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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帮她补习数学,除了好吃好喝好烟招待,还要给不菲的红包。即使父母从来没有说你必须要考上大学。但他们这样做了。他们用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用那些全心全意的爱和付出,让她觉得,她是个罪人。她对不起所有人。
她的身体里被塞了太多东西了,沉重极了。
而任远,任远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亦不会明白在她心里那些压抑的情绪,那种无法自拔的自卑感。
她只能在角落里。
而他,在光芒照得到的,舞台的中间,受着万众瞩目。
他对她的一次微笑,就是她心里最灿烂的部分。
其实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没有那种高考暗无天日的压力,没有那种负罪的感觉,没有那种对数学题的无助感,她有份稳定的工作,有属于自己的小房,还可以在假期的时候去外地旅行一下。不会像班主任说的那样,没有上好的大学,整个人生就沉了下去。
即使这不是事业,但她原本就没有事业心,她想要的就是一份安闲,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同学聚会上,没有人会提起梅小清曾经差生的身份,他们不在意,是她自己太介意了。
大家谈的都是工作、房子、车子、孩子……很现实的一些话题。
唐展已经是第三次给她夹菜了,她觉得很丢脸,低低地说:“不用,我自己来。”但在他看来,她根本就是客气。她终于无法忍受,把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又丢回到他的碗里:“我不爱吃。”她对着那块凉拌鸡翅说。
尤薇薇在忍住笑。她转过身瞪了她一眼,林锡正在给她剥虾,然后蘸了酱喂到她的嘴里。
“对你倒是很上心。”尤薇薇一边嚼着虾肉,一边说。她很喜欢吃虾,如果没有林锡在的时候自己剥虾,但只要有他在场,这项任务就是他的了。在吃方面,尤薇薇还特别的挑剔,猪肉只吃排骨,不吃炒肉,不喝鸡汤,喜欢的是牛肉。为了照顾她的口味,他们家的餐桌上基本都没有猪肉的存在,而且林锡还要换着花样的变换口味,买很多的调料和餐具,要做煲仔饭、要做吊锅饭、还要会做西餐。尤薇薇甚至想送林锡去上按摩、足疗、美容培训班,这样她累的时候他就可以给她按摩、足疗、SPA……这样的大女人,林锡却照单全收。是真的很爱,才会爱到了忘记自己。心里,眼里,只有对方。
梅小清其实是羡慕的,她也很想有一个人,这样待着自己。也许在爱与被爱之间,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会来得轻松。
如果,如果她已经丧失了那种可以相爱的可能性。
又看了看身边的唐展,想起他牵着那么多条狗在晨曦里狼狈奔走的样子,其实也蛮温馨。
“一会儿我不去唱歌了,吃过饭就先走。”梅小清轻声地说。
“为什么不去?大家在一起热闹一些,何况你走了,我也觉得不好玩了。”尤薇薇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张嘴接住林锡递过来的虾肉。
“有稿子要赶。”
“真的?”
