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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菁走过去,面对右侧的那间牢房止了步子。
听到她的脚步声,石床上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淡淡道,“来了?”
那语气,不愠不火,虽然有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但却更像是见老友。
“新帝马上要登基,最近事多不得空,怠慢了大公子,还请您见谅。”秦菁开口,用了和他一样平和而略显疏离的语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冷硬的牢房道,“大公子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能得长公主您亲来探望,罪臣荣幸之至!”蓝玉衡微微一笑,抖平了袍角起身下地,一步步走过来,负手而立和秦菁隔着牢门相对。
“罪臣?”秦菁玩味了一下,眼神便有些发冷,“大公子你倒是坦诚!”
“在殿下面前,我似乎也没有必要说这样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是吗?”蓝玉衡不以为意的别开眼,眼底有丝嘲讽的情绪泛上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说,殿下这个李代桃僵的计谋用的甚是精妙,瞒天过海连陛下都骗过去了,我没能识破也不算冤枉。而且至少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二弟的死因和三弟短暂失忆的真相了,当初他们跟你到祈宁,就是因为洞察了你携带宣王出宫的事情才会被你灭口的是吧?”
蓝玉桓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以荣安那个女人的心计,断不会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
“就算是吧!”秦菁道,并不解释当初她杀蓝玉桓的最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伤了白奕,淡然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要告诉大公子,您的家人都已经顺利启程离京了,请您不必挂怀。”
“呵——殿下有心了!”蓝玉衡紧绷着唇角,眼神突然黯了黯,虽然极力的压抑情绪,最后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你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死于非命?”
所谓斩草除根,这个女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主动请辞离京,却是亲手配合她安排了自己一家人的黄泉路。
说来讽刺,但也是无奈之举。
“你也知道,此去任上山高路险,而且左相在朝中根基稳固,他的党羽有些流落在外的很难一时彻底肃清。”秦菁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议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大公子你临阵倒戈,害的左相功败垂成,这个理由——您觉得满意吗?”
“当然!有劳殿下费心了。”蓝玉衡冷漠一笑,却再没有为自己家人的性命做任何的努力。
世人所见,皆是他在宫变当日大义灭亲,与蓝月仙的叛军死磕,秦菁却不糊涂。
彼时蓝月仙和司徒南都势在必得,大意的很,根本就不会想到拿萧文皇后和秦宣来作饵,而且她明明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去关照萧文皇后,能在她的严防部署之下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掳走的——
除了蓝家这位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的大公子还能有谁?
先是蓝淑妃不争气,再是秦洛丧心病狂的弑母毁了自己名望,再到后来蓝月仙横空出世,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因为这些各存私心的自己人而处处受制,也许到了宫变那夜,他早也就不存希望蓝月仙或许能够成事了,却还是暗中那么大手笔的掳了萧文皇后和秦宣秘密送到司徒南营中,意图——
鱼死网破?
不得不说,蓝玉衡这一招的确是阴狠至极,即使他不能推秦洛上位,也要杀了秦宣,让她不得成事。
千算万算,好在宫里那人不是秦宣,只差这一招,否则满盘皆输的那人就不仅仅是蓝玉衡,也要包括她。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何必呢?当日你答应我的话还犹言在耳,大公子,你这信誉可是不太好的!”秦菁斜眼看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你一家人的性命来与本宫拼一个鱼死网破?值得吗?”
“你信过我吗?平心而论你又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蓝玉衡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语气忽而化作苍凉,隔着一道牢门定定的望着秦菁道,“荣安,扪心自问,这从头到尾你又相信过谁?你谁都不信,就只信你自己。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无可辩驳,但是你——不配用这样的借口来指责我,因为从头到尾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辜负背叛?你不觉得滑稽么?”
蓝玉衡的话秦菁并不否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话是对的,但她却不承认这是自己生性薄凉,因为上一世她也曾很努力的试着将心比心去认真的对待所有人,可是结果呢?
除了自己,她唯一不设防的人是白奕!
当初她去西楚之前秘密见了蓝玉衡一面,因为蓝月仙不会放过蓝家,两人彼此都有数,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的达成协定——
来日方长,合力除掉蓝月仙。
横竖蓝月仙正在用人之际,笼络了蓝玉衡在手,一时半会儿在她成事之前不可能动他。
因为有了蓝月仙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当初达成这样的共识的时候,两人可以说是分外投机,不曾想这一场戏做下来,最后倒戈一击,各自都没有准备放过对方。
前怨太深,根本无从了结。
秦菁很明白,她容不下蓝玉衡,而蓝玉衡亦是知道,他跟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他不能让蓝月仙成事是不得已,而真要帮了秦菁,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和蓝家,所以左右无路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两方都赔进去。他先是静观其变,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手,助秦菁平乱,同时却是暗地里运作,拿了萧文皇后和秦宣两人去断秦菁的后路。
毫无疑问,秦洛也是被他掩人耳目给送走的。
付厉染和白奕等人,上天入地的找,都没能找到,这样的大手笔的杰作,也唯有蓝家这位可以指点江山的大公子才能做到。
他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秦洛,即使秦洛以后再与大位无望,也要给秦菁心里来横一根刺。
这样的敌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到的。
秦菁神色遗憾,忽然敛了笑容,眼底略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蓝玉衡,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并不想就这样毁了你,你说的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这样死了,或许终有一天,本宫是会觉得遗憾的。”
“到现在你还是这般的口是心非!”蓝玉衡的目光突然微微一晃,随后他背过身去,颀长挺拔的身子紧贴着牢门一点一点慢慢的滑下去,最后背靠着身后的栅栏只留给秦菁一个孤寂的背影。
他仰头看着墙角处难得结出的一张蛛网,嘴角泛起的笑容带了几分苍凉的伤痛,良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的闭上眼,轻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荣安,我认输了,心服口服。”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挤出来的。
蓝家的长孙,一向都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一个存在。
前世他韬光养晦十年,为秦洛铺就了那条帝王之路,今世几经浮沉,终落得如此收场。
他有多恨,又有多少遗憾?无需多说,秦菁都明白。
可是有些敌人,是命定的,她仍然——
必须要他死!
