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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转自半亩)-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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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朝贡,子民为奴,比昔日归附王族更加不如。万俟勃言心志非浅,不甘受制于人,但姬沧雄才大略,宣国亦国力强盛,柔然始终毫无翻身机会,铤而走险,亦在常理之中。

  万俟勃言倏地抬眸:“原本同为九族之一,如今却举族为奴,非但我绝焰枪折辱下尘,父王战死已近十年,更是连灵位都无处供奉,连新王都不能自立,长老还想我柔然屈居人下到什么时候?”

  “王子!”谷浑乌黎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非万全之计!一个不慎,我柔然便是万劫不复啊!”

  万俟勃言显然曾经深思熟虑,此时一字一句道:“险中求胜,未尝不可。长老可有想过,一旦宣楚联盟,柔然才真正是万劫不复!”

  谷浑乌黎道:“皇非与姬沧未必就能达成一致,今日大典之上,分明有高人相助楚国对付姬沧,王子何不静观其变?”

  万俟勃言皱眉道:“我看倒未必,典礼上吹箫之人究竟是何方势力尚未可知……”话音未落,忽地侧耳倾听,便觉若有若无一阵清悠的箫声自林中传来,雾气浮绕,一辆双辕马车不知自何方出现在眼前,箫音便自车中隐然飘出。

  典雅的马车,安静地停在众人之前,没有人发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看得到车中是何人,甚至连驾车的御者亦隐身在薄帷垂纱之后,只能隐约感觉,是个轮廓极美的男子。

  有风拂过,车角上精致的垂铃“叮咚”作响,如那清雅的箫声,无比悦耳。

  万俟勃言猛地醒悟,这马车出现在近前,设于林外的暗哨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当下厉喝道:“来者何人!”

  他这一声运足真气,几如平地惊雷贯耳,震人肺腑,柔然族众人当此一喝,都似如梦初醒,周身一震。而那箫声,便如被疾风吹破,渺渺转散,终至寂然。

  车中轻轻传来一声低咳,一个男子清哑的声音徐缓响起:“勃言王子欲刺宣王,只挑了这几个不堪一击的人吗?连我的玉箫都听不得,怕是人人有去无回呢。”

  柔然族众人色变,万俟勃言与谷浑乌黎对视一眼,皆想到大典之上凭空震毁夺色琴的箫音,不由凛然。半晌,还是谷浑乌黎开口道:“尊驾意欲何为?”

  车中那人似是笑了一笑,道:“柔然族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宣王姬沧的性命,是那么好取的吗?”

  谷浑乌黎方才虽极力阻拦万俟勃言截杀宣王,此时却一字不提。柔然族今天此举倘若泄露出去,必定惹出大祸,此时他与万俟勃言皆已起了杀心,但务必要先弄清对方身份,免留后患:“我族中事务,何劳外人多言,尊驾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便听那人淡淡冷哼,忽然一道玄光自车中射出,擦过万俟勃言颈畔,悄无声息地撞上树干。万俟勃言一惊回头,但见一块乌金令牌嵌入身边树上,牌身整整齐齐与树面平行,几如天然生成一般,其上一个古篆体“冥”字赫然在目,竟是威震江湖的冥衣楼令。

  万俟勃言脸上蓦然作色,且不说这掷出令牌的力道拿捏巧妙,令人心惊,冥衣楼与宣王的渊源非同小可,无人比他更加清楚。

  当年宣国老王殡天,遗命由小儿子姬沧继承王位,新王登位,正逢柔然举兵来犯,姬沧亲自率军出征,宣国几位大王子却暗中勾结一气,串通他身边宠妃设下陷阱,趁机在庆功宴上发动政变,意图夺取王位。

  姬沧那时年少气盛,赤峰山完胜而归,一战名动天下,难免目中无人,大意之下竟误中圈套,饮下美妃所奉的毒酒,功力丧失大半,继而被重兵围困,陷入了死战的局面。在此生死之际,冥衣楼漠北、赤陵两大分舵突然出动精英,助姬沧杀兄复位,平息了宣国这一场叛乱。

  当初柔然新败于姬沧之手,一直伺机复仇,曾和宣国几位王子合谋,暗中推波助澜,欲除姬沧而后快,事败之后一直对冥衣楼耿耿于怀,此时视之为敌亦属当然。却听车中人淡声道:“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冥衣楼管不得的事。”

  万俟朔风一见那令牌,心头分外生恨,咬牙喝道:“冥衣楼既要多管闲事,便莫怪我不客气!”反手一拍,震烁漠北的绝焰枪弹上半空,落入手中枪身一振,火色长缨划破薄雾,指向马车,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沿枪尖散出,竟迫得林中雾气不断翻滚。

