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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砸的时候,我看谁也没落后。顶多是女生比男生劲小点儿。
你们问赵大鹰和我是不是喊了“往死里砸”?
赵大鹰可能喊了。我肯定没有。他的权是从周汉臣手里夺过来的。他现在是荆山岛工读学校的第一把手。他和周汉臣的关系就是取而代之的关系。他当然怕周汉臣报复。过去周汉臣是皇帝,现在他是皇帝,他当然有消灭周汉臣的冲动。他那天扔的特别狠,专捡又大又尖的石块砸过去。
再说肖莎莎,她肯定也是最奋勇当先的。
两次闹事都从她这儿开始。第一次说周汉臣流氓,最后一晚说周汉臣要行凶杀人。她肯定也怕周汉臣反水。周汉臣打不倒,再成个好人,她算什么?我看见她歪着小白脸咬着牙使劲扔石头。扔不动了,就帮赵大鹰捡石头。我看见她双手抱起一块两尺来长的长石头递给赵大鹰。赵大鹰双手举着冲到离周汉臣很近的地方,砸在他胸脯上。
调查人插问:周汉臣一直站着不动吗?
周汉臣一直站着不动,僵了一样。一开始他躲一躲头,任身体挨砸。后来头上砸得血肉模糊,他就闭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阎秀秀也砸得特别卖劲。
那天晚上,是她把肖莎莎的嚷声放大的。是阎秀秀说,周汉臣要毒死纠察队、弓虽。女干肖莎莎。现在事情闹起来了,她只能一鼓作气砸下去。砸不死周汉臣,阎秀秀怎么交待?
阎秀秀一冲到前面,马小峰还不是跟着?就算他知道是煤气中毒,但是他最终没有站出来说明白。他就只能将错就错,要不他责任就大了。消灭了周汉臣,一了百了,什么事都没了。
谁也别说得那么干净。
那天连郝芳都扔石头了。她像个大河马似的东寻西找,半天捡一块石头,扔不大准,就拼命去找。哪个人落后过?
调查人问:白雪公主呢?
白雪公主确实反潮流。她冲过去喊着别砸了,被赵大鹰一下抱回来。赵大鹰把她往后一扔,就滚到一边去了。白雪公主还想爬起来往前扑,早被大家挡住了。 周汉臣很快被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看不清他的五官。他像一个染着血肉的柱子立在那里。一开始一动不动。后来开始晃来晃去,可是怎么晃就是不倒。这个过程相当长。他越是不倒,我们就越是害怕。那么大的石头接二连三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胸上,他还是不倒。大家的怕劲全上来了。一个老虎、黑熊你越是伤了它,就越是怕它。现在你怎么打他都不倒,高高大大站在那里,就有点像魔鬼了。
大家砸疯了。很多人冲到很近的距离往他脸上扔石块,像砸一根石柱。赵大鹰双手举着一块石头冲到前面,跳起来像打篮球砸篮板一样,狠狠砸在周汉臣血肉模糊的脸上。我记得他一边砸一边还“嗨”了一声,在用爆发力。
周汉臣晃得越来越厉害,后来就踉踉跄跄前仆后跌了。可还是不倒。
大家砸累了,歇一歇喘气时,赵大鹰领着喊了几句口号,打倒周汉臣。大伙一边喘气一边跟着喊。周汉臣晃来晃去,一下倒了下来。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又挣扎起来。两手撑地跪在地上,低着像烂西瓜一样的脑袋,一动不动。
大伙全僵住了。谁也没见过周汉臣下跪。
白雪公主在人群后面哭喊着:饶了他吧。
大伙都有点思维休克,看着赵大鹰。赵大鹰双手拿着石头叉在腰上站在周汉臣面前,居高临下像盯一个战败的俘虏。周汉臣低头跪着当然没有他高了。那一阵,石林中静得没声。太阳照下来,大家看见的是跪在那里的血肉模糊的形象。
白雪公主冲破人群的阻拦扑了出来。又有人上去拦她,她摔倒在石头上,起不来了。她朝周汉臣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喊:饶了他吧。她伸出手想去摸周汉臣的手,赵大鹰用脚勾住她的脖子一下把她勾了过来。白雪公主抱着赵大鹰的腿仰面哭道:饶了他吧。赵大鹰那时很领袖。大伙围在四周全看着他。他拿着手中的两块大石头掂了又掂。往下的事情你们别让我讲了。你们让赵大鹰自己讲吧。
赵大鹰当时的做法一定是最残忍的,你们想也想不到。
多少年后,作者采访戴良才时,这个当年高瘦如今高胖的播音员演员腆着胸腹,很入世随俗地坐在豪华的沙发里。
作者问:当时你处在赵大鹰的位置,你会饶了周汉臣吗?
