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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荷兰:高罗佩-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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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荣刚要从圆洞门拐进,不由趔趄倒退了两步。
  宽敞整齐的后院青石墁地,树荫斑驳。树上那只猴子惊惶地吱吱尖叫。树荫里袁玉堂正坐在圆凳上吹笛,绯红则合着她父亲笛声的节拍翩翩起舞。身姿轻盈,舞态婆娑。
  绯红穿着香花红轻绡长裙,腰间一根碧绿飘带委蛇绕曳。
  这景象在马荣眼里正仿佛仙家宫苑、瑶台舞榭一般。他不由轻轻款移步子,踅进后院,抢上前来向袁玉堂躬身深深一揖,乔泰随后跟进。
  “袁先生见礼了!”
  袁玉堂放下笛,见是马荣,忙堆起笑脸道:“袁某何幸得再见长官,望恕失迎之罪。”
  马荣瞥了绯红一眼,见她舞罢细喘频频,两颊桃花样红。那容貌艳丽几乎同蓝白一般,只是眉间眼梢不见蓝白那一层英飒之气。
  “袁先生,你女儿蓝白可在家?”马荣礼貌地问道。
  袁玉堂若有所思地瞥了马荣一眼,答言。“不在。她出去约奠有半个时辰了。长官莫非要找她?”
  “不!不!”马荣红了脸,忙摇手道:“不,只是随便问问,我原不知蓝白便是先生亲闺女,先生昨天还瞒我哩。”
  袁玉堂点头微笑,吩咐绯红去沏茶。
  乔泰见马荣神态恍惚,手足无措,忙上前向袁玉堂施礼,开言道:“请袁先生去一次京兆行署,狄老爷吩咐要亲自见你和你的女儿绯红。”
  绯红捧着茶盘出来,在茶几上又放下两只杯盅。
  袁玉堂看了绯红一眼,说道:“绯红,京兆衙门狄老爷单请我与你去见他。”
  绯红暗吃一惊,惶恐地用衣袖捂住了嘴。
  马荣忙道:“绯红小姐,休要惊惶。狄老爷一片好意,只是打问你们几句话儿,其实并无什么大事。”
  袁玉堂点头答应,将笛子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说道:“烦两位长官引路则个。”
  第十六章
  狄公正在披阅陶甘呈上的几份案卷,抬头见乔泰、马荣进来内衙,忙搁下朱笔,问道:“那姓袁的卖艺人可找到了?告诉你们一声,何朋已经拘获,听候鞫审。”
  “启禀老爷,”马荣道,“袁玉堂与他女儿绯红已带来衙署,此刻正在外厅等候。
  蓝白小姐不在家中,老爷既然不想找她,我们也便没去找寻。“
  “请他们进来内衙见我。”狄公令马荣。
  乔泰忙去捡来两张椅子放在狄公书案边。
  袁玉堂、绯红一进内衙忙双膝下跪。
  狄公吩咐起来。袁玉堂表情淡漠,双手下垂,小心恭候狄公问话。绯红低下了头,用葱管般的小指卷绕着碧绿飘带的两端。
  狄公注意到绯红的右耳贴着一方小小的膏药。
  狄公望着绯红问道:“你就是绯红小姐吗?”
  绯红忙点了点头。
  “你有个孪生姐姐名叫蓝白吗?”
  绯红又点了点头。
  “袁先生,这绯红、蓝白用来取名字是什么意思?”狄公转脸问袁玉堂。
  袁玉堂答道:“回老爷,这两名字并无什么高深的含义,只是两种玉石的颜色罢了。
  她们姐妹俩一胞生下时,一个面色胭脂红,一个面色又青紫、又苍白。老爷倘嫌不雅,我再改取另外两个名字也不为迟。“
  狄公点头道:“原来如此。何必更换?这两个名字饶有意趣,且也不俗。”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那枚嵌红玉石的耳环,问绯红:“这枚耳环你是几时丢掉的?”
  绯红慢慢抬起头,当她看见狄公手上那枚耳环时,脸面不由顿时变得如白纸一般。
  狄公见此景状,心中明白三分,便吩咐陶甘将她先带下到外厅。
  他回头又问袁玉堂:“袁先生与六年前被叶奎林鞭打至死的女仆有什么关系?”
  袁玉堂微微一愣,乃从容答道:“那女仆并非别人,正是贱妻。”
  “是你将妻子卖与叶府的?”
  “不,老爷,贱妻最初是典押给何将军的。”
  狄公惊问:“何朋?——你是说新月桥下那柳园的主人?”
