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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这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慈的远房姑表。因被这里的一名官员诱奸,生下这一对宝贝。——她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闪了她,走投无路,便寻了轻生。而那官员神通广大,终未露出身份姓名。——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蚀了血本,一贫如洗,衣食无聊,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猪狗心肠,行迹比曼瑟还不齿。”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再来议论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倪先生指教,开示愚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惠赠宝剑,腼颜收下。”
倪天济也不挽留,亲送乔泰出来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而对倪天济则故意不理不睬。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又掂人份量,乔都尉,看来她们对你还是十分欢迎的。”
乔泰出来倪府,刚上街前走了十几步,却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觉羞惭面红,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交臂而过,无影无踪。
第十二章
鲍宽与陶甘扶狄公下轿。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崔巍宏构,美轮美奂。金碧相辉,照耀人目。重歇山檐下一方额书,刻着古篆“持钺宣威”四字。狄公正要细睹旁款几行小字,梁溥闻报已抢出大门来,纳头便拜,口称“恕罪”。
“舍下只有一个老苍头、一名老妇人管摄家务,有失候驾。”
狄公笑道:“不妨事。梁先生将门世胄,英雄后人。今日得片刻晤洽,也是幸事。”
梁溥引狄公、陶甘、鲍宽入进花厅叙坐,一老妇人上前献茶。狄公开口又问梁溥番商生意海运货物诸事。梁博照例—一解答,又捧来一厚迭账册让狄公查核。
旁边鲍宽与陶甘道:“随卑职去后花园转转如何?”
陶甘大喜。两人告退出花厅。一路进去见壁砌生光,琐窗耀日,果然名府气象。只不见侍候的丫环仆从。
转过西轩一条长廊,出一垂花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假山嵯峨,亭台错落。有一道飞泉,潺潺而下,泻珠溅玉,颇有声色。水池屈曲环绕,左边有一幢楼阁,画栏雕栋,珠帘低垂。
鲍宽道:“陶主簿稍歇步,卑职进去一下就回。”
陶甘口中答允,心里启疑。鲍宽掀起珠帘,进去楼内。忽听见有女子声音,与鲍宽絮叨。陶甘蹑足上前向珠帘看觑,不禁吃一大惊。——那女子正是卖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也顾不得细想,拔脚便赶回花厅见狄公。
“狄老爷,有一言禀告。”陶甘气喘咻咻。
“什么事?这般情急。”狄公也感惊异。
陶甘丢一眼色,示意梁溥面前不好明说。
狄公正党纳罕,陶甘灵机一动,笑道:“请老爷随我来看一个人物。”
梁溥也觉纳闷,心知有异:“看什么人去?”
狄公、梁溥随陶甘曲折来到那幢临池的楼阁。陶甘上前隔着珠帘叫道:“请鲍相公出来。”
鲍宽猛听得有人外面叫唤,忙掀帘出来问什么事。
陶甘大声道:“里面那女子是谁?”
女子听得喧哗,已跟随出来。
“这位是拙荆杏枝。——不知陶主簿为何喧呼?”鲍宽不由启疑窦。
陶甘上前一步细辨,乃知认错人了。不禁尴尬。
狄公问:“陶甘,什么一回事?”
“我认错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鲍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认作谁人了?”
