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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虎视玉渊的宣军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可谓深得兵法之要。
此时九柱金边白虎王帐已在丘地之上竖起,帐内灯火高燃,卫垣、颜菁、白姝儿、彦翎,以及率领中军的虞肖、宫变时接替兵权的大将廖邺都聚集在此处,分别向夜玄殇汇报来时情况,商议下一步行动方略。忽然帐门被人掀开,外面篝火伴了月光,照得来人玄衣如玉,容颜若雪,子娆在众目睽睽之下拎了两个酒坛,对座上穆王毫不客气地说道:“喂,我想找你喝酒。”
众将皆暗中皱眉,但知来者何人,谁也不便开口斥责。夜玄殇看了子娆一眼,将手中图卷一丢,扬唇笑道:“你们出去,议好战略,明日再来禀报。”
待到众人先后退出,子娆抬手将酒丢向对面,道:“你一坛我一坛,喝完我就走。”
夜玄殇接住酒坛,道:“我军中备有美酒,喝完我请你,不醉不归。”
子娆道:“好,那就喝个痛快。”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帐中喝到帐顶,话没多说几句,下面备的十余坛美酒已经去了一半。直到喝到第四坛酒,子娆放下酒坛,看着汐水河畔连绵起伏的大营,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留心宣军突袭,王师已从玉渊撤兵,一旦有事,恐怕难以支援。”
夜玄殇剑眉微动,“王师撤兵?”
“是啊。”子娆抬头淡淡道,“我辛辛苦苦守了这么久的玉渊,别人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
夜玄殇道:“是东帝的命令。”
子娆不语,月色半隐层云,在她眉梢投下轻浅细利的光影,似是一抹倔强的痕迹。此时此刻,她不似素日那个谈笑恣意,飞扬夺目的女子,唇间眼底,有着太多压抑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令人看着心疼。夜玄殇将一个酒坛丢下地去,突然问道:“后悔了吗?”
子娆愣了一愣,随后道:“若是回到之前,我还是会坚守玉渊。”
夜玄殇耸了耸肩,喝了口酒道:“那不就行了,你做到了想做的事,剩下的就让该做的人去做好了。”
子娆将手覆在坛口,轻轻浸下去,冰凉的酒水没过手掌,又自指间辗转流下,晶莹清澈,凉意透骨,“你知道吗,那天我回到帝都,差一点就永远再见不到他。”她闭上眼睛,声音像是月中轻云,又似冰湖微风,幽凉清冷,“原来他早就清楚一切,却对所有人隐瞒真相,包括我。我当时好恨,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却根本没有体谅他真正的心思。其实他从头到尾都在护着我,将冥衣楼,整个王族,和他的雍朝一一交到我的手上,所以后来我发誓要替他守住王域,若不是为此,我绝不会再留在帝都,这里的一切也早已与我没有分毫关系……”
自策天殿上与子昊闹翻之后,这样的话子娆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与王族之间的纠葛除了子昊外也唯有夜玄殇清楚。夜玄殇不发表看法,只是安静听她说话,陪她喝光了一坛又一坛的酒,夜风吹来浮雪,纷扬如落月中,玄塔之下那个被孤独幽禁的女子,仿佛走过了帝都的腥风血雨,走过了楚国三千繁华穆国烽火硝烟,一步步来到面前。
雪原苍茫万籁俱寂,说的人说着,听的人听着,不远处篝火尽头,汐水寒江滔滔而过,万千风波逐浪东流,带着所有起伏的心绪一去不回。许久之后,夜玄殇喝完了手中的酒,转过头来,看向身边雪月笼罩之下,清眸迷离的女子,说道:“子娆,不要为别人活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认真,不似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子娆心头微微一动,他漆黑的眸子如月中渊海,仿佛能够包容人心中一切情绪,“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那你最终会失去自己,更加会失去你珍惜的那个人。很多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需要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归根到底,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子娆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跟着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道:“我知道你与老穆王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当初你用这串灵石交换的其实并不是穆国的王位,对吗?那为什么现在,你又在这里,而不是和彦翎一起,驰骋漠北或者醉饮江湖?”
