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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千衣可在船上。”
子娆侧首望向船舱,“这位神医似是有些孤僻,路上一直独处一室,很少出来见人。”
夜玄殇挑了挑眉梢,已知船上必然是白姝儿所扮的冒牌神医,此举自是为了避免穿帮,略加斟酌,道:“有件事情跟你商量,我想请蝶千衣在白虎军暂留几日。”
子娆睫光微动,流露询问之色,数步之外,负责保护蝶千衣的聂七、萧言等人听到亦觉得诧异,大家皆知九公主费尽心思自少原君手中换出这百仙圣手,为的乃是东帝病情,而且一出伏俟城便调了跃马帮战船连夜赶路,片刻不曾耽搁,如何肯让人中途无故滞留。子娆看了夜玄殇片刻,问道:“出来了什么事?”
夜玄殇凝望她清眸颜色,微微一笑,抬手替她一拢披风,说道:“是我军中一点小事,也没什么要紧。十日之后我亲自将人送回帝都,顺便向东帝文安,如何?”
一轮江月分明,照见雪光浮沉,夜色下男子深邃的双眸一言望不见尽头,叫人仿佛置身苍山云渊。但无论何时何地,他唇畔那些散漫的轻笑却永远让人想起江湖初遇,那个恣意潇洒而又风流冷酷的夜三公子。
人生如初见,知己一杯交。子娆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由多看了夜玄殇一眼,眼梢隐隐流过清莹的微光,“不由分说便来要人,可抵我欠你那一顿美酒?”
夜玄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酒债归酒债,人情归人情,不抵不赖。”
子娆挑眸道:“你这人做了穆王怎么反倒小气起来,莫非我这一位神医还抵不过你一顿酒钱?”
夜玄殇道:“那是自然,与没共饮的机会千金不换,怎样,这人你给还是不给?”
子娆修眉一漾,刹那间轻笑妩媚,风月流光,“不抵便不抵,本公主比你大方,十日后在帝都等你,你便拿神医来换酒好了。”
这一句话便等于将东帝的安危交付,明知事出有因却好不追问。萧言、聂七转头对视,眼中都露出难掩的诧异。这时一名白虎秘卫匆匆登船,在夜玄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玄殇剑眉微蹙,转而看了子娆一眼,道:“这里便交给秘卫吧,先让人送你去王帐休息,我处理点事情,稍后便来。”
白虎大营中一处军帐,穆王到时,彦翎、颜菁、卫垣、虞肖等已皆在帐中,片刻后扮作百仙圣手的白姝儿一抽身赶至此处。帐外有白虎秘卫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秘卫首领虞肖见过穆王之后微一示意,旁边秘卫掀起当中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女子尸身。
那尸体白发紫衣,面容虽已被水浸泡,但仍能看清几分眉目。虞肖回禀道:“这是秘卫在雍江上游发现的,看情形乃是数日前真元散尽而亡。我们大都未见妙华夫人真容,不敢断定是否是她,所以立刻回报殿下。”
“是她。”夜玄殇微微点头,命秘卫掩上白布。白姝儿见到这尸体,心中倒觉得三分惊讶,不知妙华夫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但见夜玄殇面色不改,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般,不由暗自思忖,却无意中发现当夜玄殇确定此人便是妙华夫人时,近旁卫垣眼中依稀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虞肖挥手令人将尸体抬出,跟着问道:“殿下,妙华夫人死因似乎有些蹊跷,是否要着人仔细追查?”
夜玄殇深思片刻,道:“不必了,这事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走漏消息。”跟着转头问向白姝儿,“真正的蝶千衣人在何处?”
白姝儿道:“当日我换了蝶千衣出来,便将人送去了一指峰,借她的身份接近皇非,可惜后来被皇非识破,迫我配合他蒙蔽宣王,暗中夺权,此番倒是便宜了他。”魅眸稍转,复又问道:“殿下可需姝儿继续借这百仙圣手的身份前去帝都,探查一下东帝的真正底细?”
夜玄殇抬眸扫去,眼底含笑却看得人心头一跳:“卫将军觉得是否妥当?”
