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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茱儿于是把他领到隔壁她那屋,小鹿子当着吴老爹和吴婆婆的面不好说,背着他们就同她悄悄道:“你放心吧,我没告诉你家里人你同少主那起子官司,就说来时路上与你同船,听见你笛子吹得好,因此结识了。”
“谢谢你啊。”吴茱儿这下彻底放了心。
等到她铺好了被褥,小鹿子这才反应过来今晚要睡的是她的床,摇头摆手,就是不肯,小脸微红,一本正经道:
“男女有别,这怎么使得,我在地上打个铺就行了。”
他年纪虽小,可也是在书院耳濡目染受过教导的,才不学少主那样无视礼教,成日里番强入室,跟个贼似的。
吴茱儿见他坚持不肯睡她的床,只好又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垫上褥子。小鹿子躺上去,翻了个身就犯起迷糊来,不消得片刻就睡着了。
吴茱儿换到隔壁屋里,吴老爹和吴婆婆还没睡下,正在小声儿说话,老两口相依为命了大半辈子,这几天差点就生离死别了,也是吓得够呛。
吴茱儿忍了忍,没把怀里那一千两银票的事情说出来,怕他们听了会睡不好觉,打算等到明天再向他们坦白,于是也打了一张地铺,躺下去就睡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第二天公鸡打鸣,吴茱儿醒来就觉得浑身酸痛,忍着没吱声儿,轻手轻脚爬起来,看看床上还在睡梦中的老人,穿了鞋子到院子里舀水洗脸,喂了驴子,再到灶房里忙活。
柜子里就剩下两个鸡蛋了,被她打碎了,浇在面疙瘩汤里,煮成一锅,又把她从江宁带回来的几样点心满满当当装了两盘子,当是一顿早饭。
等汤放凉一些,她先将一副碗筷摆到堂屋桌子上,去看了一眼小鹿子,见他还在睡,就盛了两碗蛋汤端进屋里,这时候吴老爹和吴婆婆都已醒了。
吴茱儿扶着吴婆婆坐起来,喂她喝汤,吴老爹自个儿端着碗,看见碗里飘的鸡蛋花,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吴茱儿等他们吃完了,把碗筷收到一旁,这才站在床前,给两位老人跪下了。这一跪可叫吴老爹和吴婆婆傻眼了,就听她说到:
“阿爷,阿婆,我不孝顺,这一趟回来,原是为着向你们辞别的。”
她一股脑地就将月娘被人强抢,她是如何逞能,结果被人一起抓去,月娘为了自救为了救她,答应那位曹公公进京去选妃,她又是如何答应陪同月娘一起进京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只瞒着没提那一位鬼大侠。
她低着头说话,不敢看他们的神情。
“月娘问曹公公讨要了一千两银子给我,替我说情,让我回家安顿好你们再走。不想出了这一档子祸事,阿爷你昨晚回来,不晓得听芳丫说了没有,当时她也在跟前听着,我着急救你们,就把身上的银票都给了那两个从江宁来的知府家下人,后来他们没有帮得上忙,就把钱又退还给我。阿爷,阿婆,有了这一大笔银子,你们今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缓缓抬头,先看见吴老爹闷不吭声,再见了吴婆婆满眼是泪,老两口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一笔飞来横财而高兴。
“茱儿啊,咱们不要人家的银子,你把钱都还给人家,哪儿也别去。”吴婆婆哭腔道。
吴老爹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吴茱儿吸了吸鼻涕,忍住眼泪,跪着朝前挪了一步,握住吴婆婆的手道:“阿婆,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我必须得走。阿爷教过我的,受人恩惠,必要相报,言出必行,不能忘恩负义。你们在家等着我吧,过个三年五载,等我学出息了,有本事了,我一定回来接你们去享福。”
王婆子和甲二的事故,让她突然意识到,要想挺胸抬头地做人,单单有银子是不够的。她眼下只有一份模糊的期盼,却还不清楚她要的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哎。”吴老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道:“怪我这些年带着你出门闯荡,叫你看得脸色多了,积了一肚子的委屈,把你养的不同别家的女儿一样,你人长大了,胆子大了,心思也大了。”
“阿爷——”
“别说了,阿爷晓得你孝顺,不然也不会为了这一千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吴老爹扭过头,背着她抹了一把眼泪,故意使性子道:
“你要走就走吧,我和你阿婆得了银子,就在家专心当个地主老爷,才不管你在外头吃亏受罪呢。”
得他一句准话,吴茱儿心底踏实了,哭笑不得道:“阿爷,我今天还不走呢,一会儿我出门去县城里拜谢恩公,兑换些银两钱钞,给你们带些好吃好喝的回来,咱们再商量这么些银子该怎么花。”
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哄得吴老爹和吴婆婆破涕为笑,一家子雨过天晴了。
小鹿子蹲在门后头偷听了半晌,睡眼惺忪地捂着嘴打哈哈。一大早就起来听壁脚,他容易么他,回头报给少主,必须要他给自己长月钱,不然他就不干了,收拾包袱回白鹿书院去。
(七夕小剧场——
作者:假如让你们对牛郎织女说一句话,你们想说什么?