“真的。”梅小清垂下眼。
“你好奇怪。”尤薇薇不满地说:“如果真的有稿子要赶就不要出来了,既然出来了又要提前走,你的话可信度太不高了。”
梅小清咬了咬嘴唇:“谁叫你们秀恩爱,刺激我了。”
“是我还是别人?”她含沙射影。
梅小清的心尖颤了一下。即使她很努力地不在意,但她没有办法不注意到,夏晴会一边说话一边转身深情地望着任远,眼角眉梢都是清澈爱恋。她低声跟他讲话的时候,他会侧耳倾听,目光专注而温柔。说到好笑之处,她的手会自然地绕在他的臂膀上,亲昵地撒着娇。她替他夹菜,为他拿纸巾,在他交谈的时候适时地补充几句。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处处都显示着他们是情侣,是那种关系要好,甜美幸福的情侣。
而自己虽然置身于这样花好月圆的场景,内心却充满了孤独的情绪。她真的后悔来这样的、有任远的场合,她依然没有办法让自己保持镇定,没有办法不被微小的细节伤到。但他们明明那么妥帖,那么安好,不是该祝福的吗?不是觉得他幸福,就已经很满足了吗?为什么在看到他的时候,内心还是有渴望如游丝一样钻进心里。
“我去打个电话。”她握着手机对尤薇薇说。其实只是想走出这个房间,想要透透气。那些谈笑风生,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深绿色带黄红碎花的地毯踩不出一点的声响,她推门出去的时候,靠在墙边难过得半晌都没有动。
手机被攥着。
昨天他打来电话的那个号码她删掉了。有时候她对自己真的很决绝,她知道如果留着这个号码她一定会忍不住拨打,会每天都在念想,会在每次铃声响起的时候内心期许。好吧。那就掐灭掉吧,掐灭掉想要给他打电话的念头。
“在这里?”听到声音的时候,梅小清兀然地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任远,心狠狠一抽 。穿着白衬衣的任远,眼神透着关切的任远。
走廊上有风,轻拂起来的时候,心里,像是切洋葱样,那么自然地落下泪来。是委屈的吧,是很委屈,很委屈。很想问问他,知道吗?喜欢你很久了。知道吗?没有办法忘记。知道吗?还是会被你影响到。
但只是听到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接了电话。”
“男朋友很体贴。”他微风掠水般地笑。
那么完美的他,更让她觉得自惭形秽,只能用冷漠掩藏自己内心的慌乱和笨拙。
她站直身体,说:“女朋友很漂亮,什么时候结婚?也要通知一声,好去观礼。”连她自己都觉察出,语气里那种酸酸的感觉,忙又补充道:“你们很般配。”
“春节的时候。”他说。
她看到心里的那个自己,在不停地往后退,往后退,不,那是在坠落,万劫不复的坠落。这是一场默剧,她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整个世界被关闭在外面。只有那种呼喊不出的绝望,在破败灰暗的黑暗里,凹陷,凹陷。
这句话就好像玩保龄球时投出的一击,在瞬间击倒了全部竖立的十个球瓶,要为全中欢呼吗?她被击中了。
这是最涩最刺骨的苦吧。虽然你明知道这一天是无法回避的,但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所有的心理防备都崩塌掉,尘土飞扬。
“恭喜。”她灰白着脸,艰涩地说。
她不是戏子,但她的演技一流。到底要有多虚伪才能把眼泪逼退,才能在他的目光里平静地说出祝福的话来。走廊里冷冷清清的,窗口的地方有一滩无力的阳光如水渍蔓延进来,空间压得很低,逼仄得好像在缓缓地朝中间挤压来,白色的墙壁有些蛛纹一样细细的裂缝,像被雷劈过似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
觉得心都碎了。
任远曾经说过相同的话:男朋友很体贴。
大二的那次见面。
初夏。白衬衫的任远,米色T恤的梅小清,还有长裙的尤薇薇。三个人。杜甫草堂。流水萦回,竹树掩映,深幽的青石板路,静谧的亭楼阁院,微风轻拂的时候,竹叶沙沙地,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那一次应该是他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从照壁到正门,从正门到大廨,从大廨到诗史堂,到柴门,到工部祠……每一处都是不容错过的。但这样的漫不经心不过是想把时间拉得更长一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昏沉的幸福感。
其实梅小清对那挂着的牌匾年代没有兴趣,也对石头上刻着的诗词歌赋没有雅致,更对杜甫茅舍里那些模仿摆件毫无感觉,她在意的,是走在任远身边的这件事。是肩膀可以触碰到肩膀,是在她落下几步,他会回头等待,是在她静静地说着话,而他轻轻地听她说话这件事。
她被他的态度鼓舞了。所以那天她说了许多,许多。心情的那种愉悦从毛孔里透出来,整个人都变得阳光明媚了。
她告诉他,她上的电脑培训班,她写的小说,她的新闻专业课。她告诉他,她小时候的事,养过的小狗,骑过的单车,曾经失足摔过的河。还有,高中三年里对数学无比憎恶,对班主任的心生怨恨……