戴良才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摆了摆手:还是先饶了我吧。
接着看当年的调查记录,调查人问:你为什么始终没有讲到自己是怎么砸的?
戴良才说:我确实记不清了。
调查人问:后来呢?
戴良才说:过了该赵大鹰交待的这一段,后来我隔着石林看见远远岛边出现了船。接着听到头顶一阵老鸦叫。
周汉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地跪下了。白雪公主抱着赵大鹰的腿哭喊饶了他。手拿石头围在四周的人群都看着赵大鹰。往下戴良才说是该由赵大鹰讲的经过,后来是马小峰讲出来的。因为这段讲述还有其他几个人的讲述印证,我们特意用旁观的语调描述。
赵大鹰掂量着手中两块棱角尖硬的大石块,冷冷地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周汉臣。他想了想,把石块扔在地上。四周的人群看着他也扔下了手中的石头。赵大鹰用脚将抱着他腿的白雪公主拨拉到一边,突然举起胳膊领呼口号:打倒反革命流氓分子周汉臣!大家缺乏反应,跟着喊了一遍。赵大鹰更高地举起胳膊,更大声地领喊了一遍。人群这次喊得雄壮了。赵大鹰又领喊第三遍,人群喊得更有气势了。赵大鹰跳到周汉臣面前的一块高石上,顶天立地振臂高呼。
人群像雨后春笋聚到赵大鹰周围,面对周汉臣振臂齐呼。
赵大鹰高举双臂领呼口号。人群都齐刷刷地高举双臂高呼口号。戴良才也跳上石头,站到赵大鹰身边。又有几个人跳上石头,簇拥在赵大鹰身边。人群团结在他们周围,打倒周汉臣的口号一遍又一遍响彻石林。后来,赵大鹰居高临下将拳头指向周汉臣,一二百条手臂便都水平指向周汉臣。
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周汉臣开始在口号声中晃动。
周汉臣晃得越来越厉害。人群更加整齐地呼喊着,那排山倒海的声势像是众人喊着号子要撞倒一堵高墙。周汉臣扑通一声倒下了。
没有再砸一块石头。
周汉臣已经死了。
调查人沉默了。他们需要定一定神。
马小峰这个化纤厂的搬运工说到这里显得义愤。他掏出烟卷给两个调查人一人一支,都点着了,自己也叼上了,又坐下说道:这才是杀人不用刀。当时,赵大鹰看着倒在地上的周汉臣,还说了一句:他是被我们的口号吓破了胆。这叫肝胆俱裂。这才叫彻底打倒。
调查人似乎从残忍的场面中回过神来,他们看着眼前这头小黑豹问:你当时砸石头喊口号了吗?
马小峰说:我跟着砸了,也跟着喊了。
调查人问:周汉臣跪下是什么意思?
马小峰说:我后来想了很久,没想明白。
按他的性格,是宁死不屈的。可是人到那份上,得设身处地替他想。是不是还想活一口气?是不是求同学们给他留条后路?是不是让大家以后不要说他反革命流氓,死也死个干净?说不上来。
调查人问:他跪在那儿,同学们没有怜悯吗?
马小峰说:都在发疯地喊口号,谁顾上怜悯?再说,他被砸得血肉模糊五官不清,你也不认得他了。我是根本不敢看。我看大多数人可能也不敢看,就是一边喊口号一边往他那儿捅拳头就是了。我觉得这事确实太残忍了。你们说一般不追究学生的责任,但是我觉得该追究点。
调查人问:追究谁?谁责任大?
马小峰说:一个是肖莎莎。一个是赵大鹰。事情两次都是从肖莎莎开始的,又都是到赵大鹰那里一锤定音的。两个人后来形影不离。大陆来船了,大家都去大串连,肖莎莎就是跟着赵大鹰走的。还有最后一天晚上,肖莎莎大半夜的跑到院子里干什么去了?她始终没对你们说过吧?
调查人说:没有。
马小峰说:肖莎莎那晚一直到半夜了,人们都没见到她。赵大鹰那一晚也是半夜了找不到人。说不定他俩跑哪儿鬼混去了。
调查人没有说话。
马小峰说:你们对这事也别掉以轻心,以为谈情说爱和本案无关。很可能那天晚上就是他俩演的双簧呢。赵大鹰让肖莎莎埋伏在院子里,勾周汉臣对她发火,然后就趁机嚷嚷开,把周汉臣灭掉。
调查人惊愕了:有这种可能性吗?