卫垣咳嗽了一声,目光往颜菁一瞥,蹙眉道:“东帝虽然年轻,为人却使人精明,此事若处理不好,反而影响我们与帝都的关系。不过白堂主也是替穆国着想,究竟如何,还请殿下定夺。”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不偏不错,白姝儿眉色轻掠,闪了一眼外面,“殿下是否当真信任王族?东帝一年之内灭楚伐宣,如何肯眼见穆国安然坐大,成为唯一与王族抗衡的力量。我们若无防备,只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诸侯国便都真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彦翎在旁点头道:“美人堂主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九公主真成了穆国王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虞肖在旁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颜菁此时亦道:“殿下,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两全其美。”
夜玄殇隐约一笑,说道:“我会亲自入帝都与东帝一谈,一切待到之后再作决断。”随后转向白姝儿道:“十日内,你调动自在堂所有人手,给我将蝶千衣平安带回。”
“是。”白姝儿媚眼流转,些许微芒轻藏睫下,低下头道:“殿下放心,九公主既然急着要人,姝儿便一定让她满意。”
离开大帐时,虞肖自去处理妙华夫人后事,颜菁等人另有军务禀报,亦随夜玄殇而去。白姝儿待众人走远,行至卫垣身旁,袅袅停步,“卫将军。”
卫垣目送一队巡逻士兵经过,头也未回地道:“堂主方才未免也太不小心了,那颜菁乃是帝都的人,有些话在他面前还是多加斟酌的好。”
白姝儿轻笑一声,冷冷说道:“将军不也一样是帝都的人?食我王俸禄,忠我王之事,他若是敢出卖穆国,我便让他此生有来无回。不过将军毕竟比姝儿思虑周全,不知那妙华夫人,将军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卫垣侧头看来她一眼。白姝儿美目轻转,说道:“姝儿与将军一向配合得当,各得其所。如今殿下若以九公主为后,颜菁等人必受重用,宫府大权旁落,恐怕最后就连殿下也难控制全盘,将军与我不若早作打算。将军不妨仔细想想,倘若一统天下的是穆国而非帝都,那情势又将如何?”
卫垣面色深沉,不露分毫情绪,“堂主可曾知道,那九公主背后的帝都有着何等势力,撇开东帝不说,单凭王族正统的名分,九域天下便人人都要另眼相看。殿下若与王族联姻,对穆国来说是有益无害。”
“姝儿当然知道联姻的好处,否则当时为何要费尽心机破坏王族与少原君的好事?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只要我穆国保存实力,帝都与北域很可能两败俱伤,到时候九公主嫁与不嫁,便也无关紧要了。”白姝儿娇声软语,眼中漾着冷媚的轻光,“将军不必多想,其实姝儿也不过是想问上一问,不知方才将军可曾看出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卫垣目光在她媚艳动人的脸上转了一转,片刻后说道:“方才那具尸身虽然被水浸泡,面目有所改变,这妙华夫人的模样看去也已经十分苍老,却让我依稀想起一个人。”
白姝儿道:“哦?是谁?”
卫垣抬头远眺,若有所思地道:“这人让我想起九公主的生母,昔年襄帝的宠妃,婠夫人。”
“婠夫人?”白姝儿眸心倏然一收,雪月之下,掠过了一道寒冰的冷光。
赤峰山,宣国王陵。
巨大的赤峰石墓门徐徐滑开,现出深长寂静的墓道。瑄离屏退侍卫,独自一人沿着森然的灯火走向着耗费了十余年时间数十万工匠建造的宣王寝陵。一排排青铜壁灯幽暗闪烁,道路尽头,一个红衣男子正负手静立,抬头望向镶嵌于石壁之上原本属于宣王的黄金棺椁,四面宏伟精致的壁画构成一幅幅瑰丽玄虚的图案,一眼望去,人立画中,恍入神界。
瑄离来到他身后,暂时没有说话。他也并未回头,说道:“从你来到宣都的那一日起,花费了多少心思,直到今天,这座陵墓终于完工了。”
瑄离停下脚步,道:“若非君上下令日夜赶工,甚至亲自督造,仅凭瑄离一人之力,这寝陵绝无可能这么快顺利完成。”
皇非转头看去,他在那锋芒乍现的目光中低头欠身,掩下眉间浅浅神色,说道:“王域刚刚传回消息,速伦军部日前被白虎军重创,全军覆灭,赤哈、莫多两部昨日与王世交锋,似乎也吃了不小的亏。”
皇非俊美的面容之上闪过一缕淡淡的冷笑,“外十九部三大首领各具野心,既然他们着急,便让东帝先行调教一下吧。”
瑄离道:“穆王发兵参战,对我们威胁不小,外十九部恐怕抵挡不了多久,不知君上的伤势如何了?”