说了很多,很多。那时候觉得他们是如此地接近。近得就像是可以把整个心扉敞开来的朋友。但,不,还是不行。那最隐秘的心事依然被紧紧地捂在心里,那些爱恋的情绪始终被封在瓶子里。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在一起,所以,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样已经够了。她能够,跟他说上这么多的话,能够有这样一整天的时间,呆在他的身边。很幸福。
不能贪心。
不能破坏掉规矩。
不能毁掉这样的时光。
不管是同学,还是朋友。这些时光都是会被珍藏的,都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片刻。
接到顾澎的传呼时,梅小清的心里黯然了一下。她不想给他回电话,但传呼台连续呼了她好几次,接线小姐说,一位顾先生请您回电话,说他在学校,问要不要和他一起吃晚饭。接线小姐说:一位顾先生请您回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学校。接线小姐还说,顾澎先生请您回电话,他饿了……在公用电话亭复机的时候她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任远。
迟疑之中还是给顾澎回了电话。那个时候手机在学生中并不常用,更多的还是传呼机。在手机慢慢替代传呼机后,在所有传呼台都关门消失后,梅小清还是会想起那个传呼的年代。那个因为联系不那么方便而对每次联系更珍视的年代,等信的心情,等复机的心情,等对方联系的心情。那是一个更加纯粹的年代,日新月异带来的那种快捷,不知是一种进步,还是心灵感知的退化。
不知道跟顾澎说了什么,合上电话的时候,尤薇薇说:“顾澎真是缠人,一会儿不见就找来找去的。”
她轻轻地垂下眼去。
任远说:“男朋友很体贴。”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是一种身份的变化,她已经不是梅小清了,她是一个男生的女朋友。
就算她再喜欢任远,也只能静静地望着他。隔着的,除了那种自卑感,还多了,身份的不同。
更是不能说了。
什么都不能说了。
回程的路上,梅小清一直望着窗外。夜色里有灯海一样的城市,她的心事,缓缓地沉下去,沉在最深的海里,于是,风平浪静。
会不会?
第九章 走自己的路,和爱情兵分两路
玻璃橱窗里那件穿在模特身上的婚纱,美得炫目。抹胸,米色的缎绸,胸口的位置有手工精致的一圈小花蕾,在腰际斜斜的两爿缎料下,露出蕾丝层叠的大蓬裙,褶皱的花束从两爿向下,上面绣了好看的花纹,这套婚纱看上去更像是公主裙,穿上去的时候会露出白皙高贵的颈项,在手提着裙摆的时候,显得天真而烂漫。
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婚礼,是教堂婚礼,是草坪婚礼,又或者是凤冠霞帔的旧式婚礼?穿着嫁衣,娇羞地走向新郎的时候,溢得到处都是幸福吧。要在四月的季节,阳光最暖最柔的月份,到处都是花的芬芳,天也是一气呵成的蓝,还有,很多的百合花,铺得到处都是,那一定很浪漫,很唯美。
在接到一个又一个喜帖,参加一场又一场婚礼后,还是会对自己的婚礼心生向往。只是,这一次,亲耳听到是任远的婚讯——他和她的一生就这样成了定局。
这是事实,但还是会觉得整个人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恍惚得厉害。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她打翻了茶杯,订错了资料,延误了传真,甚至连给读者的回信,也变得极不耐烦。
那个叫爱在云端的女生问:我真心对待一个人,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是傻子一样一次次欺骗?
她只是扔过去一句:不知道吗?那里就是个坑!
不是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吗?但,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站起来,没有力气自救,看着自己不断地下沉,索性自暴自弃算了。
同事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她揉了揉疼得快要炸开的太阳穴说想要回去了。她把那叠读者来信扔到抽屉里去,她不想要再看到它们,也不想要再回答一个字。她自己都这么混乱,又怎么给别人指引呢?
那天她把唐展丢在马路上了。在听到任远向她宣布婚期后,她还能“镇定”地说恭喜,只是朝包厢走的时候,她竟然忘记抬手推门,一头撞了过去,下意识地摸着头,转过身来,正对上任远怔怔的目光。她笑着说:“我总这样。”脸上的笑容就好像堆上去的积木,僵硬而勉强。
她开始跟坐在旁边的唐展絮絮叨叨地说话,她跟他说你给我夹点财鱼吧,你给我包个肉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