  “是的。家父原来欠下何将军一大笔钱,家境贫寒。利上滚利。家父忧急之下竟一命归了阴,债务便落到小人头上。小人便进何府为佣,做了奴仆。何朋见贱妻有些姿色,定要我将她典押债务。小人无奈,只得依允,留下贱妻在何府,抱了蓝白、绯红两女儿四出流浪,乞讨为生。
  “叶奎林与何朋是世族通家,时常往来。后来何府衰败,何朋便将典押契约转给了叶奎林。从此贱妻便成了侯爷家的侍婢。六年前的一天夜晚,叶奎林喝得酪酊大醉,定要贱妻裸身跳舞,供他淫乐。贱妻抵死不允,便被那畜生用鞭子活活抽死在长廊那张绣榻上。”
  说到这里,袁玉堂不觉声音转悲,两眼闪出晶莹的泪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狄公不觉动了愠怒,问道:“袁先生当时因何不去官府告了他?京兆衙署大门不是有一面大鼓吗?你只需捶响那鼓,口中喊冤。官府自会替你作主的!”
  袁玉堂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官府,官府,道是官官相护。我一个奴仆的身子敢去鸣鼓喊冤?就是官府准了状纸,也无论如何告不倒侯爷的。——小人讲句不知高低的话,狄老爷新来京师,对官府与世家贵族的龌龊勾当又能知晓多少?”
  袁玉堂惨凄地笑了一笑,又说道:“小民百姓的命,不正如小人那木偶傀儡一样被人牵制、拨弄,要立便立,要倒便倒,要生便生,要杀便杀么?”
  狄公说:“于是你就自己设计下一个圈套,让你的女儿绯红用歌舞声色去离间何朋与叶奎林的关系,周旋其中,播弄挑唆,挑起他们的纠纷,利用这两个色鬼的骄淫狠暴互相残杀,达到你为妻子报仇雪恨的目的。只要一人动了杀机,最后必然两败俱伤,因为杀了人的要伏法。袁玉堂先生,但你就不顾恤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让绯红小姐,这个可爱而柔弱的姑娘在两个色中饿虎间危险地挣扎闪避。万一有个山高水低,岂不误了绯红终身?”
  袁玉堂听闻此言蓦地大惊。仰头见狄公脸色威毅中露出慈祥,便索性大胆亮了底。
  “老爷料事如神,小人哪敢再瞒老爷?只是绯红这丫头愿意冒这风险,她深爱自己的母亲。只要叶、何之间动了刀兵,她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
  “万一这两条恶虎要伤害绯红呢?她又如何抵挡得了?”狄公又问。
  “五福酒店的施掌柜每回都陪她去。他有一招飞刀绝技,平时从不露眼,十分危急时便能招架一阵救出绯红。”
  “噢,是不是那个驼背打鼓的!”
  “正是他。他是一个江湖豪杰。——蓝白的武艺都是从他手上学的。”
  狄公点头频频。
  袁玉堂又道:“叶奎林丝毫不知绯红身世,一直当她是某个坊司行院的歌舞妓。驼背施掌柜却与他虚与委蛇,假意拉皮条,在赎卖绯红的身价上讨价还价,拖延时日。一面暗中求助于何朋、激怒何朋,挑起他们争斗。果然何朋杀性起,动了手。叶奎林恶贯满盈故有这般下场,真是天理昭彰,丝毫不爽。”
  狄公问:“蓝白小姐可知晓其中委曲?”
  袁玉堂正色道:“老爷,我那蓝白却是个专弄刀枪棍棒的女子,生性暴急,嫉恶如仇。学了点薄薄的武艺便要劫富济贫,周人急难。遇事好打抱不平,最易惹弄是非。故我从不敢在她面前吐露半个信儿。倘是她知道了她母亲的遭遇,不顾深浅高低便会闯入叶府做出人命来。到头来也不免被官府诛杀。因此上小人还是择了绯红暗行机宜,不肯让蓝白鲁莽造次,坏了大事。”
  狄公点头道:“袁先生暂且去外厅等候,我这里要单独问问绯红小姐。”
  马荣陪同袁玉堂出去外厅。
  陕甘奉命将绯红带进内衙。
  狄公和颜悦色地对绯红说:“绯红小姐,你父亲已将你们父女如何设计为你母亲复仇之事告诉了我,休要惊怕。我只想请你详细讲一遍昨夜叶府那长廊里发生之事,不许有半点遮瞒,细节也须讲清楚。”
  绯红娇怯地望了一眼狄公,见狄公颜色温和,不觉稍稍壮大了胆。柔声细气地开言道:“昨天侯爷要我一个人去叶府,我问为什么,他说他有话要和我一人讲。我问是不是有关我赎身金额之事,他笑着点头说道,正为此事。他想避开那五福酒家的施掌柜与我单独商约一个最高限额。我心想莫非他已认出我来,故意使手段赚我一个进府。他说他将付给我主人一大笔钱银,并私下还要给我打制许多首饰,要我今夜瞒过保人,单独去他那里。
  “我答应了。夜里爹爹正好不在家,我提了月琴刚待出门,蓝白问我去哪里,我谎称去约施掌柜唱堂子。她不好再问,我出了门便径去叶府,”侯爷亲自为我开的门,他满脸笑容将我又带到枕流阁的长廊。我坐下绣榻正待弹琴唱一支曲儿,他说不需唱了,要我站上那绣榻跳个舞。——他又想气气河对面的何将军了。我见竹帘外对面柳园的楼阁上果然正有灯火。
  “我刚要踏上那绣榻,侯爷笑着叫我过去尝尝那糖汁生姜。我不知是计,刚走近桌边,侯爷突然一把扯住我的头发,痛得我直叫唤,耳朵垂险些儿都被撕破。他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说道;‘好一个歌舞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么?你娘就被我用鞭子抽死在这张绣榻上。你不叫珊瑚而叫绯红,你还有一个姐姐叫蓝白。你爹是个耍猴演木偶傀儡戏的。我问你,阄渭复稳牒闻笳夤纺镅拿祭囱廴ィ磕阋晕鞴?
