亲在机关工作。父亲十分喜爱她。每次从外地回来,都要把她扛在肩上满屋子乱转,而后扛下楼,扛到公园。把她从肩上放到滑梯上、木马上、转椅上,又举起来放回肩上,扛着她走东走西。她常常觉得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双手抱住父亲的头像天堂一样幸福。公园里所有的小孩都满地走着仰望她,她对自己的高度十分骄傲。父亲头上的气味很浓烈地刺着她的鼻子,让她如醉如痴。
只不过父亲经常出差,母亲也天天上班。她被锁在家里,经常一个人坐在地上滚皮球。她那时的很多想象都和父亲有关。看连环画童话故事,也想入非非。而后就爬到桌子上拿起父母的结婚照镜框,用手捂住母亲的脸,隔着玻璃去亲爸爸。
她后来如何成了不好好学习的学生,被送到工读学校,我们不得而知。
她说她第一面见到周汉臣就心里暖烘烘的。或许是因为周汉臣的额头和下巴像父亲的缘故。
我知道我喜欢他。我也知道他一定也喜欢上了我。
那天他从大陆坐船上岛来,我正和几个同学在码头边玩耍。我一眼看见他,就站在那儿直愣愣一动不动了。我觉出自己激动和欢喜。那和小时候看到父亲突然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对我伸出双手差不多。我的激动一定引起了周汉臣的注意,他当时盯了我一眼。大概从我目光里看到了什么,他和蔼地点点头,问:你们都是工读学校的?我和同学们欢喜地点着头,走在前面给他引路。
坦率说,周汉臣在荆山岛工读学校真正喜欢过的女孩只有我一个。
我和他的关系很快就亲密起来。是我主动的。
采蘑菇那一天,是我第一个把蘑菇给他吃的。他生病时,是我第一个采了野花去看他的。这当时很让其他一些女生嫉妒。我不在乎。其实,我和周汉臣老师的秘密大多她们都不知道。我和他情投意合,关系特别。
我自制了很多明信片,隔几天就写一张,悄悄插到他房间的门缝下面,或者从窗缝里插进去。第一张明信片写的是一首诗。我是趁周围没人时大大方方交给他的。周汉臣老师看了看,笑着说道:你的诗写得还真不错,长大可以当诗人了。我说:这送给你。便转头快活地跑了。有过几张明信片之后,有一天他对我说:写了自己保存好,不用张张给老师看。我说:就是要给老师看的,你不鼓励我当诗人吗?他抿了一下嘴笑了,还想说什么。
我却把一张明信片又塞到他手里。
调查人问:你所说的情投意合、关系特别,主要就是指明信片吗?
眉子(当时想必愣了愣)回答道:我还成了副班长,帮他工作。那时搞大革命,其他学习停了,学报纸。后来大陆船不来,没了报纸,就只能听收音机,然后安排讨论。我经常和周汉臣老师一起散步说话。
调查人问:是吗?
眉子说:他还抱过我。
调查人问:怎么个情况?
眉子回答道:我们去码头看有没有船来。路上小桥被前一天下雨的大水冲坏了,他就把我抱了过去。
调查人说:他是怎么抱的?
眉子说:像抱小孩一样,双手把我平托起来。我还搂了他。
调查人问:是吗?
眉子说:他脚下趔趄一滑,我趁势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调查人说:那也不算什么。
眉子说:后来,我又给他拔过白头发。
调查人(想必是思索地看了看眉子)问: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