狄公悟道:“原来鲍相公还是你妹婿,何不早说。”
梁溥道:“杏枝,还不叩拜狄老爷。”
杏枝颤袅袅上前叩礼:“惊动狄老爷大驾,幸乞恕察。”
狄公见杏枝轻描淡抹,人品俊俏,正要问话。陶甘附耳小声道:“这杏枝容止光景与那盲姑娘一般无二。”
狄公明白。转思便问:“听鲍相公说,你认识一个卖蟋蟀的姑娘,正要为温都督购买几匹惯善厮斗的。”
杏枝又道一万福:“原是约定了的,但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正四处寻觅哩。”
狄公点头又问:“梁先生你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回狄老爷,小民并无弟兄,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已几年前亡故,这杏枝是小妹。”
鲍宽道:“她姐姐葬身于一次火灾,被烧成一段焦尸,惨不忍睹。”
梁溥、杏枝的脸上都露出阴郁,半日嘿然。
狄公道:“我们便在这水池边的长凳上坐坐吧,似比花厅内凉快得多。”又转话题问道:“梁先生,听说你时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曰:“是的。这花塔寺是广州一大胜迹,海内名刹。因花寺内埋瘗有佛骨,故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殿院内古木参天,碑碣无数,尤其是那几株巨榕,盘根虬结,碧荫逾亩,实世所罕见。——不过小民去寺中,则大多应方丈慧净相邀,与他奕棋的。”
梁溥看了一眼狄公、陶甘又续道:“昨夜我正在寺里与慧净对弃,却被寺僧闹哄哄扰乱。慧净也被官府传去盘问脚色,道是寺中发现了一具什么尸体。——慧净哪里再有心思奕棋,小民空等候半日,只得怏怏回家。”
“本官已闻报此事。——那尸身正是本官的一名亲随,刚到广州竟被歹人所害。”狄公叹息。
梁溥正色道:“危害广州靖安最烈的莫过于胡人,彼等阴有异图,窥伺时机。曼瑟便是这一类可疑人物,据说他在番邦时便于哈里发前立誓,要在广州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珍宝回去邀功。”
狄公哼了一声:“广州都督手下二万人马都是木偶泥塑?各处衙门,巡丁缉捕都在睡大觉,不问不闻?”
“狄老爷有所未知。小民之意不是说胡人公开武力抢掠,他们只需顺风放一把火,便会滚起一片火海。——广州木楼居多,鳞比栉次。他们乘火打劫,掳掠一空。等这边官府军马救灭了火势时,那边番船装满了金银财宝早已扬帆启航了。”
“我的天!梁先生言之有理,这个‘火’字不可不防。”狄公猛省。
“还有哩。只要城中起火,各路痞子、乞丐、无籍恶少、游食光棍都会打伙成群,混水摸鱼。更可怕的还是水上人。——他们对岸上人怀有深仇大恨,一旦爆发,后果不堪。”
狄公又觉心惊,顿时如坐针毡。
“水上人虽是乌合之众,但手狠心毒,不畏王法。他们也惯会使飞刀,更擅一种飞索套人的本领。一条丝巾撒来,躲闪不及时便被勒死。况且,他们的妓女大都与香客狎媾,两边倘再有连合,更是不可思议。”
狄公频频点头:“这事须防范,我回府衙即与温都督商定万全之策。梁先生忠贞热志可佩。——还需问一句,这曼瑟可是番人的头目?”
梁溥叹了一口气,道:“小民这番言语,只是提醒官府小心防范胡人作乱而已。曼瑟其人究竟如何,也只是猜测之词,望狄老爷深察。不过,不过曼瑟与官府衙门广有交通,听说还有买贿之迹。”
狄公听得仔细,心中陡生感铭。站起来拱手告辞。梁溥、鲍宽一直将狄公、陶甘送到大门口。
第十三章
且说狄公、陶甘离都督府不久,乔泰便来西厅书房。没有碰上,便伏书案瞌睡一会。
正朦胧睡着,忽听着“啾啾”有声。惊醒过来,四下看了,并没见有什么虫豸。又弯腰在桌椅底下细检,忽襟怀间掉下一个信封来,内里鼓囊囊,不知何物。
乔泰奇怪,拾起正欲折开看,见封皮上写着:“陶甘先生赐启”字样,便将信封搁在书案上。——心里不由暗暗钦佩那女子的手脚。这封信必是那个与我相撞的女子塞入襟怀,却原来与陶甘相识。不过,她又是如何知道我恰恰从倪天济宅第出来呢。
正思忖时,忽听得中军陪同狄公、陶甘进来书房。
狄公见乔泰已回,便简略地将适才梁府一番会见告诉了乔泰。忙又摊开那册方舆图志指划半日,乃道:“梁博所言,至为重要。柳大人或正是对番人滋乱的异象有所察觉,第二回潜回广州的。——梁溥的话证实番客与水上人是有勾连的,柳大人毒死的药末系水上人调合,而杀害苏主事的又正是番人的手脚。”
乔泰道:“不过杀害苏主事的凶手却是为水上人丝巾勒毙,这又如何解释?”
