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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件事,今天真能以这种方式掩盖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本宫确定自己和安阳能够顺利离开这里之前,怕是不能的。”秦菁坦言答道,收了那弓弩重新藏于袖间,然后抬手一指宫墙之外,朗声说道,“方才国舅大人已经承诺本宫,会将安阳送还,只是在确定太后娘娘全身而退之前,他也决计不肯撤兵。陛下您是知道,此时在你大晏京都,又是你方人多势众,手里没有一张保命的王牌,本宫实在不敢轻易冒险。所以这就冒昧请陛下上来,麻烦您,跟国舅大人交涉一下吧。”
晏英循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十万精兵囤积,大红的华盖之下,付厉染还是那一身霸气内敛的黑色袍子安然静坐,晚风过处,带起他袖口翻卷的金线,墨发飞扬间,将那男子所有的气宇风华尽数显露出来。
彼时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城门楼上那肆意洒脱的女子,与一国太后,她的长姐,一国帝王,他的外甥据理力争的“讲道理。”
她永远都是这般,绝境之下也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
她只做她自己,运筹帷幄,利用人心,算计的步步精确。
早在之前樊泽带了她的话出来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妥协所谋来的那一份祥和稳定的,或者说,她还是不准备承他任何的恩情。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不算抛弃他,却也坚决的守着彼此之间楚河汉界的距离,执意的不肯再多接近他一分一毫。
旁边站着的楚融歪着脑袋往城门口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解,慢吞吞的道,“我娘在做什么?”
“你娘啊——”付厉染偏头过去,唇角微微扯开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又过了片刻才感喟着开道,“她先于天下人之前,永远都在开拓着去走一条别人认为走不通的路。”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想,相较于楚奕,他到底败在哪里。
只有一次次看她于大浪尖端用那种从容而决绝的姿态力挽狂澜之时才会隐约的明白。
他的确是曾经试图去爱过她,但——
却用错了方式。
她不是可以安卧于任何男人羽翼之下的女子,她要的是比天高比还阔,必须由她自己亲手去缔造的那一方世界。
楚奕较之于他,或许并不强悍,但他给她的那种无上的自由和追随,却是刚好与自己想要承诺给她的背道而驰。
所以,换来了这一刻,她高高上翱翔于她自己的天地,而他,终于站在这里,以一个仰望的角度看她。
看似极近的距离,终于——
遥不可及!
城楼之上,晏英又和她说了些什么,付厉染并没有听见去。
他只是抱了楚融在膝头,用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看似微笑的表情远远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这个黄昏里,把他一心想要留下的都统统收入眼底,从此天涯永别,再拿来凭吊。
“公主殿下!”樊爵强压下心头怒气,字字冷硬道,“我皇陛下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而且这里有我大晏满朝文武为证,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您先放了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再商量不迟。”
“抱歉,本宫信不着在场诸位大人里头的任何一位。”秦菁负手立于楼头,唇角笑意微扬,自在而洒脱,“晏皇陛下,麻烦您先行安排诸位大人下去休息,然后纡尊降贵,走下楼头给本宫打开宫门,亲自送本宫出去。”
“你这女人,简直狂妄!”郭首辅暴跳如雷,被人搀着都忍不住的跳脚,口沫横飞的大声斥道,“陛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受你胁迫,你要走就走,把太后娘娘留下,老夫叫人给你开门就是。”
“首辅大人息怒,稍安勿躁!”秦菁看着老家伙明明心中快意却还刻意伪装出来的暴躁相,不禁莞尔,嘴上却是不让分毫的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你们在跟我讲条件,而是贵国太后娘娘在我手里,就算本宫是有意胁迫,也由不得你们不听。所谓此一时彼时,首辅大人三朝老臣,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你——”郭首辅犹不罢休,吹胡子瞪眼,不住的高呼,“狂妄!狂妄!”