吴茱儿:我就想问问,他们俩晚上睡哪儿?打地铺吗?
太史擎:哼。【今天没出场,不开心。】
小鹿子:哈哈哈,我有名字啦。)
第二十一回 天才
吴茱儿这回出门长了个心眼,怀里揣着那么多银票,她带着小鹿子两个人不安全。考虑到等下进城要上钱庄去兑银子,总得找个信得过的长辈同行,她就端着一盘点心果子到间壁芳丫家里串门。
芳丫她爹姓陈行二,是个庄稼汉,祖上三代都在地里刨食。家里那几亩田地一早就被此地乡绅搜刮了去,如今给大户人家务农,起早贪黑勉强糊口,比吴茱儿她家还不如。
前几日吴家出事,陈二两口子东奔西跑,又被主家克扣了工钱,吴茱儿心知肚明,眼下有了好出路,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捎带上陈家。
陈二今日也没下地,两口子闲着在家发愁,编编草鞋捡捡杂豆,见到吴茱儿上门,却没一句抱怨,看她又端着吃食来的,不免要说她两句:“怎地又送了来,留着你自家吃。”
芳丫咬着指头盯着盘子里的糕饼,想接又不敢接,前两天吴茱儿回来,给邻里街坊各家都包了江宁的特产,她家独得了两份,却叫他爹送去大伯和婆婆家了。为着没吃到点心,她还偷偷哭了一回。
吴茱儿笑笑将盘子塞到芳丫手里,打发人到一旁吃去,她则坐在了正在编草鞋的芳丫她娘身边,从筐里捡起一把麻杆,一边搓绳,一边探起他们口风:
“二叔,婶子,今年的收成看着又要不好,指望着地里那点活计,恐怕连粮食都买不起,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你们想好了别的出路没有?”
如今这地是越来越难种了,虽说是农户,可田地都不是自家的,收成好的年头刚够个温饱,收成不好的年头恐怕连工钱都拿不到。
陈二脸色发苦,芳丫她娘直叹气。
其实他们两口子上个月就商量着,再不济就同吴老爹说道说道,借点本钱,让孩子她爹跟着吴家祖孙两个一起出门去学做买卖。可是还没张开这个嘴,吴老爹就摔断了腿,再后来又被抓进大牢里,一桩紧接着一桩,叫他们措手不及,眼看着吴家也要揭不开锅,还有两个老人躺在床上等着吴茱儿一个人小娘子养活,他们哪儿好意思再开这个口。
吴茱儿看出他们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才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不瞒二叔和婶子,我这一回去江宁,实是撞了大运,有一位富家千金游船掉进河里,被我捞了上来,我与那位娘子因此投了缘,刚巧她要进京去选妃,路上少个作伴的,同我说起来,她家里愿意拿一笔银钱叫我安家,只求我同她一处去。我答应了人家,白得一笔银子,急急忙忙赶回家里,就是想先安置好我阿爷和阿婆,我才好放心地走。可谁晓得天不遂人愿,我阿爷叫官府抓了去,为了救他出来,我把钱钞都给了人去救命。”
月娘进京选妃的事,不好随处乱讲,她只对吴老爹和吴婆婆说了个明白,却不好叫芳丫爹娘知情,就编了个富家小姐的故事,好解释她从哪儿来的钱钞。
听她提到那一千两银子,陈二和芳丫她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此前就听芳丫学了几句嘴,说是间壁她茱儿姐姐拿了一叠钱钞给人,到底没在跟前见着,只当是孩子瞎胡说嘴呢,没成想竟是真的!
