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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荷兰:高罗佩-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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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道士说;“老爷,这里有一楼梯可直降到楼下的大厅。大厅里戏班正在演戏,老爷侧耳尚可隐隐听得丝竹之声。只是那楼梯又陡又暗,行走时须十分小心。本观最大特点是楼梯多,门户错杂。老爷莫要摸错门路才是。”
  胖道士说罢又擎灯向前。忽然,一阵狂风将左边一扇木窗槅吹开了,冰冷的雨点打了进来。狄公赶快探出身子,用力抓住那扇窗槅,想将它关合。这时,狄公惊讶地发现东楼对面的一间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一个头戴银盔的兵士正搂抱着一个赤身的女子。那女子的右臂捂着脸,左臂却只剩下一段参差不齐的残肢。那兵士一松手,她便朝墙摔倒了。
  狄公正待细看,那扇窗槅被狂风吹来,“砰”的一声打在脸上,痛得他眼冒金星。胖道士和陶甘见状急忙上前将窗钩上。狄公揉了探眼睛,忍痛又将窗槅推开。定睛张望时,潇潇夜雨中对面五六尺外只是一堵严实的灰色墙壁。他再探身出窗外向上看,原来那是道观里的一座塔楼。——东南塔楼与东楼仅隔五尺远。
  狄公口中未说,心中大疑。他小声问那胖道士:“对面塔楼下的房间是派什么用的?”
  “老爷,那只是一个仓库,胡乱堆放些杂物。”
  “适间我见那里的窗户开着,但很快又被人关合了。”
  “窗户?”胖道士惊异地说,“老爷莫非看花了眼睛,那仓库从来没有窗户,靠这边一头只是一堵严实的墙。”
  第三章
  狄夫人命侍女将箱笼行囊抬进房间,自己便与二夫人、三夫人忙不迭更衣梳妆。那房间果然十分宽敞舒适,一应屏帷茵褥齐齐整整。家俱虽是旧的,但形制古朴,坚固实用,房中已燃起了一个火盆,侍女们正忙着烘烤被雨打湿的衣服。
  狄公只感到微微头晕,眼睛隐隐作酸。他换过一件深青布袍和一顶干净便帽便匆匆出了房间,三位夫人见他脸色苍白,很是担忧,再三叮咛他早点回房来休歇。
  陶甘和一个青衣道童正在楼梯口等着狄公。他也已换过一件褪了色的蓝布长袍,头上戴一顶黑绒小方帽。
  道童恭敬作揖道:“真智真人正在楼下恭候,请老爷、相公过去一会。真智真人乃本观住持,欣闻老爷大驾降临,抱疾出来仰拜。”
  狄公点头答应,一面牵过陶甘衣袖将适才关合窗槅时所见景状细说了一遍。陶甘好奇,又去将那扇窗槅打开,小雨飘洒了进来。对面果然是严严实实一堵青灰色砖墙,除了塔楼顶上有两个窗窟窿外并无一扇窗户。窗外黑黝黝一片,东南塔楼外的百丈深渊,不时滚过一声声闷雷。
  狄公转睑对那青衣道童说:“你先带我们到对面那仓库去看看。”
  青衣道童大惊:“老爷怎的想到要去那仓库?那里又暗又脏且不说,还要绕好长的路哩。”
  狄公道:“休要啰嗦,快快前面引路。”
  道童不解狄公意思,无可奈何只得引着狄公、陶甘下了楼梯。曲曲折折走了半日,道童开口道:“老爷,我们于今到了大殿东侧的四圣堂外,这里有一条狭窄的走廊,沿这走廊笔直向东便可到那仓库。”
  狄公伫立着,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胡须,他见右首一排高大的窗户,窗台离地有二尺高光景。
  道童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小门,门没上锁。狄公见仓库里点着两支蜡烛,堆着许多箱笼杂物和祭典用的法器。引人注目的是还放着许多演戏的道具和服饰。
  “因何这仓库里点着蜡烛却不见人?”狄公问道。
  道童答言:“老爷,今夜观里请下了一个大戏班,来取道具的优伶进进出出。平时则不点蜡烛,也没有闲人进来。”
  狄公见仓库三面墙上并无窗户,只有东墙高处有一个圆形的气窗,心里不由纳罕。
  他回头命道童:“你去门外稍候片刻。”
  道童不敢违抗,擎灯自去门外守候。狄公对陶甘道:
  “那胖道士说这仓库朝向东楼的南墙并无窗户,这话显然不错。然而那情景却是我亲眼所见,难道我在做梦不成?或是受了大雨洗淋,受凉发烧,看花了眼睛?那个裸身的女子残了左臂,却没见有血迹。”