马小峰说:我这是瞎猜,你们别说是我讲的。总之我觉得,一个人的责任都不追究,说不过去。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你到底说没说煤气中毒的事?
马小峰说:我说了。我对阎秀秀说了。对戴良才说了。后来对赵大鹰也说了。
调查人问:对赵大鹰也说了?
马小峰说:对阎秀秀、戴良才是追以前说的。对赵大鹰是砸完以后说的。赵大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我没听见。
调查人问:后来呢,你们把周汉臣埋了?
马小峰说:没有,那是又以后的事。
当时周汉臣一倒下,大伙就全知道他死了。那血汪汪的一大滩被太阳照着,大家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那会儿大伙可能才明白,人是会被整死的。绝大多数人吓傻了。又有人看着远处嚷了一声:大陆来船了!刚才声势整齐的阵营一下就乱了,人群像没了目标的一团苍蝇就要嗡嗡乱飞。赵大鹰急了,站在高处发号施令。白雪公主一个人爬过去,趴在周汉臣身上哭起来。后来,白雪公主又在那里揪松枝盖周汉臣。大伙是听赵大鹰指挥、不听赵大鹰指挥地往回跑。
往下的事情特别重要,里面有很多线索,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当时有人对赵大鹰说:把白雪公主也拉回去。赵大鹰说不用,趁这机会去搜查白雪公主的行李铺盖,看看她窝藏了周汉臣的东西没有。你们问搜到没有?我不知道。这是赵大鹰领着肖莎莎去干的。可能就因为这事,戴良才还和他闹了起来。是不是周汉臣有什么东西落到赵大鹰手里?戴良才有些什么把柄也落在赵大鹰手里?这我是漫天一想,没有根据。又后来,赵大鹰和戴良才掐得更厉害了。连肖莎莎和眉子都干开了。反正周汉臣一死,原来造反团还有的一股气全散了。
那天来的又是一只小船,只能运走四五十号人。大船要再过几天才来。荆山岛工读学校全乱了,谁也不服谁管。个个都想逃走。说真的,一想周汉臣血肉一滩地躺在那里,大家全害怕得不行。
最后是赵大鹰玩的绝活儿,把大家镇住了。
又过了二十多年,作者见到马小峰。他已是一个终日点头哈腰的小门市部经理了。说到这一段,他说:那时候乱哄哄的,我是准备看赵大鹰笑话的。没想到他会玩出那样的绝招。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觉出周汉臣有点伟大。
作者已经读过当年的调查记录,听了马小峰这话,才决定好好重读这一段。 赵大鹰真是与众不同。调查组问到最后一晚砸周汉臣的事情,他依然从容不迫。
在街道居委会简陋的小黑屋内,面对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抽着调查组给他的烟,这个正被街道隔离审查的神色疲倦的年轻人说起话来十分沉稳。他依然让调查组把有关问题全问出来,而后比着手势一款一款道来。
他说,最后出事的晚上,他依然觉得自己是被推着走。众人是水,他是条船,想逆行也不行。他说:什么是领导?就是随众意。这是我十几年前在荆山岛工读学校悟到的一条深刻道理。
关于肖莎莎和他那一晚前半夜都不在宿舍的说法,他不屑一理地弹了弹烟灰说:这只能说是无稽之谈。肖莎莎和我毫无特殊关系。她前半夜在不在宿舍跟我无关。这种事情我无须解释。总不至于说我赵大鹰和肖莎莎合谋陷害周汉臣吧?
调查人当时插话:如果有这种怀疑呢?
赵大鹰从容不迫地笑了:天方夜谭。
关于马小峰与纠察队是不是中了煤气,他说,他不知道。至于说马小峰向他讲过煤气中毒,那毫无根据。那一晚,他只看见人群闹闹嚷嚷冲向周汉臣的房间。他是造反团的团长,必须亲临现场。
关于周汉臣那一晚是不是进小屋救煤气中毒去了,赵大鹰无奈地一摊双手:你们要问我个人的看法,我倒宁愿相信周汉臣是救煤气中毒去了。但这涉及到一系列前因后果的论证。
关于赵大鹰曾在纠察队小屋中挥手说“找老家伙去算帐”,赵大鹰尤其不以为然。他说,他是最后到的现场,不可能贸然发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