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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一棵草-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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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们如何中伤我!毁谤我!诬陷 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要报仇!我要证据!这事非常重要!我借了几块地方没借到录音机!你是我的老乡,你办法比我多,你一定借得到!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张仁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中文改学特工了?纯粹一个神经质!

  刘红兵想了一会才说:“作为老乡,我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多谢,到底是老乡,我还到别的地方去试试。我一定要搞到录音机!我一定要揭穿他们的阴谋!再见!”

  11

  “刘红兵,录音机借到了没有?”我问刘红兵。

  “我根本就没去借!他神经,难道要我也跟着他神经?”

  “你太不够朋友了吧。”

  “本来我跟他关系就一般。就是我跟他是铁哥们,我也绝对不会帮他去借录音机,只会帮他去揍人。”

  “他到别处借到了录音机吗?”

  “没有。” 

  “他岂不要因此发疯?”

  “不会。一时冲动,借不到也就算了。女朋友被人抢了,心里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打败张仁的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但后来学习委员的“阴谋也未得逞”,他也没能将张仁的“前女朋友”弄到手。据消息灵通人上说,她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在高中就被老师搞过,打过胎。她有个妹妹,跟他一样*,小孩都可以打酱油了。要我说,她整个人跟她的相貌一样平平。我有这样的看法也许是因为自己置身事外,不了解真情。

  这是一场只有失败者而无所谓胜利者的战争。

  互为情敌的两个男人什么也没得到,那个女人呢?也是什么没得到!

  12

  前不久,我得了一场痢疾,从110斤一下子瘦到94斤。那时候班上要照集体相,我看到自己病成这样,眉愁脸苦,连集体相也没去照。

  13

  我们的宿舍在四楼的最东边,以前是喧闹的,因为绝大多数同学都回自己的老家实习,我们寝室就剩下我一个外地来的,所以变成了一座冷清的庙!而且这幢男生宿舍三、四两层就住着我一个人,我都疑心自己做起和尚来了。

  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失去时,才知道有多珍贵但为时已晚。这句话我们听得太多了,以至于耳朵都起了茧。但它就是实习刚开始一段时间里我的感受。以前同学们在一起时,没觉得他们有多好,现在孤身相处,觉得以前同学之间发生的矛盾都是好的、珍贵的。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实习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慢慢习惯了这种和尚般的生活。早晨早早起来,洗刷之后吃早餐,然后去实习的中学,上午上课或听同实习的人上课,回来吃中饭,下午也去实习的中学。我们实习的中学离湘中师专只有三里路。我们三个人是一个小组:我、周玉珍和来自宁乡县的一个女生。宁乡县的那个女生是我们临时的小组长,我们除了教语文外,还轮流担任所教班级的班主任。最难打发的是晚上的时光,我不能总是只看书吧(在阅览室或寝室里),我常常想到黄洁,想到她时就免不了要伤感。我是不喜欢太热闹太张扬的,但像这样夜夜枯坐着,生活也太没意思了。我铺开稿纸,写起那可能永远也无法发表的小说来。写作有时候是生命的一种需要,你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别人都走了,没有人来打扰我,写作的外部环境是具备了,但我的心游离飘荡,无所皈依。杂念一多,手中的笔便不是不听使唤,就是变得干涩。别勉强和为难自己。就像我从海角天边回来想写一首关于它的诗歌一样,想法是想法,却不能变成现实。那时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别勉强和为难自己。于是我又一次放下笔收起稿纸,一头倒在床上看书。

  14

  忽然想起徐志摩那首优美至极的诗。我原来以为,诗人也真是洒脱得可以,连云彩也不带走一片。现在我明白了,除了自己,我什么也带不走,因为我什么也没带来。    

  有一件事现在想来还觉得很可笑,那是关于“卧龙先生”的故事。吴小红要他在她的毕业簿上留言,他欣然答应。坐下来,提起笔,搜肠刮肚,“卧龙先生”真可谓是冥思苦想。也难怪,文章千古事,自然是万万马虎不得。吴小红站在他对面等,催他快点,她还要许多人给她留言。

  “急什么?”他从容地说。 

  “我走了。要你们寝室其他人给我留言。”她等得不耐烦。

  吴小红说完就走了。她在我们寝室从不久留。

  “卧龙先生”自认为可以结束的时候,一个多钟头已经过去了。在留言中他说他如何如何爱她(也许他真的那样爱过她),她是如何如何的美丽(客观情况并非如此,在他眼中,也许如此,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最后,他祝她幸福,与她的男朋友百年好合。   

  吴小红当着我们的面把他的留言撕掉了。

  他涨红着脸说:“为什么?我写的是真话,为什么要撕掉?”

  但吴小姐是谁也拦阻不住的巾帼英雄,她把他的留言干净、彻底、全部地撕掉了,甚至,她仿佛要把他撕掉才能解心头之恨。

  有人开玩笑说:“卧龙先生,还没离校吴小姐就把你撕掉啦,把你忘掉啦。”

  吴小姐说:“有些人注定是要被忘却的。”

  我有些后悔了,我也在她的留言簿上写下了一开始就注定要被忘却的废话。

  卧龙先生姓陈,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是我们班上最能睡早床的人,后来我和大家都发现,他比我更厉害,于是有人送了他这么一个外号。不知道这个现代的诸葛亮在尊严(或者说面子、虚荣心也可)被吴小姐撕掉之后还能不能完好如初?

  15

  我又在跟自己对话,或者,这样说也可以,我又在跟自己过不去。

  那一次,你寻找了四天。你还准备继续寻找吗?