  陶甘说:“老爷,这现里道士香客虽不少,且又来了一个大戏班,但要找一个断了手臂的女子似乎并不难。老爷看见的情景既然发生在这里,我们就仔细来检查一下南墙,看有没有一扇窗户被道具或幡旗遮去了。”说罢,他俩便一件一件清理起戏剧道具来。
  狄公厌恶地望着仓库里一堆一堆的道家的旗幡法器,忽然他见墙角处立着一幢很大的古色古香的柜橱,柜橱旁挂着一面黄罗八卦旗。他扯下了八卦旗,见旗背后的墙全是一片新砖。显然这里原是一扇窗,而如今已被墙砖堵死。
  狄公自语;“这窗户的位置果真对着我们东楼。”
  陶甘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那方新墙,毫无疑问,那是一堵实心的墙。他丧气地摇了摇头说道:“老爷,我听人说古老的宫观总会发生一些神秘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狄公的目光落在一件戏装的铠甲和盘龙剑鞘上。
  “为何不见那头盔?”他问。
  “老爷,这些戏装大多不成套,不是缺这,就是少那。”
  陶甘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老爷,我出去量量这堵墙的厚度。”
  狄公只觉身子不住寒颤,眼胀鼻酸,颡额发烫。他将长袍裹了裹紧,心想莫非真是自己见鬼了。
  (颡:读‘嗓’,额头。)
  陶甘很快回来了,他说:“老爷,那堵墙果然很厚,差不多有四尺。但要在墙间辟一个密室,可以让男女在里面寻欢作乐似乎不可能。”
  狄公冷冷地说:“这当然不可能_”‘
  他转向那幢古色古香的大柜橱。柜橱的两扇黑漆大门上装饰着两条昂首腾骧的金龙,周围是五彩祥云,两条金龙当中是一个道教的阴阳太极图符。他打开柜橱的门,里面除了迭着几套黄罗道施外并无他物。柜橱后壁也有与门上一样的金龙图案。
  狄公道:“这真是一件精致的结构。陶甘,我们还是将那玄妙而令人不解的一幕忘却吧!适才你说起去年有三个女子死在这朝云观里,这事看来比那残臂女子似乎容易摸清底细。”
  “老爷,刘小姐死于疾病。黄小姐是自杀的。高小姐,我已说过系从观外那天桥上堕崖而死。”
  狄公道:“我们这不是去见观里住持真智么,正可顺便打听个虚实。快走吧!”
  他们出了仓库,见那道童正呆呆地望着远处走廊隅角,脸色苍白。
  狄公问:“你在这看什么?”
  “好象有人在那边探头张望,老爷。”道童胆怯地说。
  “有人探头张望?莫不是戏班里的优伶来取道具装饰。”
  “不,象是一个兵,听说一百年前打仗时,这里驻过许多兵士,后来一场恶战这里的兵士全被杀了。象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的鬼魂便要出来作祟,故此害怕。老爷,相公竟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声音?”
  狄公倾耳细听了半晌,叹道:“除了风声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第四章
  青衣道童领着狄公、陶甘穿过曲折的走廊来到了三清大殿。——真智真人正在大殿西偏殿的三官堂里等候着他们。
  狄公低声吩咐陶甘:“我与真智会见时,你可去找适才那位胖道士,设法向他要一张这朝云观的简图来。看来他在观内的序位仅次过真智。”
  道童引狄公进了三官堂,狄公抬头见堂正中盘龙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道士。老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黄罗道袍,脚登细麻云履,手拄一根神仙拐,见狄公进来忙徐步上前迎接。狄公拜揖,分宾主坐定,道童献茶毕。老道鞠躬开口道:“小道真智拜见狄老爷。偶染微恙,有失迎迓,望乞鉴谅。”
  (迓:读‘亚’,迎接。)
  狄公见真智庄重严肃,举止雍容,一对灰蓝色的眼睛冷漠无光。只是唇上和颔下那两撮山羊胡子稍稍损减了点仪态风度。
  狄公道:“下官因避风雨,借宝观权歇一宵,不意正逢遇宝观喜庆之日。老仙长百忙之余如此盛情款待,心中十分不安。”
  真智淡淡地说道。“敝观虽简陋,好在房舍不少,不知狄老爷对东楼住处尚感满意否?观内诸事冗繁,杂务缠绊,恕小道安排不周。”
  狄公笑道:“东楼那套房间不仅幽雅清洁,又宽舒明亮,内眷十分满意。下官在此再致谢忱。明日拂晓,即启程赶路,不劳仙长相送。”
  真智道:“不知狄老爷对敝观形势作如何观?”