一千两银子,那得多少钱呐。
夫妻两个干咽了唾沫,互瞅一眼,心里头发虚。这世道人命值得几个铜板,吴老爹一条命就花了一千两银子,叫人想都不敢想。
芳丫她娘离得近,放下手里编到一半儿的鞋子,拉了吴茱儿的手,只怕心里想不开,挑着好听的安慰她:“人命再怎么不比银子要紧,你爷爷能平平安安回到家,就该谢天谢地了。”
陈二嘴笨,只会顺着婆娘的话说:“钱没了就没了,人活着就好。”
吴茱儿闻言,露了笑脸,摇着头告诉他们:“那银子没使完,又叫人退回来了二百两银票,我阿爷就叫我来找二叔和婶子,想同你们打个商量,咱们两家人不如合伙在县城里寻个铺面,我出银子,二叔和婶子出力气,叫我阿爷出主意,不论做个什么买卖,赚得钱都有你们一份子,总好过眼下的穷日子。只是等我离家之后,还得烦劳二叔和婶子多多替我照顾家里,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她瞒着只说拿回来二百两银子,此处留了个心眼,正是她从王婆子和甲二身上得到的教训。鬼大侠说得对,既没心思害人,就千万防着人。
芳丫爹娘只觉得喜从天降,竟有这等好事找上门,一时难以相信。
“茱儿啊,你说这话当真,该不是逗我们乐呵吧?”
吴茱儿笑道:“我现下就要出门去城里找钱庄兑些银两,是真是假,二叔跟我走一趟,瞧瞧便是。”
两口子顿时信了大半,陈二搓着手掌,神情激动地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还是芳丫她娘有眼色,上前推了他一把,催促他道:“个二愣子,还傻站着干甚,赶紧去你丈人家借头牛套上车子,拉着茱儿丫头进城去。”
“欸、欸!”陈二鞋子都没提上去,一蹦一跳地往外跑。
芳丫她娘笑出两眼泪,回头一把搂住了吴茱儿,又哭又笑道:“说句话不嫌害臊,从前咱们两家人隔着一道墙,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你婶子和你二叔一定把你阿爷阿婆当成是爹妈一样孝顺,不然就叫老天爷打雷劈死咱们!”
***
赶在中午之前,吴茱儿带着小鹿子进了城里。
找到客栈门口,陈二寻了个阴凉处等着。吴茱儿跟随小鹿子进去,太史擎就住在客栈二楼。
太史擎从早上等到现在,总算等到人来,听见敲门声响了三回,才摆着一张冷脸去开门。
就见吴茱儿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短布衫,堪堪遮到裤腿处,脚踩着一双新编的草鞋,露着袜子,虽是穿的寒碜,还算干净利落。先前一张麻子脸见不得人,这会儿她脸上的红点子消退不少,倒显出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颇有几分机灵劲儿。
“恩公。”吴茱儿来时路上想好了当面如何道谢,如何解释清楚那曲谱的事。可是一见到他这张阎王脸,记起自己在河上顶撞过这位士人老爷,她的心底就一阵儿发虚,低着头不敢多看他一眼,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女子是,是特地来拜谢恩公的。”
太史擎看她畏畏缩缩的,一张嘴那股子机灵劲儿就不见了,不由地皱了下眉,转身走回屋里。
小鹿子从背后推了推她:“吴娘子进去说话。”
吴茱儿同手同脚地走进门,抬眼看着太史擎走到桌边坐下,她沉了一口气,躬身一拜,道:“恩公大仁大量,生就一副侠肝义胆,多承您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替我阿爷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跪下,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听对面一声呵斥——
“站好!”
吓她一跳,麻溜地蹬直了腿儿。
太史擎拍了下桌子,心头恼火:这都学的什么臭毛病,动不动就给人磕头,怎地这样不值钱。
“既是登门道谢,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以为嘴上说说,再磕个头就能抵过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