  我不打算再寻找了。记得刚来湘中师专的时候,寝室的每一个人都要介绍自己,轮到我了,我说:“我叫王伏林,高考时改名叫王虎森。现在本人郑重声明,你叫王伏林还是王虎森,悉听尊便。我来自长沙地区,希望能与各位成为朋友。”今天,我同样要说,你叫王伏林还是王虎森,悉听尊便,韩冷这个名字已经与我无关。我祖父韩信与父亲韩虎他们不是叛国者,但也不是……如果有一天,历史说他们是失败者我就心满意足了。韩信不就是那个受胯下之辱的二流子吗?他是从一无所有开始起步的,后来他当了大将军,和平时期上层勾心斗角的时候,一介平民百姓会比一个处于敏感地带的有权有势者活得更好。张养浩的《山坡羊&;#8226;潼关怀古》中有这么两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它们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是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一个皇帝都靠不住。刘邦胜利了,所以他可以残暴地对待韩信一家,对待天下所有“逆我者”。如果我的祖父韩信赢了,历史从表面上看是要重写,其实是一样的,他就会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刘邦一家,对待天下所有“逆我者”。历史就是如此而已。即使今后给韩信韩虎*昭雪,与他们有关的一切名和利我都不要。我曾经是韩冷,但现在不是了,永远不是了。我只是王伏林或王虎森,只是一介贫民百姓,只是一棵草。

  16

  “我们这一毕业,有很多人怕今生今世都不能见面了。要是这样,人生也太没意思了。你们同不同意,约好在毕业后的某一年,我们这个寝室的全体同学来此团聚,每人花上几十元,痛痛快快玩它几天?”

  有人认为这主意挺不错,有人认为太浪漫太不现实,还有些人像我一样自诩看破红尘,根本就不把这建议放在眼里。上山的上山,下水的下水,无法形成最终决议——再说那时大部分同学正为分配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眼前的事都顾不上,谁还管将来的事呢?

  “王虎森,给我留个言吧。”吴小红——一个像风一样快活的女同学对我说。

  我迅速满足了她的要求。

  “有相片吗?”她问。

  “没有。”我苦笑。

  她有点失望地走了。 

  我没买毕业纪念册,也没照相。当时我认为这纯属多余……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人是需要回忆的,而回忆是需要一些东西的。比如相片、比如留言……而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                                                            

  我并不在乎自己一无所有。也许一无所有才应该是我的本色,是我的命运。

  17

  这是最后一夜。明天我将乘车回去。三年大学生活,我得到了什么呢?也许我同这城市这学校就如此这般地告别了,很有可能。既说不上美丽也说上不美丽的一切一去不回头了。

  今晚要开晚会。 

  李大哥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晚饭他只吃了一点点,他要让他那布袋般的大肚子在晚会上大显身手。来自邵阳的刘楚雄放出口风,他要在晚会上太闹一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有些人主张不开晚会,把用来开晚会的钱拿来分掉算了。当然,这只是气话,和放屁差不多。有人正在布置晚会会场,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李大哥、谢长华、我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我们是到得最早的。李大哥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拿起袋子里的糖就吃。我觉得人还没来齐,拿糖吃不好意思。

  “怕什么?吃就是!反正明天要走了。”在走廊上,李大哥这样对我们说。

  刘楚雄有更为精彩的表演。他等人来多了点,从地板上一大堆汽酒中抓出—瓶,摸摸屁股上,忘了带开启的工具,于是他就用牙齿去咬汽酒瓶盖,可是咬了几下都没开。一整套的动作一气呵成,像卓别林的表演一样滑稽、夸张。人都看着他,他全然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忽然,他蹲下去,把汽酒放在桌边用力往下一挫,一股泡沫冲了出来,射出好远,站得近一点的女同学赶快躲开。他直起腰,朝周围很自然地笑笑,猛地喝下—大口。他说:“谁的干活?密西密西地干活?”立即就有一个男同学(我不认识他)拿一个大茶缸跑上去,密西密西地干活。

  既然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没有必要缩手缩脚了。陆陆续续有人开汽酒。我坐在角落里,靠近窗子。现在不喝,等一会我提两瓶去寝室,这是我打的如意算盘。班主任来了,他望了一眼开汽酒的人,神色很不自然。但他很有修养克制着自己,没说什么。他转过身,向我们这边走来。他在我旁边停住,说:“西瓜在下面,大家都去搬。”

  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可想而知,他气急败坏。他换了一个方法,指着人说:“你,你,还有你。王虎森,你别想溜,去搬西瓜!”再不去就不好意思了,我走在最后,一俟他和两个同学出了教室,我便溜之乎也。

  西瓜一上来,立刻有人用水果刀去开,见是白的,弃之一边,见是红的,就坐下来狼吞虎咽。至于我,西瓜一搬上来,我自然就进了教室。

  这是最后一夜,如果再不发泄的话,今后就没有机会了。

  来的人慢慢多了,乱就象瘟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西瓜子西瓜皮满地都是,有人把空汽酒瓶摔在二楼的阳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是这个夜晚的摇滚乐,是席卷黄土高原的西北风——强劲、发泄、破坏、毁灭。有人大嚼特嚼瓜子、大吃特吃糖果。人顾不上说话,只是吃、吃、吃。除了人和地板之外,我们什么都吃。孟子说:食色,性也。后来,班主任出面干涉,他实在已忍无可 忍,但为时晚矣。肚子饱了,我们还是吃,吃,吃。吃吃吃,杀杀杀。老师讲了些话,放了些屁。后来就是文艺节目。

  我走出教室,心里有些失落,却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失落;我觉得自己该到某一个地方走一走,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18

  三年前,我是坐311次火车来到湘中的。

  三年后,我也将乘坐火车离开。

  508,湘中至长沙。我在湘中上车。我将在长沙下车,然后回到我那个乡下的家。湘中,只是我人生的中转站。

  *云散,大家齐滚蛋。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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