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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忽然与醍醐老母相处时日不长,且多有强迫,然其所做所为却是十分磊落的,更是十分有情有义,与她表面之阴戾截然不同,乃是外冷内热之人,真性情决不输于任何大丈夫。
一捧黄土,埋葬了多少风流往事。
数尺方圆,尽括了无数昔年豪情。
人生一世,争来争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仲把醍醐老母的藤拐插在坟前,那藤拐竟在一瞬间落地生根,散枝开叶,长出无数茎须,遮盖在醍醐老母坟头,不一会就郁郁葱葱,再不辨原形。众人唏嘘了一阵,由普玄带头,轮流于这绿意盎然的坟前跪下磕头。
轮到仙儿叩拜时,痴痴地道:“婆婆到哪里去了?”
方仲指着坟道:“这便是婆婆了,仙儿也过来拜一拜。”
仙儿奇道:“婆婆怎么变成这副这样?”走上前,拉着坟头两根绿色茎须笑道:“婆婆的头发变绿了。”见这些茎须长得杂乱无章,又道:“仙儿来给婆婆梳头。”小手成抓,在坟头理那藤蔓茎须。理了多时,仙儿笑嘻嘻跟着把头磕了。
醍醐老母一去,各人悲痛之余,也要商量日后行止。按普玄的主意,自是离地别去。定观去留不定,不知是该继续留于此地还是如师兄所言,大伙西去蜀地,投天师道也罢,上昆仑也罢,强似于坐守在此,空度日月。
定观皱眉道:“依师兄的话,我等该当离开此地了,可是天下之大,我等又该何去何从呢?”
普玄道:“我早已想定了,大伙西去蜀地,我师兄弟两个送方仲和仙儿上昆仑。我普玄曾答应这孩儿要送他上山,便要完成此诺。”
方仲如醍醐老母所言,在石床下翻出一张泛黄的书函,书函字迹十分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方仲也来不及细看,与包袱放在一起,提了出来。那边厢二位道人也收拾妥当,定观下地窖取了那十盏铜灯,普玄却把屋顶的几十粒明珠连同那白玉盘一起取下,乘着夜色一行人出发西行。
仙儿骑着醍醐老母留下的那头野猪,方仲的小狰狞兽在前开路,普玄等人前后护持,估摸着大致方向,披星戴月,直奔而去。
方仲一行穿山越岭,连续走了数日,已然出群山入平原,地势顿时平坦了许多。这日走到天色将晚,看前后无驿无店,既无挡风的丘陵又无遮雨的破庙,只好取了包裹被褥,于这空旷之处支起帐篷准备露宿。
普玄、定观忙着支蓬铺垫时,仙儿又一次昏昏睡去了。
暮霭沉沉,雁鸣啾啾。
三人围坐在一处歇息,普玄以手捶腿缓解疲乏。远处,小狰狞兽与野猪在旷野动奔西逐的嬉戏,有它们两个在四处看护,倒也放心不少。想起此次昆仑之行,方仲问道:“道长,昆仑山你去过么?”
普玄摇头道:“不曾去过。”
方仲失望的道:“原想向你打听些昆仑事迹,看来你也不知了。”
普玄拍腿笑道:“不曾去过就不知么。这昆仑山的事,流传颇广,贫道却是知之甚多的。”
方仲喜道:“那道长不妨说些昆仑的奇人奇事听听。”
普玄道:“这个容易,我便说一个你一听便不肯舍的故事。”
方仲问道:“什么故事这么好听?”
一旁的定观笑道:“你莫听他胡吹,他说得话,十九不是真的。”
普玄摇头晃脑道:“我这次说得是真人真事。人生七十古来稀,溪边老叟钓王侯。古之建功立业者未有如姜尚这般离奇际遇的,我要说的,便是那昆仑山扶周灭纣的故事。”
方仲笑道:“这个不需说,我懂得。乃是姜太公兴周八百年之故事,书上多有记载,妇孺皆知,算不得奇人奇事了,道长另说一个。”
普玄敲了敲脑袋道:“好,贫道便另说一个。”低头沉思一会,一本正经的道:“我讲一个昆仑山俏佳人会郎君的故事吧。”
方仲歪头托腮问道:“俏佳人会郎君?是什么故事了。”
普玄却卖关子道:“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师弟,你先去打些水来,预备着给我解渴。”
定观笑道:“师兄,你又懂得昆仑的什么大事了?”