狄公语塞。半晌乃道:“莫非番人暗中亦有对手,对手亦在拉拢水上人,暗中与番人作对头。”
乔泰便将他在倪天济家做客的事讲述一遍。
狄公道:“曼瑟这人蹊跷,尤须提防。听倪天济语音,与曼瑟甚不和,彼此都有微词。我甚而相信曼瑟那个情人原是倪天济的相好。一度被曼瑟诱骗,如今又重回倪天济怀抱,故有此切切怨声。”
陶甘也道:“倪府上还蓄养着两个妖姬,难怪鲍宽说他过着荒淫不羁的生活。”
“不。”乔泰道,“倪先生为人诚厚忠悫,不像是贪色淫乐之辈。他与我谈论的都是刀兵武术之事,又让我观瞻了他的刀剑库,琳琅满目。有志于此的汉子,不会太多沉溺于色淫两字。再,那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绝无一丝毫受蹂躏摧折的景象。——她们的母亲原便是倪先生的远房姑表。他对汀耶、丹纳便如同父亲一般。只是教书识字,研究文章而已。再就是修莳花木,培养艺趣。——可恨的倒是那个隐匿了姓名的无耻官员。”
狄公挥手道:“这事你两个都撇诸服后,不必多启争论。少刻即传广州都督府文武官员,来此布置紧急防火御暴事宜,此事千万不可再延误了。”
陶甘、乔泰告别狄公正要退下,乔泰忽想起那信封,便将信封从桌上拈起交于陶甘。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送与你的。——她在倪天济家门口守着我,故意与我撞个满怀。不知觉时便将这包劳什子塞进我的襟怀。手脚甚是灵敏。我事后才发觉,见是给你的,不敢拆开。”
陶甘也觉诧异,拆了信封一看,乃是一个扁平的丝笼,象牙骨子,金丝网络,十分精巧。
“乔泰,你看里面还养着一匹小蟋蟀哩。——不知这女子赠我蟋蟀是何意思?”
突然他发现那封皮一角,盖着一个阴文红印,念道:“柳道远物外闲章。”
“乔泰,这信封是柳大人用过的,我们快将它交于老爷。”
狄公看着红印玺的信封和蟋蟀丝笼,半晌无语。忽的他猛地想到什么,便用手去信封内摸索,果然扯出一片小纸条来。
小纸条是一张账单,记着三名番商收到货物后付讫的银额。押签的三个姓名,只是曼瑟一个人用的中国文字。
陶甘曰:“莫非柳大人与番商有贿情,再不然,这印玺是假的?”
狄公摇头道:“这印玺虽是柳大人的书画闲章,但许多公私事务都常押用。我在京师见过多回,想来不会是他人伪铸。这账单却十分可疑,必是有人存心陷害,将曼瑟等人与柳大人串联在一起,以证反迹。——又恐怕是柳大人故意与之周旋,以探深赜。他最终遇害也说明歹人的初衷正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乔泰问:“送这信件的又会是何人?”
狄公曰:“这信件必是那盲姑娘托人捎来,用心良苦。这也证实她与柳大人的死情有关涉,或是柳大人死时她在场。不然何以偏巧捕到金钟,又藏匿过此信封。——花塔寺后墙根的一番话倒真是杜撰的。”
陶甘点头不迭:“她想必深知这信封的利害,也有意暗中襄助我们寻觅柳大人隐迹。至于这匹蟋蟀,无非告诉我送这信件的是她——我曾经搭救过的盲女子,自报而已。”
狄公忽道:“乔泰,你这就去倪天济府宅将他请来这里见我。”
第十四章
乔泰坐的小轿老远就停下。他下轿后四周留心观察了,并无可疑人物走动,便快步上前敲门。
一个老番婆开的门,叽哩咕噜一通。乔泰打了招呼便径往里院走去。一路不见人影,花园里十分幽静。乔泰便先去先前会晤倪先生的圆穹顶大厅。
大厅里也阒无人迹。乔泰心想,倪先生及汀耶、丹纳想必正午睡,需得耐心稍候一刻。正拟各处厅馆廊轩走走,探索途径。突然听得脑后一阵风起,刚要回头,一棍正顶门心打来。只觉双眼一黑,金星乱迸,顿时合扑倒地。
原来两个番客早躲藏埋伏。这里见乔泰倒地,不由哈哈大笑,又咕噜一阵。其中一个腰间抽出弯刀,上前便欲割取乔泰头颅。
“感谢真主!”丹纳从丝帘后探头出头来,用胡语叫道:“这个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