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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章远收起笑容。BP机又响起,他低头看一眼,将呼机关闭。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问,“帮别人攒电脑会不会占用很多时间?”
“还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么?”章远说,“我们的收入都贡献给中国电信了。”
但是我不需要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似乎你投入的时间精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报也会多一些。”章远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机器猫的毛绒玩具来,“看,叮当。”按下胳膊,傻傻地机械声传来:I love you,I love you。
何洛莞尔,低头扭着机器猫的胳膊:“你知道,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天天打电话,我也不需要你要送我多么好的礼物。我不想牵扯你太多精力。”
“你还在想考研的事情?”章远说,“我最近真的没时间,而且现在看那些,对于三年后的考试未必有很大帮助。”
何洛忍不住争辩:“但是你就有时间攒机……”装机有助于去北京么?难道去中关村卖电脑?
章远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只是装电脑,我手头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能够相守的未来更重要。
何洛将机器猫放在长椅上:“真是,要我怎么说。你真的分得出哪个更重要么?!”
“那要我怎么说?”章远不快,“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拿好叮当。”
居然是这样稚气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关心些什么事情?那你拿着好了。”将机器猫推过去。
“已经给你,拿不拿随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开玩笑,不明白为什么章远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会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说,抓着自己的背包站起来。
“随你。”
“你!”何洛咬唇,看着章远转身离开。她想拿起机器猫,但周围三五双看热闹的眼睛偷偷打量,她实在放不下脸面。心头憋了一口气,背上书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满城烟柳,桃花吐蕊。何洛不知不觉走到母校门前,明墙碧瓦,一如当年。她在一排小榆树后坐下,透过新发的疏朗枝叶,可以清楚看到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天空渐渐阴霾,青天上涌出大朵大朵的乌云,泼墨一样愈积愈密。阳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明明暗暗。
不过一年。
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谈笑着,坐在这里看章远潇洒自如地上篮,风扬起自己半长的发,尘埃飞落在睫毛上,半眯着眼,他的身影有些朦胧。不过转瞬,怎么一颗心已经无法飞扬。
何洛脸颊一凉,接着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赶紧起身跑到教学楼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她不禁想起公园长椅上的机器猫。会有人收起吗,还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关心。等雨过了天晴了,或许被清洁工当成废弃的肮脏的玩具,顺手扔进垃圾桶。
越想越是心疼,何洛把背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园。长椅上空无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张望,还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弯腰看着。结果自然是失望,她颓然垂手,也顾不上避雨,低头慢慢踱着。
一步,又一步,纷繁往事一帧帧。何时起,甜蜜酸涩的等待都变了味道,彼此的试探变成迁就,期盼变成躲闪;曾经在初夏的街边,怎么都说不倦,偶尔沉默也仍有默契,恨不得时间停止一切不会改变;而如今,那么多的话题无法直接面对,交流中的忌讳渐多,沉默成为一种尴尬,一旦停止交谈,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飘越远。
何洛将背包抱在怀里,压紧胸口,才不会让一颗心纠结起来。
“那个女学生,哎,别走,叫你呢。”卖冷饮的大妈从遮阳伞下探头大喊。
何洛回头,惊喜之间,眼泪就掉下来。
抱着失而复得的机器猫一路赶回家,春雨如烟,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湿。何洛把脸擦干,又冲了洗衣粉,将机器猫塞在桶里。忽然想起它是会发声的,多半有电子器件,赶忙抢出来。四下一按,肚皮上的百宝囊里确实有东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电池盒。探指进去,摸出一个深酒红色的天鹅绒小首饰袋子来。
倒出,一枚银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何洛紧紧握住,圆润的弧线,尖锐地刺在心上。
乍暖还寒的天气,下了两天雨,又开始刮春风,一夜吹开桃花榆叶梅无数。城市中更是绚烂,假期却到了尽头。何洛傍晚的火车,收拾了行李就要出发,总是心神不宁。忍不住打电话给章远,临行前想再见他一面。章远的语气不冷不热:“哦。你说,在哪儿吧。”
何爸何妈将车停在省大侧门外,何洛一路小跑过街。楼群之间风更猛烈,远远地望到章远,卡其色的毛衣,在风中有些单薄。
“怎么不多穿点?”何洛问。
“你匆忙打电话,又说要赶时间,催命一样。”章远淡淡地说,“莫敢不从啊。”
“不想来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给你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远话未说完,眼前一亮。
银色的指环,在纤细秀气的中指上。
“是右手么?”章远强抑笑容,问,“我怎么记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么能自己带呢?”何洛摊开双手,伸到他面前。
“谁带不一样?无聊。”章远淡淡哼了一声,还是将她的戒指摘下,带到左手无名指上。
“错了错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订结离啊,无名指是结婚戒指!”