皇非与姬沧息川城一战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回到宣都之后闭关数日,已是功力尽复。此时赤焰军诸将“叛国弑主”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宣都发布令旨,以为宣王复仇之名清洗余孽,同时大肆征兵,举国备战。宣国素来国力强盛,不虞粮草军饷,不过半月时间,除了烈风骑原有精兵之外,便招募大军数万,单就兵力而论,足以取代曾经的赤焰军。”
皇非凝望高悬于上的黄金棺椁,道:“宣王既然遭众将围攻而亡,本君的伤自然也不能好得太快。你传信出去,给外十九部首领指条路,让他们集中兵力,进攻洗马谷。”
“洗马谷?”瑄离眉梢微挑,略加思忖道:“洗马谷已属于昔国境界,并非战略要地,就算被攻占,对王域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东帝恐怕不会放在眼中吧。”
皇非扬唇道:“你放心,只要洗马谷受到威胁,东帝就一会发兵救援,他虽然干脆利落葬送息川,但绝不会坐看子民受戮,更何况,哪里还有九夷族遗民,待到王师阵脚大乱,穆王要应付烈风骑,便得付出一点代价了。”
瑄离心思灵透,一点即明,笑道:“君上当着料事如神,不想短短数日,帝都的一举一动竟早已在君上眼中了。瑄离现在越发庆幸选择了一个正确的盟友,如今想来,宣王死得也并不冤枉。”
石壁上一双巨大的神兽附身下望,目光仿佛洞穿远古,注视着如今站立在北域王权之巅的王者。高悬在上的灯火照亮赤衣红袍,如同火焰烈烈燃烧,令人不能鄙视,然而皇非的语气却是冷的,“他以为每次都能赢得了本君,甚至狂妄到自断臂膀,殊不知胜负不过一线之间,本君岂会接连两次输给他。”
息川之战皇非虽除去生平劲敌,重夺兵权,但似乎并无十分畅快,较之以前风流狂傲,却多了几分深沉狠戾,就连曾经追随他出生入死的烈风骑的将领,现在在他面前都颇有几分畏惧之心,瑄离眸光微抬,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宣王本就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一个人太过狂妄,便会目空一切,除非遇到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人。所以一直以来,赤焰军将领一旦战败唯死而已,宣王根本从未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更加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但是在整个北域,无人不对宣王畏若神魔,心甘情愿为之所用,这个却是狂妄的魅力与气度。”
皇非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好似岐山之畔划落的流星,冰冷而又炽热,“赤峰山相遇,我与他斗了整整十年,他的确是个好对手,但最终还是要死在我的剑下。”
瑄离道:“所以君上正是那个与宣王势均力敌的人,既相互吸引,而又渴望毁灭彼此。”
相互吸引,而又渴望毁灭彼此。皇非徐徐闭上眼睛,息川城中惊天的烈火仿佛仍在眼前燃烧,那人魅肆的神容也在烈火的背景下如此清晰,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剑锋刺入他胸膛的感觉,那生死刹那,他分明在笑,如此痛快惬意,就像多年来每一次与他开怀畅饮或是并肩纵骑,伴那星月飞扬的笑容。
面对着冰冷的黄金棺椁时他才突然发现,十年争锋,十年快意,与那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能听到他的笑声,看到他的笑眸,鲜血染透剑锋,永远无法洗清,那双眼眸,竟然也已刻骨铭心。
黄金棺椁下是一篇空洞的黑暗,那人早已与息川城一同毁灭,他的琴,他的剑,他的人。皇非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这双手放眼天下已再无真正的对手,从此以后少原君剑下已再无人不可杀。这时候,瑄离的声音忽然重新响起在耳边,“说到底,君上还是太了解宣王了,否则也不能巧妙设计,使他以为君上始终处于掌控之中。只是有一事我却不太明白,白姝儿与君上有杀亲之仇,而且如今已经投靠穆国,君上为何这么轻易便放她离开?”
皇非回过头来,完美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显得更加冷酷无情,“这女人颇有些手段。穆国此次与帝都的联盟十分稳固,等闲难以破局,但只要她不甘屈居人下,便一定会设法算计帝都,从中生事,本君若是这时杀了她,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枚好棋子?”
瑄离点头道:“君上万事料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