普玄笑道:“你师兄走南闯北,晓得的奇事多了,不比你孤陋寡闻。这昆仑自古多灵杰,唯这位佳人最是了不起。她之长相,天资掩蔼,容颜绝世。她之凤仪,文彩鲜明,光仪淑穆。她之尊贵,龙车载道,仙女随侍。凡间又有哪个女子可及。”
方仲咋舌道:“真了不起,帝王之资怕也不如她。”
普玄道:“自然不如。且说有一日,那佳人在昆仑山一池弱水之中洗浴,却迎来了一个冒失郎君,闯入池中,看到了那美女洗澡。”
方仲道:“哎哟!这可不好。”
普玄道:“什么不好。才子爱佳人,美女爱英雄,这是好事。原来那郎君早就钦慕美女芳姿已久,很想亲眼看一看她,便翻山越岭,越千山万水的前来看望。而这位佳人却也不生气,便在池边与那郎君私会了一场。”
方仲道:“这么说,他二人是情投意合了。”
普玄点头道:“也算得郎才女貌。于是他二人游览昆仑风景,看不尽的奇情幻境。云雾飘渺处,有琼楼金阙,时隐时显;回廊长千尺,连着玉泉瑶台,是断还续;有几处宫门紧闭,丹房前瑶草茵茵,夹着几株灵芝草,暗香四溢;松涛声声,看神鹿奔去,深潭碧透,有灵龟不动。这气象万千,云蒸霞蔚的昆仑盛景,令那郎君目不遐接,心旷神怡,感叹无穷,几乎乐而忘返。”
方仲道:“那佳人便与郎君世世代代生活下去了么?”
普玄摇头道:“本应该是如此,却可惜的是那佳人已经名花有主,是为人妇了。”
这话一出大煞风景,方仲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为人妇了还与旁人约会,只怕有违妇道吧。”
普玄道:“后来他们定了个三年之约,约定三年后再在瑶池边相会。可谁知三年之后,那郎君失约,并未前来,从此二人天各一方,再未见过。”
方仲道:“男儿无信,女子失德,这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普玄笑道:“非是那郎君有意失约,乃是命里无福,不到三年,便见了阎王。”
方仲皱眉道:“如何三年不到便死了?是不是因为那美人有主,思佳人不可得,害相思病忧苦死了。”听说那郎君已死,又生同情之心。
普玄摆手道:“非也非也,那郎君身边美女佳丽三千,岂会为一女子而害相思身亡。郎君之所以死,乃是被那美人的夫君害死的。”
方仲一时糊涂了,问道:“这些人也真是奇怪,有夫之妇与人相约,这郎君佳丽三千犹自不足,那夫君更是记恨杀人,糊里糊涂,难怪不登大雅之堂,书无典籍了。也只有道长还记得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普玄撇嘴道:“错了错了,偏偏这事就记在这圣贤书中,难道说不登大雅之堂?”
方仲道:“这样事乱七八糟之事,你说是那一段书中记载,若说不出,便是道长杜撰的。”
普玄笑道:“说出来让你心服。贫道说的这一段,便是那西王母昆仑山瑶池会穆王的故事。”
方仲张口结舌,傻傻的道:“你说的西王母会周穆王?不是昆仑山美人会郎君的事么?怎么二者混淆了?”