晏英站在一旁看着,始终面沉如水,一脸的稳重相。
“公主殿下不过就是要出城,朕依你就是。”抬手一扶郭首辅,不动声色的将他拉至身后交给旁边内侍,晏英上前一步,漠然说道,“母后她刚刚受了重创,实在经不起折腾,你要挟持人来作保,朕跟你去了就是,你先把母后交出来!”
“那可不成!”秦菁莞尔,一偏头看向城门楼下蓄势待发的付厉染道,“国舅大人十万精兵囤于此处,本宫在此不过区区二十几人,怎敢和你们硬碰硬?条件我开出来了,就这样,允与不允——”
她说着,嗓音突然一扬,双手撑着城楼边上砖垛对城下付厉染一扬眉道,“国舅大人意下如何?难道您有兴致想要看看本宫和令姐一起从这城门楼上坠下是何等光景吗?”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想跳,本座倒是可以试试能否接得住你!”沉默良久,付厉染终于破天荒的开口,唇角笑意敛去,还是微微仰头看着她,“不要同本座讲条件,本座也不会受你的胁迫,你能把太后挟持在手是你的本事,而安阳现在在我手上。这笔交易的条件本座早就开了,要么你出宫来,带着安阳离开,要么,就继续这样耗下去吧!”
秦菁对晏英等人强横,付厉染对她,比她对晏英的态度更为强横。
横竖他十万大军囤积于此,死都不会动一动!
这样的态度才符合他付国舅的一贯作风。
秦菁唇边维持的笑纹冷凝,紧接着便是眉尾一挑把眼风飘给晏英道,“晏皇陛下怎么说?也要和本宫这样耗着么?我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未必就有资本和本宫耗下去。”
晏英瞧了一眼付太后在灵歌和旋舞两个搀扶之下犹且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陛下——”郭首辅急忙就要开口劝阻。
“母后的凤体安康要紧。”晏英一抬手,果断的制止他,随即尾音一拔,对等在宫门之内的朝臣们大声道,“郭首辅带众位爱卿先回景云殿继续饮宴吧,朕送了荣安公主出宫,立刻就回。”
语气刚绝果敢,不容拒绝。
郭首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再一看秦菁和付厉染双方各自强硬不肯妥协的态度,也是无奈。
总归——
付太后死了最好,但是不能让朝臣百姓看着晏英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见死不救。
“是,老臣遵旨!”心下快速的权衡利弊,郭首辅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楼,带着一众朝臣慢吞吞的撤回宫里。
秦菁满意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晏英,“请陛下先行!”
“好!”晏英无奈的耸耸肩,当先一步下了城门楼,挥手命令侍卫把宫门打开。
樊爵没有走,严防死守的跟着两人一起护送付太后出了宫门。
晏英又命人把他的步辇抬出来,灵歌和旋舞寸步不离扶着付太后坐上去。
其他人骑马尾随,一行人迎着缓缓降临的暮色往西城门方向走去。
已经被提前清场的街道上,空无人烟,只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回旋轻响。
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畅通无阻,眼见着前面就是西城门了,众人抬头,忽见前面一道黑压压的人墙壁垒,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末将房远,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之前被宁王等人特意调开去平暴民的禁卫军指挥使房远。
想来宁王和郭首辅一唱一和将计就计把他支走,却是将他作为另外一条防线,设置在外城这里,城内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便可以带人再从外围包抄,来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付太后,一个晏英,两人之间的算计当真是层出不穷。
秦菁心里暗暗揣摩着这一整天之内发生的事,也是唏嘘不已——
好在付厉染没有那个野心,没有搀和进来,否则她自己再要介入就真的是不知死活。
而此刻,这大晏京都之内只怕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房爱卿辛苦了。”没有人下马,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晏英露齿一笑,却是扭头去对付厉染道,“城外房爱卿已经帮忙探好了路,小舅舅若是放心的话,就让虎威大营暂且留在城内,由朕同你一起送荣安公主出城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付厉染遥遥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又低头扶了扶坐在他身前的楚融。
虎威大营和禁卫军同时聚于此处,只要其中任何一方有异动,战事就会一触即发,所以双方都很谨慎。
晏英眉毛一挑对房远使了个眼色,房远会意,一挥手,城门处的守卫就快速移开路障把路让出来。
秦菁这一方,除了跟在她身边的二十多名精英护卫,苏沐带来的其他暗卫已经集结于城外等候。
一行人出了城门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行,一直走出去十里开外,把付厉染和晏英双方的皇城守军远远的抛开。
秦菁收住缰绳,回望过去,也不知道是对付厉染还是对晏英道,“此事既然因本宫而起,同时也因本宫而止吧,横竖我已经恶名在外,今日晏皇陛下寿宴上的那一笔,只就算在本宫头上也无妨!”
