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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之后不久,我就和几位同学去淮阳一中参加复试。祖父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有机会进一中了。又过了不久,我听初中的老师说,一中已经确定录取我。祖父从我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的心情自然是好的,他说:“要是别人问起你考学校的事,你还不能把这样的事讲出来,毕竟我们还没接到一中的通知。”
“这个我晓得。”
暑假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你要顶着炎炎烈日去田里割禾、栽禾,去山里捡柴,去土地里收割豆子。我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被晒脱了一层,突然就想到了蛇,它们是要蜕皮的,它们蜕皮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夏天吗?你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或者略带花纹的蛇皮的时候,觉得它分外的轻。你原先以为,所有的蛇都不是好东西,凶恶的家伙留下来的东西,应该有着沉甸甸的分量。一阵风吹来,让你感觉到清爽和凉快。手中的蛇皮好像要挣脱你的手,要么是溜到地上,歪歪扭扭地窜到草丛里消失不见,要么是飞到天上,化成一条龙,在我看不见的九天之上飞翔。
我还记得下午三点多钟我从生产队(现在叫做组)的坪里经过时,那毕毕剥剥爆裂的声音。这不是在晒豆子,这是烈日在炒豆子。我想,我的皮也就是这样被日头晒脱的吧。
有一天,我在默默地等待了很多回之后,终于从邮递员手中拿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单。我让自己高兴了,让祖父高兴了,让弟弟高兴了。祖父说:“好,好。”我只是高兴,却什么话也没说。祖父对弟弟说:“今后你也考进一中就好啰。”我没想到,自己无形中竟给弟弟树立了榜样。
读高中要钱,但我不是特别着急,因为那时候读高中不要花很多钱,而且莫看祖父年纪大了,但他是能够想尽一切办法弄到钱的。
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一天下午,祖父、我和弟弟正在一个山冲里一丘三分大的田里栽禾。忽然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戴着草帽的人来到田埂上,他叫了我一声。我抬头一看,是在初二的时候教过我数学的蔡老师。
他跟祖父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然后他问我去不去一户人家教一个男青年。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那时候也还没有“家教”这一说法。我拿不定主意,望向祖父。祖父要我从田里上来,还说,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去。蔡老师说,搞这个没有工钱的,只有一日三餐。祖父说,要得。
我们祖孙三人都回家了,祖父要蔡老师坐,他要弟弟去供销社打点酒来。蔡老师说不要,他催我快点收捡衣服。
我只带了最简单的一身换洗短衣短裤,跟着蔡老师到了我们王公桥下面一个叫红山大队的地方。那户人家姓寻,隔我们家里大概是四五里路远。蔡老师跟那家的女主人讲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一个陌生的人家,感到很不习惯。但既然来了,当然就要把事情做好了才能走。
我不知道女主人的名字,只知道她小儿子名叫寻才俊。他比我大好几岁,早就已经高中毕业。我一想奇怪,他都高中毕业,而我只有初中毕业的水平,怎么做他的老师?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高中毕业好多年了,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了老师。”
原来是这样。
我就辅导他学习,重点是数学。说句老实话,他的反应确实不快,有些题目讲了两三遍,他还是迷惑不解地望着我。我们数学老师跟我们讲题目,也不会有我这样耐烦。
“我还是没懂得到底为什么是这样,你再讲一讲。”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就耐着性子再给他讲,一步一步地讲,每讲一步都问他懂了没有。懂了就继续往下讲,没懂就停下来,直到讲到他懂了才朝下面的步骤走。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他是为了招工才突击搞学习的。他父亲原来做过我们社干区的书记,文化革命中被打成了反革命。这位书记自认为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天夜里他跳到捞刀河一处水深的地方,喝了一些水之后就醒不过来了。去年他父亲才*,他们家里得到了一些赔偿。这家女主人的意思是最好能让这个小儿子能顶职,但没能如愿以偿。现在有了招工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
除了睡觉,除了一日三餐,其它的时间我都是和他躲在一间房子里做题目。饭菜比我在家里吃的好得多,我还不要洗衣服,我的那些短衣短裤都是他母亲给我洗。这样的日子过几天觉得不错,但一久就觉得枯燥无味,最难以忍受的是我没有自由。寻才俊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一天吃过夜饭后他带着我到他们那里的一口大塘里洗澡。做题目我是他的老师,游泳他是我的老师。
寻才俊跟自己的母亲住在这一栋大屋的西边,东边住着他老兄。公疼头孙,娘疼晚崽。女主人对他的小儿子疼爱有加,对大儿子好像是不冷不热。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也还说得过去,至少从表面上,从我这个外人看来是如此。寻才俊跟他嫂嫂的关系非常一般,他几乎不跟她讲话。我在他们家呆了半个月,没看到他的侄子侄女到我们这边来过。有一回快吃夜饭的时候,我来到他们兄弟公共的堂屋,当然,我是站在属于寻才俊这一边,我怕自己站到那边去会被人认为站错了地方。他的侄子准备到叔叔这边来,但那边立刻跑出来一个女人,把孩子喊住了。孩子不但没有过到叔叔这边来,反而低着头回到了那一边。
我记得我只跟寻才俊的哥哥和嫂嫂讲过一回话,讲了一些内容,现在一点都不记得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们的家事,我一个只在这里呆半个月的外人,少知道一点可能会更好些。
“要是到时候你能够代我去考试就好了。”我们做了几个稍难一点的题目之后要休息一会,寻才俊趁着这空当,这样对我说。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那怎么要得?”