普玄道:“谁混淆了。我说的便是此事。你仔细想一想,在那昆仑山瑶池相会,西王母会周穆王是否便是如此,可见非是我杜撰的。”
方仲差些气歪了鼻子,搞了半天,原来说了这样一件事,辨道:“你说郎君之死是为美人夫君害死,便是杜撰。况且西王母是个婆娘,哪里是什么美人。”
普玄笑道:“西王母是天仙,天仙难道有不美的,故此称呼她为美人也不为过。王母之夫是玉帝,周穆王之死必是玉帝吩咐了阎王,阎王吩咐了小鬼,这才三年不到就勾了魂去,不是故意相害么?玉帝嫉恨周穆王与西王母的两情相笃,才引出这样一桩恨事,空留瑶池在昆仑,教人无穷惋惜啊。”
方仲道:“道长说的这昆仑故事真是教人拜服。”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如蜀锦一般,虽然不信普玄所说的故事,但昆仑玄奇定无可疑的,一想到自己也将见到这大名鼎鼎的人间仙境,脑海之中自然而然勾勒出一副比天边晚霞还要美丽万分的仙山宝地,那里琼楼玉宇、高台阁楼,氤氲之中,古柏苍松挺立,仙鹤丹凤遨游虚空……
第三十章 昆仑圣地
卧虎庄后堂的一间仓房,是丫头仆役做事的地方,这里又脏又乱,只有最没地位的人才会分到这里来。
此时,屋里却传出一个女孩的哭泣之声。
一个粗鲁的男子声音骂道:“蠢货,粗手粗脚几时才学得会?留你在卧虎庄真是晦气,不然老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啪的一声响,似乎重重掴了女孩一巴掌。
女孩哭泣之声更加重了。
“呸!便是打死了你,能让老子还复原职,能让老子还做总管,能把那臭道士抓来么?”想起自己因受那道士牵连,把油水多多的后勤总管肥缺让人,却调来此地当个后堂厨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与那道士一伙儿来的,雷庄主不来问你查那道人,却来怪我,真是岂有此理。我晓得了,必是雷庄主色迷了心窍,看中了那个叫艳红的美婆娘,恋奸情热,这才迁怒于不相关的下人……”那人唾沫乱飞,骂得不亦乐乎,却不知外头廊下,正有一大群身份不一的盛装妇人列队缓缓经过。
骂人的男人正是原来的卧虎庄管事,因离夫人侍婢被杀之事牵连,调入后堂做了一个厨子,心生积怨之下,便对曾与普玄一起进庄的小兰和艳红颇多微词。虽然是个厨子,旧日的威势还在,旁人都让着几分。
那被重重责罚的小女孩,正是和方仲等一起进庄的小兰。此刻的她满脸的泪痕,半坐于地不停抽噎,膝下是一堆刚刚打碎的碟子,正颤抖着小手去拣拾碎瓷。小手伸出,腕上系着的铃铛‘叮铃’响了数声。那厨子愤恨难消,抬腿一脚把小兰的手腕踩到地上,碎瓷片瞬间扎破柔嫩肌肤,刺人嫩白的肉里,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染红了手腕上的铃铛。
小兰疼得面色煞白,啊的一声叫,想从对方的脚下抽出手来,可是她人小力微,根本不能移动分毫。厨子瞧得有趣,哈哈大笑之后,这才解恨似的抬起了腿脚。
小兰急忙抽出手来,但是一直陪伴着她的铃铛却再也发不出悦耳的铃声。那无情的一脚,已把她的铃铛踩扁。
厨子骂道:“今日老子高兴了,日后再来教训教训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笨丫头。”转身要走,原本只知逆来顺受的小兰突然往前一扑,抱住厨子小腿,张开小口恶狠狠咬了下去。
厨子惨叫一声,不停的蹬腿想要挣开小兰。小兰紧紧抱着他腿不放,细碎的银牙已嵌进了肉里。
“贱人!”
厨子一把揪起小兰头发,抡起拳头,狠狠砸下。一拳,两拳……雨点般的拳头咚咚直响,落在小兰弱小的身躯上。
“女人都不是好货,天下最毒妇人心!只配待在窑子里卖笑、卖春、卖色……”此人满口污言秽语,把自己的老娘、祖母、外婆,全都骂了。
砰!
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厨子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竟是几个锦衣缎服的女子站在门口。在几个女子身后,另有两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一个身形婀娜,千娇百媚,一个黑纱蒙面,幽如芳草。
厨子见了面色大变,腿脚一软跪了下去,浑身不住颤栗。
那个千娇百媚的妙夫人笑吟吟道:“怎么回事?”声音虽然娇媚,却有一股慑人的寒意。
厨子结巴道:“这……这个丫头……笨手笨脚,打翻了玉碟……小的便教训她一番,让她以后小心点做事……别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妙夫人轻移莲步,到小兰近前一看,见她抱着厨子的小腿,头发散乱,人已昏迷了过去。妙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教训的倒也不赖,堪比妾身的手段。”
厨子心头一松,卑微的道:“不懂规矩的下人,是该好好惩处的。”他此时的样子,比女人的语气更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