“没错。”章远大笑,“哈哈,是你让我给你带的,现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两个人笑着,拥抱,亲吻。谁也不敢先松开手,谁都知道,不可以放手。
Chapter 22 凹凸
跟不上你的脚步,只好就说迷了路。
……Gigi《凹凸》
田馨看到何洛的戒指,问:“是纯银的么?看起来就很优雅。”
“铂金的。”
“白金?”
“铂金。”何洛褪下戒指,内里清楚地刻着“Pt950”。田馨“哦”一声,过了几日忽然打电话,语调高亢:“我今天看报纸,才知道铂原来比白金还贵!你家章远中彩票了吗?”
“我也不知道。”何洛叹气,“他说和几个同伴一起,帮学校里的人装电脑,收取一定手工费。”“要多大的客源才可以支持这枚戒指的费用啊?!”田馨惊叹,又嘿嘿傻笑,“不是傍富婆了吧?章同学还是有资本的。”
何洛啐她,又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又把多少精力投入到打工里。其实我并不在乎他送我多贵重的礼物,或者花费多少时间来迁就我,和我联络。我希望他目光更长远些,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一下。”
“都有戒指了,还没有将来?分明在刺激我。”田馨哼哼,“而且,你送了军刀给人家,现在章同学投桃报李,不回报一个更贵重的礼物,不是对不住你么?”
“啊,我们两个,何必攀比这个呢。”何洛说。
“只怕章远不这样想。”田馨笑,“男生的面子啊。”
何洛觉得很有必要和章远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她在公共汽车终点站等章远,七月末阳光耀眼,很久没有下雨,杨树柳树榆树懒散地站在午后无风的街边,深绿墨绿的叶子边缘都有些卷翘。章远每到夏天都晒成小麦色,他刚理了发,在路对面挥手,笑容灿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两个人去了游乐园,因为就要翻新,游人寥寥。管理员竭力推荐二人坐老式木椅的摩天轮:“下个月就拆掉了,以后就只有全封闭的了,不坐太可惜啊。”
“没遮没挡,太阳太大了。”章远看看何洛,“喂,想拥有和我一样的健康肤色么?”
“无所谓,反正过些天我们又要军训,又要准备国庆游行,免不了挨晒。”何洛说。
“别犹豫了,你们两个人,我就收一张票,还不行么?”管理员继续怂恿,“能看到江景哦。”
摩天轮吱吱呀呀转着,深棕色的木椅经过大半日的暴晒,难免有些烫人。越升越高,江风越过树丛扑面而来,驱散围绕身边的热度。
何洛问:“最近还忙么?我记得你说过,手头有很重要的事情,棘手么?”