要把晏英和付厉染双方从刺杀事件里摘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横竖晏婗靖已经死无对证了,只就说她记恨付太后掳劫楚融的事而寻衅报复,这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而至于名声这种东西——
她从来就没在乎过。
晏英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往旁边错开视线。
付厉染打马上前,无限逼近,最后止步于她身侧。
两个人,保持一个错肩的姿势,从侧面看去像是侧脸相贴,有些暧昧,但是谁都没有看谁一眼。
片刻之后,付厉染把楚融抱起来,递送到秦菁的马背上,又再抬手抚了抚她脑后发丝。
楚融没有抗拒他把她送出去动作,似乎并没有参透他这个动作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又过半晌,付厉染突然唇角一弯,于黑暗中将他的面部表情调整柔和到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极限,短促的吐出两个字,“保重!”
声音极短,且轻缓!
言罢,一扯缰绳转身就走。
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是留给秦菁的还是留给楚融的。
身边位置突然空了,楚融慌乱的猛然抬头,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突然一撒手自秦菁马背上滑了下去。
秦菁始料未及,眼见着她圆滚滚的小身子落下去,想要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
楚融人小,从马背上一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叔叔!”她也不哭,一直都很显笨拙身子在那一刻居然出奇的灵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向着内城的方向追去。
黑暗中,山野之地的路十分不好走。
她跑了两步就栽了下去,然后不由分说爬起来再追。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胖胖的,却无比倔强的孩子蹒跚在夜色中。
没来由的,秦菁心里突然一酸。
彼时付厉染也听到她的喊声,收住马缰,远远的一回头,却于电石火光之间,两人眼前同时一黑。
一道黑影从旁边一掠而过,下一刻樊爵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抵在了怀里楚融的颈边。
第四十四章别
“樊爵你——”秦菁愕然,飞快的跃下马背,往前奔了一步又被那凛冽的刀锋逼迫着瞬间止步。
付厉染坐在马背上一时没动。
晏英不堪的闭上眼,咝咝的往肺腑里吸着冷气。
樊爵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欠磊落,一手挟的楚融,一边戒备着退到旁边一株大树下头,把自己后背露出的空位很好的保护起来。
“少主人,抱歉,不是老臣想要以下犯上,而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容错失!”樊爵丝毫不以挟持一个女童为耻,凛然看向付厉染道,“老臣无意伤害荣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其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您将那窃取我晏氏江山的逆贼斩于马下,老臣即刻就归还安阳郡主,并且自刎于当前谢罪!”
“放开我家郡主!”辇车之上,灵歌和旋舞本来正预备下来,此时惊闻如此变故,恼羞成怒之下就提了付太后下车,把她往人前一推,也是一把雪亮的凝光刃抵在她颈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付厉染和晏英身上,有人懵懂,有人愤恨,亦是有人苦涩。
因为重伤而导致的精神不济,付太后闭目养神良久,这会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目光雪亮而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
她只是看着,不表态也不说话。
付厉染在远处,夜色很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