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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那一席上的七皇子楚越脸色巨变,之前就一直捏在手里的酒杯终于不堪忍受他压抑多时的情绪,嘎嘣一声碎裂酒水溅了他一身,好在此时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明帝和莫如风身上,便硬是对他意外失态而造成的动静视而不见。
莫如风?楚越咬紧牙关在心里一遍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少年姓莫?!
原先他还以为这只是叶阳皇后病急乱投医而编造出来的权宜之计,可是偏偏这个少年姓莫!
所以,如果这个少年不是叶阳氏找来的戏子,那么叶阳氏的这些话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显然楚明帝也是被这个名字惊到了,几乎是踉跄着猛的后退半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盯着莫如风泰然处之的脸孔。
叶阳氏奋力的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侍卫的钳制,绝望之余她便是失控的大声叫喊,“皇上,他姓莫,这个姓氏是姐姐给他的,您还不明白吗?他真的是你的儿子啊。”
莫如风同站在他面前的楚明帝默无声息的安静对视,然后他从容的微笑道,“亡母的闺名的确是叶阳敏三个字,可草民却并非陛下的儿子!”
楚明帝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样,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一步。
“陛下小心!”张惠廷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楚明帝心乱如麻,飞快的思忖着那些陈年的旧事。
他是亲手将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下葬的,如果真如叶阳珊所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他和阿敏的那个孩子,那么既然这个孩子或者,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女人,她总有通天之能,呵——
此时此刻,他甚至忘记了要为她瞒天过海的苦心欺骗而恼怒,只有一线薄弱的希望自心底慢慢升腾起来,然后如惊雷破月迅猛的在心间撕裂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至少,能再见到她,是他从来就不敢奢求过的痴心妄想。
“阿敏——她——在哪里?”他的语气平复下来,尾音之下却还是有种压抑不住的轻颤透出来。
“家母已经过世了,至于她葬在哪里——”莫如风平静的回,他是真的心如止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波动,“我母亲生前就不喜热闹,此时更不想被外人打扰,她的安息之所恕草民不能相告陛下。”
当年的叶阳皇贵妃葬在皇陵,所以她是假死升天,躲了出去吗?
这个姓莫的少年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一层意思是不是?
朝臣们心中纷纷权衡,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困惑之余只就能死死的盯着当前的楚明帝和莫如风两人来找答案。
沉默半晌,楚明帝才如梦初醒般招招手示意莫如风起身。
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色慢慢平复下去,松开了张惠廷的手,负手而立站在莫如风面前,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你拿什么证明你母亲是阿敏?”这一次声音微冷,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在里头。
莫如风淡然微笑,不徐不缓的慢慢道,“陛下,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我不需要证明她是谁,至于陛下口中的阿敏到底是谁也和我没有关系,我的母亲就是那个人,仅此而已!”
从头到尾,他无不是在与楚明帝划清界限。
可如果真的不想承认,他干脆直接否认了叶阳敏其人不就行了?
朝臣之中有人面面相觑,都在戒备着猜测这个少年的心思。
楚明帝沉默片刻,语气忽而毫无预兆的再度缓和下来,淡声道,“你随朕来!”
说着便要转身带他往殿外走。
“陛下,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在宫中久留,以残陛下视听。草民告退。”莫如风摇头,言罢,便是没有半分留恋的回转身去,走到叶阳晖面前对他微微一笑,“舅舅,我们走吧!”
他毫不避讳今日叶阳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和他有关,也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把今日太子一事牵连到他头上。
他从容而来,淡泊而归,与这堂皇大殿之上的任何人仿佛都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脚下步子轻若浮云,白衣胜雪,飘然走出这喧嚣的皇室宫殿。
“等等!”楚明帝看着他的背影,略一失神,再抬头时他的脚步已经跨过门槛站在了殿外。
莫如风止步,去未回头。
夜风微凉,撩起他洁白袍角,让他的身影整个跟脚下汉白玉的阶梯融为一体。
楚明帝的喉结抖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没让自己再次抬起手来留他。
“既然你说甘愿认阿敏做你母亲,”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妥协,隐忍道,“那么你的生身父母又是何人?”
一直被人压在一旁仿佛已经木了叶阳皇后眼中忽然再度闪现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嘴只张到一半就识趣的闭上。
这个时候,她多说多错,最好还是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莫如风静立阶前,自始至终不肯再回头,声音明静如水缓缓飘来:“我的生身父母既然他们自幼便能狠心抛弃于我,他们便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生,我就只认我娘一个亲人!”
言罢,再度抬脚走下那台阶,飞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大殿当中,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莫如风那最后一句话的话音缓缓滑落,意志力一向无比坚韧的叶阳皇后,忽而真就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下去。
魂不守舍,如同听了这世间什么可怕的诅咒一般,脸色铁青,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楚明帝一身明黄龙袍孤身站在偌大的宫殿当中,明明是鹤立鸡群那般卓然高贵的一剪身影,此时此刻却萧条如风,仿佛随手都有可能被吹走一般。
半晌,张惠廷试着上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今日这接风宴是不是该散了?”
言下之意,今日还有外客在场,让他快些醒过味来拿定主意。
楚明帝被他这一提,眼皮终于缓缓动了动,但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力,竟然让这个叱咤风云的强悍帝王这般失魂落魄,明明看到满殿不该有的人和目光,也再提不起他的帝王之仪。
一步一步,他默然转身重新往上首的王座上走去,同时无力的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屏住呼吸上前行拜礼,然后同样是大气不敢出的匆匆退了出去。
秦菁和萧羽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台阶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首去看那殿中——
彼时人去楼空,高高的王座上那男人单手撑着额头默然静坐,那个影子苍凉悲壮,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就老了十岁年华。
秦菁突然有些不明白,他对那个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竟会让他执迷至此。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都不愿意割舍,也不愿忘记。
这个铁血帝王,这个无所不能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男人——
人都说帝王恩宠一夕断。
于景帝那里或许是这样,他对蓝月仙的好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可是这个男人——
他,为的又是什么?