“你还惦记着呢?”章远笑,“看来我一定要坦白从宽了。”
兜兜转转,摩天轮绕了一圈。地平线上下浮沉。
何洛打开冰箱,从冰格里敲出三五冰块来,放在浅蓝色海豚图案的塑料杯里。可乐一到进去,“嗞嗞”地泛起细密的气泡,翻腾着要从杯口涌出。何洛端着杯子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卧室。已经接近午夜,她睡不着,踩着床头柜爬到窗台上坐下。隔着暗绿的纱窗,依然可以看到昏黄街灯锥形光晕下聚集的小飞虫,街角的霓虹和远处的射灯辉映着,将深蓝夜空的边际染成模糊的灰红色。
何洛不是很喜欢可乐,但她喜欢含一大口,感受小小的气泡如何在口腔里逐个裂开,噼噼啪啪腾跳跃。无法描述的快乐,就好像和章远在一起的感觉,每一秒都是新鲜的。他始终是心中最完美的人呢,个子高高的,脸庞黝黑,声音深沉,无论曾经多少次走在他身边,都希望脚下的路没有尽头。
然而气泡消散后,人工糖精的甜度蔓延开来,没有任何回味余地。
在校园中,最重要的还是学习要好吧。何洛想,自己或许是固执的,是刻板的。然而这才是她心中的真才实学,她不希望章远在两年或者三年后才惋惜那些被荒废挥霍的光阴。当然,或许他并不这么认为,说起傅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羡慕。
傅鹏是省大机械仪表系的研究生,在两年多前就参与了省大校内网络的搭建,又为多家机构编写过操作管理系统,尚未毕业,已经有公司开价年薪二十万,虚位以待。用章远的话说,他的计算机水平足可以让本校诸多教授汗颜。
学期伊始,章远为了装机奔走于学校与电脑城之间,常常邂逅傅鹏,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言谈投契。章远思路开阔,天马行空,在傅鹏看来,颇有自己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因此当章远提出向他学习时,二话不说欣然应允。
这是何洛第一次看到章远如此推崇一个人,说起他来双目发亮。看到他恢复了张扬的个性和斗志,她是欣慰的。何洛喜欢有梦想的章远,然而她同样希望,他能够脚踏实地地前进,希望他能够真正意识到现实的艰辛和繁复。想来就会担心,聪明如他,难免心高气傲;更怕他急功近利,用前途换钱途。
这两者是统一的么,是矛盾的么?何洛也想不清楚。夜风微凉,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还是决定给章远写一封信。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大?我自己也不知道。”淡绿的小虫飞到台灯边,她低头写着,不时停下来凝神思量,“只是再美的梦想,离开现实的土壤,都难免枯萎凋零。或许我是循规蹈矩老式保守的人吧,但是你决定的事情,我便会毫无保留的支持。”
何洛不禁摇头苦笑,自己写的东西足可以入选德育教材,或者是投稿给知心姐姐信箱。总之,很老土很官腔,没想到,希望特立独行的自己,原来如此正统。
她将信折三折塞进信封,又忍不住掏出,在末尾加上一句,说:“你要记得,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何洛有些忐忑,不知道章远看到自己临行发出的信件,或是有所触动,还是哂笑后置之不理,又或会暗自埋怨她无中生有的多事。然而她在大兴基地军训,过着和外界隔绝的生活,种种猜测都无法证实。半夜独自站岗,脑袋有些晕,难免思前想后。
忽然有瘦高的男生跑过来,动作标准,前不露肘后不露手。在何洛面前一二三四立定,向右转,啪地敬礼。
何洛还没回神,连忙机械地回礼,看清对方是沈列。
“报告!”他表情严肃,又带些古怪,嘴角撇了几次,似乎鼓足全身勇气,大喊,“报告!我是猪,我是猪,我是猪……”
何洛忍不装哈”地大笑一声,又忙耸肩,吐吐舌头,压低声音:“你要害死我?我在站岗。”
“我知道。”沈列无奈,指指男生营地,“谁让我拱猪输了呢。”
“你们半夜不睡打牌,被教官发现就死定了。”
“反正一会儿就要集合,你不是也参加了国庆游行的彩排?”沈列说,“你没有试过半夜去长安街吧,还能走在大马路中央。”
何洛说:“是啊是啊,还有坦克开路,飞机护航。我当然要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