夜玄殇深眸明亮,在她掌心紫晶石清澈剔透的光芒下露出那种令人心动的,不羁的笑容,“很多人都说我是为了你。”
子娆眸光微漾,似染酒意,“是吗?”
夜玄殇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丢开酒坛爽朗大笑,坦然道:“我夜玄殇对朋友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搭上自己的人生。我杀兄夺位,是因为不愿那样死在别人手中。我接手穆国之事,是因为无法对自己的国家臣民坐视不理。我发兵北域,固然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更加是为保穆国将来安危,不愿眼看宣国坐大,一一蚕食诸方势力。东帝其实根本无需利用你来控制局势,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出兵,不为帝都,只为穆国。我所做的决定,选择的道路,不需要冠以任何人的名义,因为谁都不是夜玄殇,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子娆轻声叹道:“夜玄殇想要的是自由,跃马江湖,恣意傲啸,海阔天空,任君去留。”
夜玄殇抬头遥望夜空,说道:“绝对的自由,便是绝对的孤独,苍天总是公平,不会让你什么都完满。”
子娆眸光微微细起,月光飞雪落入清眸,一片浮沉变幻,“所以多数人付出是为了得到,失望因为心有所求。人常常会寻找一些理由,把自己和别人连在一起,或者就是因为害怕孤独,才要找一个人让自己在乎、牵挂、痛苦。”
夜玄殇道:“那也很好,不自由,不孤独,心有所恋,甘之如饴。”
子娆一笑抬头,魅眸流光,“夜玄殇,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和你在一起,好像永远不用借口和理由,我可以做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夜玄殇举起酒坛道:“彼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我这么坦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言道中我的心思。所以我绝不愿因为任何事情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像破坏人生中一件美好的事物,我会觉得十分可惜。”
子娆点头道:“这句话我记住了。”
夜玄殇侧眸笑道:“时候不早了。”
子娆饮尽手中余酒,起身道:“改日再见,欠你一顿美酒。”
夜玄殇举了举酒坛,“我一定会记得讨还。”
寒江千里满月华,子娆转身离开时忽然驻足,回眸一笑,眸光清澈如水,“夜玄殇,如果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会爱上你。”
清风缠绵衣袂,夜空飞雪如荧,眼前女子笑夺星辰,仿若今生初见,风雨惊艳。夜玄殇心头不由一动,微微扬眉,“现在似乎也不迟。”子娆轻声浅笑,身影飘然而去。风吹雪光流玉,映照男子不羁的眉目,夜玄殇目送那玄衣魅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仰首饮酒,月下一缕微笑,自在如风。
子娆离开白虎军驻地回去玉渊,夜正深沉,从当日回到帝都后便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被人搬走,突然觉得这些日子所思所想何其可笑。面对自己荒谬的身世,她曾经有过一走了之的想法,若不是子昊病发,宣国叛乱,她根本不愿再与王族有任何瓜葛。如果那时离开,那么终此一生她都无法走出身世的阴影,无法忘记那个刻骨铭心的人,但如今这个留下来的九公主,其实也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的子娆。
人生百岁,乐少苦多,究竟能有多少机会可以真正面对自己?又究竟有多少人,能够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能有这样执着的心念,无畏的勇气?