  狄公笑道:“我见宝观山势厚圆,位座高深,三峰壁立,四环云拱,内勾外锁,大合仙格。就是那终南山真阳观、蓬莱山大罗观、阆苑山奉仙观、龙虎山万寿宫、青城山上清宫、武当山轩辕宫也不过如此。老仙长能住持宝观,真乃前世修成荣业。倘无功满三千,行圆八百,哪得有今日?”
  真智微笑:“狄老爷溢誉了。小道生性愚顽,慧根甚浅,忝居此观,也无非是依科设仪,敷衍功课,学些丹术,讲些内养,哪敢望他日能修得正果,羽化升仙。”
  狄公正色道:“我见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宫观遍布海内,神仙千千万万,如何亦有学道不成,反折了性命的?”
  真智一愣:“敢问狄老爷此话何意?”
  狄公笑道:“老仙长岂忘了去年来这朝云观虔诚求道的三个女子?”
  真智微微不安,说道:“敝观有上百道众,每日来观内烧香求愿的人成百上千,内中亦多有虔信的女子。只不知老爷说的是哪三个女子?”
  狄公道:“宝观向县衙门申报备案的三个少年女黄冠:一个姓刘,一个姓黄,一个姓高。下官只想打问清楚那三个女子如何死去,以便在案卷中注明详细。”
  真智慢慢点了点头,淡淡地望了狄公一眼,说道:“记起来了,去年夏天……”他挥手示意一旁侍候的青衣道童退下。
  道童唯唯退出。真智接着说道:“去年夏天,从京师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说是姓刘。到了这里便病倒了,孙天师还亲自为她按过脉息,但……”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两眼紧张地盯着殿门。狄公急忙转脸看看是谁进来,只见那殿门反倒轻轻关了。
  “这些讨人生厌的伶人!不敲门就往里闯。”真智气愤地骂了一句。
  狄公道:“听说刘小姐得的是一种悒郁之症,我只想问问是谁做的诊断或验的尸?”
  “道清验的尸。就是适才在观门外恭迎狄老爷的那位胖胖的道人。他不仅是观中的高功道人,且医道高明,观里道众但有生病捉药的都来求他。”
  “原来如此。第二位是黄小姐,听说她是在宝观里自杀身亡的。”
  “狄老爷说的是。黄小姐是个非常聪明颖慧的女子,专修《清静经》。可惜得了个狂躁之疾,犯起病来,大叫大闹,激忿异常,人不能阻。原来我想收她当弟子,无奈……那病不可救药。后来服毒自杀了,她的尸身抬回了她的家中,便埋在她家的花园里了。”
  狄公点点头:“那么第三个呢?高小姐听说也是自杀的。”
  真智正色道:“不,高小姐之死乃真属不幸。她才华出众,所颂经谶过目不忘,人也长得清秀玲珑。只是生性好动,胆大无畏。一日出山门不远的天桥上观玩,不慎坠入万丈深涧,连尸身都没找到。”
  (谶:读‘衬’,预言、预兆。)
  真智的脸上露出怆痛的神色。
  狄公深叹道:“难怪高小姐的案卷里没有验尸格目。对,适才仙长提到孙天师,莫不就是先皇御前的上清国师孙一鸣?他曾是海内正一教的一代天师,后来听说拜别先皇,带了一个葫芦,一根仙杖,十几卷图经云游仙山,不知所终了。”
  “对!孙天师游罢海外三山,转道来到敝观驻息。他见敝观仙气缭绕,钟灵毓秀,云是万古精英藏于此山,便立定了一个志愿,有意永栖敝观,潜研经典,修养真性。、小道以此为敝观荣光。孙天师来敝观已有两年,观中但有大法事,立坛建醮,照例请他主持。平时与弟子讲论道法,亦从不妄自尊大,高不可攀。些小之事也不殚劳累,事事躬亲。只因天师他德性纯全,道行非常,故观里上下人人敬畏仰服。”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殚:读‘单’,畏惧。注)
  狄公想到他也应须对这位名重海内的高道作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孙夭师现在观内何处居住?”狄公问。
  “天师驻歇在西南塔楼紫微阁。老爷不忙先去拜访,少顷老爷去大厅里看演戏便能见到,老爷在大厅里还能见到包太太和她的女儿白玫瑰。包太太笃信神仙,平生最崇仰九天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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