“你莫认真,我是同你开玩笑的。到时候当然只能我自己去考。”
考试的前两天,他要我帮他复习了一下语文。临走的时候,我说:“你复习得蛮不错了,考试应该没问题。”
他母亲说:“要像你讲的这样就好了。”
我说:“肯定的。”
他母亲要给我一些东西,被我拒绝了,我说,来的时候就讲好了的,我只到你们家吃饭,不拿钱不要东西的。如果我拿了他们家的东西,我就是言而无信了。她问我什么时候生日,我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撒了一个谎,说自己的生日是七月初十。
从他们家回来的路上,我蹦蹦跳跳,自由的感觉就是你脚上装了弹簧,你可以摸得更高,跑得更快,然后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弟弟吃过中饭是不搞午睡的,我不同,一般要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起来。那一天我中途醒来了,突然觉得家里好道静。估计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两点钟左右,心想还睡一睡吧。但是无论怎样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就起来。祖父到哪里去了呢?应该是弄钱去了吧。弟弟到哪里玩去了呢?洗了冷水面,就想去找弟弟。来到二伯父家,我听到一间房子里传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我想都没想就推开了门。
后来我想,也许我不推开这扇门要好一些。
我看见了什么呢?
我看见了家丑。
我看见一个名叫李孟义的、还没结婚的男人坐在二伯母的身上,二伯母自然是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们两个人都嘻嘻笑着,李孟义张开两腿面朝着二伯母坐着,而且一只手抓向中间,那应该是二伯母两腿的中间。
我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
他们立刻严肃起来。
我看见李孟义从二伯母身上站起来。
我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赶快回转身来,走了。
因为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我面临着困难的选择:我是把它告诉二伯父或者祖父呢,还是装作没看见?
二伯父是个懦弱的人,一件事情本来他有道理的,但只要二伯母大声讲他几句,他就支支吾吾了,好像道理都站在二伯母一边,他成了一个蛮不讲理的人。所以,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什么用都没有。如果告诉祖父,他最多也是逼着二伯父采取某些行动来洗刷耻辱。两年前,我就看到同我们住在一个大屋内的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娘爷做一头,狠狠地把他的婆娘打了一顿,他们说她在外面偷了野老公。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婆娘有这样的事,我今后结了婚肯定也是这样。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就把自己的婆娘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打断女人的手脚,这又未免太残忍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告密”发生这样的事。
而且,我觉得二伯父、祖父,还有很多大人,甚至包括二伯父他们的两个崽,都晓得二伯母和李孟义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样的事情,都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想到有多少个中午多少个黄昏,二伯母坐在那边大厅的东边,李孟义坐在大厅的西边,他们边吃饭边讲话。他们早就有了这样的事,他们这种半公开的偷情,连我这样的人都识破了,他们又怎么会不晓得呢?他们晓得了,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决定不把这事说出去,我只是为二伯父感到悲哀。
事情闷在心里是不好过的,既然不能跟别人说,那我就要自己把它想清楚。女人到底是什么?她们肯定是人,不过她们肯定跟男人不同。就比如我的母亲吧,她在我11岁的时候改嫁了,我们这里的大人就对我和弟弟说,你们的娘老子心肠有些狠,舍得你们两个崽,下堂不为母,过寄不为儿。祖父听到这样的言语,他对我们讲,莫听他们的,你们毕竟是娘老子生的,再讲她如今还帮我们带你们的老妹呢。祖父的话有道理。祖父带着我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是三个男的,家里没有女人气味,女人就变成了遥远而陌生的东西。
我偷偷地想起自己6岁多的时候,曾经到王公桥小学的教室外面偷偷地去看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有着长长的黑辫子,大大的眼睛,我对她特别有好感。小学毕业那一年,我发现自己身体最隐秘的一样东西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这既让我惊喜又让我恐惧。我们的社会是对女人不公平的,我也跟很多男同学一样,对女性有着深深的偏见。我们都是女人生出来的,而且女人要和男人结婚才能把孩子生出来。上半年学生理卫生,讲生殖系统的章节,老师没跟我们讲,他说反正考试也不考。好多同学都讲那是下流的内容,不晓得怎么会把这些内容写到我们读的书里来。说是下流的内容,但我们都看了不止一遍。男人是什么?我们似懂非懂。女人是什么?我们半懂不懂。为什么只要看到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走到一块,我们就远远地刮着自己的脸,大声地嘲笑他们,尽管他们双方都没有结婚但都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老师说,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是落后的,要批判。如今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而且是结婚自愿,离婚自由。婚姻既然是自愿自由的,那为什么一男一女走到一块就会被我们嘲笑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这样的事情我想了好几夜都没想通,它应该是蛮复杂的,不然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被难住呢?
女人是什么?她们天天在路上走,你天天可以看到她们,但你就是离她们远远的,你就是不了解她们。
她们值得我去了解吗?
这两年我学习非常认真,几乎不去想女人的事情。就是在上半年,我在龙虎中学读寄宿的时候,一天晚上看到一个男同学色胆包天地去抱一个女同学,他以为食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不会这样去抱女同学的,这样的事要是被人传开了,那你就成了流氓,你就身败名裂。对于这件事,我也是守口如瓶。有时候早上起来,有些同学会笑另外的同学,说他们昨夜“画了地图”(遗精)。我还没画过地图,是不是我发育比别人迟呢?
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个世界好复杂,女人简直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我想远离这个谜,但我又不由自主地走近它,想弄清楚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吃过早饭,我和弟弟两个人都头戴草帽,掮一根禾担,拿一把钩刀,走出大门,正准备到自己山里砍柴。出大门还没有三丈远,就碰到了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认得他的样子,他就是住在我妈妈和干爷家下屋的人,长得特别黑,像非洲人一样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