不过此时此刻,一切都已无关紧要,现在的她只想回到玉渊,去见那个想见的人,和他在一起,不再猜测,也不再躲避。
为防宣军发现王师南撤,玉渊城头守卫并不比往日减少,火把亮光在城墙之下投落浓重的暗影,山野月色格外分明。子娆回头看了宣军大营一眼,方要入城,忽然看到有道人影出城而来,月色下白裘青衫如此熟悉,竟然是子昊孤身一人,往宣军方向而去。
子娆心中微微吃惊,不知他何故深夜出城,独自去敌营做些什么,便这片刻耽搁,子昊已消失不见,她不及细想,当即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子昊武功原本便高出子娆不少,黑夜中轻衣隐现,飘然神秘,子娆跟得甚是辛苦,不过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倒也不曾被他发觉。只见他来到宣军大营,寻路而入,营中守卫虽多,却因他身法太快,根本不知有人闯入,最多有士兵眼前一花,还以为是风吹火把,浑然不觉。
子娆怕惊动敌兵,行动格外小心,但跟随子昊到了离主营不远的一处大帐附近,却发现四周竟然无人守卫,深夜之中帐内仍旧燃着灯火,似乎知道有人会来,周围安静得异乎寻常。
子昊来到帐前,帐内忽然有人道:“王上深夜造访,非有失远迎了。”
子昊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早便知道朕会来,安排得倒也周全。”
皇非道:“我一直在想王上究竟会做什么打算,若是漏夜深谈,总还是少些人打扰得好。”
子昊道:“不错,朕也想与少原君再下两盘棋,若有闲人在侧,难免扫兴。”
皇非哈哈笑道:“王上此言正合我意,棋已备下,王上何不请进?”帐门一扬,子昊拂袖而入,子娆在他二人说话时不敢靠得太近,过了片刻,才悄然来到帐后,隐□形倾听动静。
帐中金灯独燃,皇非倚坐榻上,身披裘衣,面前案上一盘棋局黑白交错,正在厮杀博弈的关口。子昊拂衣入座,扫了一眼棋盘,笑道:“局到中盘,形势也该明朗了,一味纠缠下去,岂不浪费时间?”
皇非手把酒盏,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王上想走哪一步,应哪一劫?”
子昊随手拈了一枚黑子,放入局中,“朕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有时候看起来混乱的战局,其实也未必那么复杂。”
皇非转眸扫视,神情微微一动,道:“好个快刀斩乱麻,王上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说着拂袖一扫,一枚白子落上棋盘,跟着抬手斟酒,做了个请的动作。
子昊眼眸未抬,仍旧注视着棋局变化,淡淡道:“宣国的存亡。”
皇非眸光一挑,说道:“这样昂贵的代价,敢问王上要用什么来换?”
子昊道:“朕会解开你身上所受九幽玄通的禁制,助你恢复功力,除赤焰军之外,北域外十九部所有兵力也将落到你的手中,这批势力足以让任何人裂土称王,甚至重建一个楚国。”
皇非冷冷道:“你在楚都之时便早已做好打算,想要利用我对付宣王,却先与他合谋灭掉楚国,令我受制于人,再助你收复北域政权。真不愧是东帝,如此深谋远虑,将天下诸国都玩弄于指掌之间。”
子昊随手拈了一枚棋子,“那一指九幽玄通耗费了朕大半功力,除朕之外,当世无人再能解开。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到,它会慢慢消耗你的真气,助长自己的力量,时日越长,后果便越发严重。”
皇非冷哼一声,“你怕我与姬沧联手吗?”
子昊唇畔含笑,不愠不怒地道:“少原君绝对不会对宣王称臣,但皇非与姬沧却可能是朋友。朕所欣赏的人并不多,够资格做朕对手的人不是姬沧,而是他的敌人。”
皇非此时早已恢复从容,漫然向身后榻上靠去,问道:“但可惜王族气数已尽,除了借尸还魂已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王上是否想听听九公主对我的提议?”
子昊目光微微一动,“子娆?”
皇非挑唇笑道:“我原以为是王上的打算,所以拒绝了她,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继续以少原君夫人的身份,替我们双方寻求重归于好的机会。倘若如此,那我倒也可以答应王上方才的条件,王上以为如何?”
子娆在外听着,心头无由跳了一跳,帐中却是一阵寂静。无声无息的黑夜让人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气息,只是这短暂的片刻,却似乎过了千万年光阴那般长久,终于,她听到子昊的声音自帐中缓缓响起,“朕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答应子娆入嫁君府,让她离开了朕的保护。这样的错误已经有了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任何事情你我都有商量的余地,唯独子娆,绝不可能作为交易的条件。”
那温冷而熟悉的声音穿过黑夜寒冬,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耳中,子娆心里突然像被一簇炽热的火焰烧灼,既暖且痛,却又无比的欢喜,一时之间竟没有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过了片刻才听见皇非道:“那么王上是下定决心,以王族的存亡为代价,与本君兵戎相见了?”
子昊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