  我,你这个贱货!我待你不薄,何朋这穷光蛋有何起解?引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今夜我倒要出出这口恶气。‘说着抡起手上鞭子便没头没脑向我抽来。
  “我哀哀求饶,侯爷哪里肯听?一面猛抽,一面怒骂,我疼得在榻上乱滚。突然,飒飒竹帘一动,从窗外跳进一个人来。侯爷回头一望。手中的鞭子不觉落到地上。我急忙抽身逃出了长廊,奔下楼梯,几下一转,便逃出了叶府。”
  说到这里,绯红不觉气喘微微。狄公示意陶甘递上一杯茶,绯红接过仰脖一口喝干。
  狄公问:“小姐看清了那跳进长廊的人是谁?”
  绯红想了一想,答言:“奴家想来定是何将军无疑了。奴家当时那敢仔细看觑?忙不迭逃脱了身子,便匆匆向家里回去。谁知刚走到衙门墙外小巷,偏又撞上两个收尸队的无赖,缠住我不放,后来又来了一个自称卢大夫的人更是阴奸狠毒,拽着奴家要去他家。倘不是正撞着个巡值的军官,这卢大夫必将奴家欺侮了。——昨夜也是合当多事,如今想来都还有许多后怕哩!”
  她睁大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羞怯地望着狄公,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泪花,声音渐渐轻微。
  “今天当我听说侯爷被人杀了,真是又惊又喜,果然何将军动了刀刃。爹爹说了,我们得立即离开长安。”
  狄公招手示意,袁玉堂又被带进内衙。
  狄公口气温和地问道:“袁先生,你又为何将你妻子被鞭子抽死的情景演成木偶傀儡戏,让人观看?”
  袁玉堂答道:“为的是让复仇雪耻的火焰在我胸中永不熄灭。不杀叶奎林,小人死难瞑目,也无颜见绯红她母亲于黄泉之下。如今叶奎林果然被何朋杀了,又听说老爷已将何朋拿获归案。小人冤仇已报,心中大快。只恐怕狄老爷就叶奎林之死要奈何小人了。
  小人设下圈套是实情,那敢抵赖?只望狄老爷知了原委,详情超豁。“
  狄公道:“袁先生,律法从不曾有禁止人设圈套的条例,杀人抵命,那是凶手本人之事。再说何朋与叶奎林并不完全为绯红引起纠隙,他们这帮残渣余孽间的恩怨渊源都有几百年了。来,绯红小姐,将你的耳环拿去吧,你的名字正与耳环上的红玉石相符。
  你冒名珊瑚,我想也正是同一层含义吧!噢,袁先生,我最后想告诉你们一声的是:我捉拿了何朋,为的是他企图污辱你的女儿蓝白小姐。“
  “什么?”袁玉堂吃一大惊。“何朋要污辱蓝白?”
  狄公道:“你回去自问蓝白吧!好,你们可以走了。”
  袁玉堂偕绯红又向狄公再跪谢恩,徐步退出。
  马荣忙问狄公:“老爷是如何看破袁先生父女与叶奎林之死之间的机关的?”
  狄公捋了捋胡子,慢慢答道:“首先,你告诉了我,袁玉堂将他妻子被叶奎林打死的情景制成了木偶傀儡戏。这固然是为了誓志不忘,但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引起衙门官员的兴趣。如果真有那样的机遇,他便会如实将冤情和盘托出,然后递上状纸,告叶奎林。
  “后来我听说一个名叫珊瑚的歌妓拨弄挑唆于叶奎林与何朋之间,有意引起两家争风吃醋,互相残杀。枕流阁长廊上捡到的那枚红玉石耳环,使我想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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