“如你所愿!”静默良久,最后,秦菁开口。
“谢谢!”蓝玉衡的声音很淡,却听不出究竟是即将解脱的叹惋还是终究只有遗憾。
走上台阶的时候秦菁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了灵歌离开,最后一眼看的是他的侧影,脸色苍白和唇角那一个讽刺的弧度。
厚重的石门重新落下,暗牢里静的让人觉得心跳声都惊天动地,蓝玉衡倚着身后的栅栏一动不动的坐着。
半晌,他突然从手掌一直压着的胸口处掏出半截断袖,没有睁眼,只是手下运了内里用力一握——
散灭。成灰。
有些人,他记得,有些人,注定是敌人!
灵歌引路带着秦菁自那大牢里出来,一路上秦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直到走出天牢的大门才对候在外面的侍卫统领平静的吩咐道,“人不必再留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灵歌心下微微一跳,急忙快步跟上,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那人的下落还没有查到!”
“他既然做了就不会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问,所以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秦菁抬手打断她的话。
不用让他亲眼看着她能走多高,那是折磨人的方式,同样也是折磨自己。
蓝玉衡这样的人,太危险,即使是将他囚困于牢笼,她都不能放心,所以——
只能让他死!
“奴婢明白了!”灵歌慎重的点头,心里却还是存着困惑,“可是您不觉得蓝大公子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吗?奴婢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至死也不会认输的人。”
“他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一个痛快,蓝玉衡这个人——”秦菁摇摇头,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
有些人的骄傲与生俱来,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不会放下这份骄傲和自尊。
她是这样的人,蓝玉衡,从本质上讲也是!
蓝玉衡这一生太过自负,他一直想用他的智慧操控一切掌握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他遇到蓝淑妃那样自私短视的伙伴,和秦洛那样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盟友,一步一步的失败,终于逼的他把自己视如生命的骄傲碾在脚下,踩入尘埃。
从天牢里出来秦菁的脑子里就一直在不断的回想最后看他那一眼时他闭目微笑的样子,他嘴角自嘲的讽笑让她可以清楚的一眼看到他心里的愤恨和不甘。
可是终究他还是失败了,输在了他一直寄予期望的盟友手上。
并且,一败涂地。
卷四:皇城惊梦 第214章
更新时间:2013…6…15 15:04:03 本章字数:12089
大秦景和十九年秋,秦景帝宠妃蓝氏联合外臣司徒南谋逆作乱,意图弑君夺位,扶太子秦洛登上大位。舒殢殩獍
宫变之中,秦景帝被刺身亡。
皇长子秦宣及其胞姐荣安长公主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叛党一力肃清,得保大秦江山稳固。
十日后,秦宣承天命,于大秦皇城云都登基,视为宣帝,改元长乾,尊其母萧氏为皇太后,前太后梁氏为太皇太后。
另因荣安长公主辅佐新帝有功,新帝感怀其恩,授以监国之职,三年内与宣帝共掌皇权,风头无两。
西楚。帝京。
楚明帝穿一身家常宽袍坐在暖阁的矮炕上和对面的莫如风对弈,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个时辰,只是不住的落子收子,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个字。
五盘棋局终了,楚明帝终于长出一口气,抬手招呼了张惠廷把棋盘收拾了:“收拾了吧,上两杯茶,再叫人去御膳房看看,有合适的点心送几样过来。”
“是,陛下!”张惠廷带了两个宫女上前,把棋盘抬了下去,马上又有人递了茶水上来。
楚明帝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推了一杯到莫如风面前,“难得你进宫一次,御书房新来的厨子不错,会做几样糕点,陪朕下了这么久的棋,也该饿了,先用一些。”
“谢陛下!”莫如风起身躬了一躬,态度谦和礼让。
楚明帝的眼神一黯,面色表情却维持的很好,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下,“坐下,这里不是朝堂,不用拘礼。”
“君臣有别,礼法不可以废,草民不敢造次。”莫如风微微一笑,却没有过分推脱,重新坐回去,端起茶碗垂眸品茶。
自从上次秦菁来西楚的接风宴上见过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楚明帝一再的找人明示暗示想让他多进宫走动,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再不曾步入宫门一步。
他不见楚明帝,也再不搀和进去任何与朝廷有关的言论或者活动当中,恍如那日蜿蜒至上惊鸿一瞥之后马上又遁出世外,再不染这凡尘分毫。
而西楚朝中最近的形势却极为紧张,翔阳侯府颜汐的事情一再搁置,太子和叶阳皇后各自惹上的马上也不得了结,满朝文武都能隐隐觉出是楚明帝故意一再的在拖延时间,却因为拿不准他的具体心思而不敢妄动。
一时间,朝野之中风声鹤唳,大有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敢。
而同时,大秦方面宫变的消息也如纸片般不断的飞过来。
一直在他帝京称病不出的荣安长公主秘密潜返秦境,大秦国内翻天覆地,先是秦景帝暴毙,紧跟着他这里又收到新帝命人八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国书。
所以莫如风今日肯进宫来见他,还是多亏了大秦这份国书的关系。
楚明帝心有所感,黯然叹了口气,伸手把一直压在小几一角的那份明黄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