一个抛弃了他,不惜假借身死脱离他身边的女人——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
得不到?
“走吧!”萧羽轻声一叹,轻轻按下她的肩膀。
“嗯!”秦菁点头,匆匆掠影一般再度回首往那殿中呆坐的男人飘去一眼目光,然后转身,跟着萧羽一起离开这座属于别人的宫殿,不再去纠缠那些别人心底的爱与痛。
宫里刚刚出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没有叶阳皇后的安排,西楚方面就没有再安排车驾送她回驿馆。
秦菁一行出了宫门,二话不说就钻进自己人提前备好的马车上。
这车上有她进宫前就命苏沐准备好的干粮衣物,其实就算没有得到萧羽的承诺和袒护,她原先也就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在西楚宫廷露一次面,然后就留书给萧羽连夜离开。
萧羽不会差她的台,只要称病谢客,再加上有翔阳颜家的人在京中闹腾,西楚人这边就很难分出精力还顾及到她,为她争得机会折返大秦。
自车上换了普通小厮的布衣出来,萧羽已经把准备好的马牵过来,塞了缰绳给她,“快走,南城门外苏沐他们已经过去了。”
秦菁握了缰绳在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却是抿抿唇道,“莫如风在哪里?我要见他一面。”
也许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没有必要,可是——
“南城门二更半便要落锁,别耽误了!”萧羽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拍拍她的肩膀。
“表兄!”秦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如水,却有一线微凉的涟漪惊起。
面对她这般透明的目光,萧羽突然不敢再看,微微往旁边别过眼去。
“我只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秦菁道,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萧羽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了握,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吧!”
声音里带了并不十分鲜明的叹息。
秦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远处官道旁一片参天古,便是了然点头,“时候不早了,表兄护卫公主銮驾先回吧!”
荣安公主的銮驾在这宫外滞留太久难免引人注意,他不能久留。
“嗯!”萧羽拧了眉心,神色复杂的看了秦菁一眼,转身去吩咐随行侍卫准备返程。
秦菁立在原地,看着他高居马背上的身影,在他转身前突然出声叫住他:“羽表兄”
萧羽自马背上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日京都,我等表哥荣归。”秦菁笑笑,抬手对他用力一挥。
萧羽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面对马下少女明快真挚的笑脸,一时间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半晌之后,他重重点头,声音低哑的应一声:“嗯!”
言罢,不再滞留,高声一喝,带着车驾先行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她明白萧羽那最后一刻迟疑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无论他之前对他隐瞒了什么,只这临危之际的一次坦诚——
足够!
并非贪得无厌,其实关于骨血亲情,她很容易满足。
打发了荣安长公主的车驾声势浩大的往驿馆的方向启程,秦菁也耽搁,转身快步往远处那排古木的方向走去。
环抱之粗的白杨树后,还是那一抹素衣翩跹的清绝背影于风中孤立。
他不回头,秦菁也不走近,在离着他三步之外,另一株大树的阴影里站定。
“你利用我?”她问的直白,声音也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痛恨,仿若是在与人讨论一日三餐般那般轻而易举。
“是!”莫如风面无表情的闭了下眼,然后又迅速睁开。
他不回头,只是声音悠然若风,淡淡的传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菁心头一震,突然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灵歌和旋舞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是你把她们放在了萧羽身边,因为从一开始萧羽就是在你的掌控之下。”秦菁开口,虽然这些话是出自她自己口中,但是话音缓缓自齿间迸出,她自己都犹且带着几分不信任,“你通过四海钱庄把莫家的万贯家财都转移到他手上,做成他富甲一方的假象,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误打误撞的介入,从而让你利用了我跟宣儿的,你原定的计划又是怎样的?”
当日她要在宫中布局设计蓝家的时候,灵歌本来的态度很模糊,但是那夜偷溜出宫之后,马上便坚定的表示愿意在她身边效力。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灵歌和旋舞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萧羽,那个人近在咫尺——
唯一的可能就是暂居在有丞相府的莫如风。
而且她对萧羽,也是从一开始也有怀疑的,萧羽纵使再有才,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迅速聚拢四海财富,做到那般地步。
莫如风是皇贵妃叶阳敏的儿子,而叶阳敏在入宫之前的确是有婚约的,定的是淮安首富莫家一位久病的公子莫翟,只可惜那莫家公子已然病入膏肓,在他们大婚之日竟然旧疾突发死在了喜堂之上。
莫翟死后,西楚富甲天下的第一世家却不明原因的迅速拜倒,短短不过三年时间,已经人才凋零,偌大的家业被生意上的一再亏损而败的精光。
之后叶阳敏入宫,叶阳皇贵妃之名轰动天下。
只可惜这个女子红颜薄命,无福消受帝王恩,短短不过两年,就因为难缠死于宫中。
而现在莫如风归来,便将真相揭露于世,她没有死,而是妙计脱身,带着自己的儿子遁世隐居避开了这座铁血皇城,并且在暗中谋划了整整十八年而推动策划了今日之事。
莫家的巨额财富,根本一早就落入叶阳敏之手。
萧羽,不过是莫如风用来做挡箭牌的一个幌子。
莫如风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还朝,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