  车角小小的紫铜金铛频频轻响,忽然“叮”地停住,所有人都在这时听到一声低低咳嗽,但见车帘徐徐一掀,一支晶莹的玉箫向外轻轻一点。

  这一切动作都是那样地慢,仿佛是微风中次第绽放的梅枝,无比清晰优雅。然而帘侧有一点白光,倏地夺目射出,于交睫一瞬飞向万俟勃言手中的绝焰枪。

  万俟勃言蓦地大喝,在撞上那白光的瞬间绝焰枪尖一闪,化作万道枪影漫空洒开,隐蓄待发的一势竟被后发者先至,攻个措手不及。

  枪身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寒气,震得手臂发麻,他断然借势拧腰,身形拔地而起,半空中如龙逆身,绝焰枪以万马千军之势迎空射向浮雾中若隐若现的马车。

  其旁二十余名柔然族死士,自然明白不能放这车中之人生离此地,亦随谷浑乌黎从左右两方攻向马车。那坐在车前的御者也不见起身,手中马鞭“嗖”地穿出垂帘,以难以形容的速度点向众人,一边笑道:“莫要碍事!”

  一条乌丝长鞭夭矫闪绕,但听“啪啪”数声轻响,飞雾盘旋,被鞭梢扫中的死士无不跌飞出去,皆被点中穴道,滚翻在地。

  此时车旁一声贯耳的闷响,却是绝焰枪以下冲之势与那柄玉箫对个正着。万俟勃言只觉那玉箫中心像是突然塌陷成一个无比深邃的空间,绝焰枪不由向下一沉,刚觉不妙,便被一股强横的真气反震了出去。车前垂帘受劲气影响,一霎扬起,驾车的人恰巧扭头看来,修眉英目,形容倜傥,儒雅笑容令人一见难忘。

  万俟勃言几疑自己看花了眼,落地时枪身一顿停住:“苏公子!”

  这车前御者,竟是名满天下的昔国储君苏陵。

  苏陵手中长鞭一振,两名柔然族死士毫发无伤地向侧让开,长刀脱手飞出,呆立在那里。下一刻,长鞭回手,他已从容而至车下,对万俟勃言抱拳一笑:“方才宫中喧闹,未得机会与王子同席把盏,十分遗憾,不料这么快又相见了!”

  谷浑乌黎挥手,及时止住了其余死士,若非情不得已,柔然族绝不愿得罪这位昔国实权人物。此时他看得清楚,苏陵站立车前,看似随意,实际上却封死了所有可能针对马车的进攻,薄雾缭绕,伴着那一袭温润蓝衫轻轻飘扬,静悬腰畔的长剑若隐若现,虽未出鞘,却已令众人心慑。

  苏陵的剑,不似逐日剑一般光芒耀射,亦不似血鸾剑一般狂肆邪魅,但天底下没有一人,敢小觑这柄普通的长剑。

  万俟勃言神色数变,终冷脸说道:“哼,不知苏公子何时也和冥衣楼一样,竟然效命于宣王了?”

  苏陵从容笑道:“苏陵与冥衣楼渊源颇深,但与宣王却也只是点头之交,冥衣楼亦绝非受命于他,王子莫要误会了。”

  万俟勃言将枪尖一横:“冥衣楼当年助姬沧平乱,尽出帮中精英,可谓不遗余力,此话着实叫人难以相信。”

  苏陵尚未答话,便听车中一声嘲弄的轻笑:“当年在血鸾剑下,绝焰枪一败涂地,自誓绝迹江湖,不知今日何以自毁誓言,就凭这一柄枪,王子自问可是姬沧的对手?”

  听得那人发话,苏陵即刻侧身一让,退到一旁。柔然众人更是吃惊,不知车中究竟是何方人物,竟令得昔国储君如此尊敬,甚至亲自驾车随侍?

  万俟勃言脸上阵红阵白,怒道:“我柔然族纵为宣国所迫,屈身为奴,却也轮不到冥衣楼指手划脚!”

  车中再次传来低声的咳嗽,停了片刻,那人才冷冷笑道:“王子当初挑唆宣国叛乱,虽说谨慎小心,却也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若非我冥衣楼从中相护,你以为柔然凭什么逃得过姬沧事后追查?”

  万俟勃言闻言,不由浑身一震,目光混了惊骇、震动、疑问、探究等等情绪,几欲刺破那静垂的车帘,直透车中。此时苏陵温言笑道:“王子想必也知道,当年宣国兵变之后,冥衣楼助姬沧清洗叛逆,三个月内尽戮众王余党,若非存心相护,柔然族如何隐瞒得过?冥衣楼与柔然是敌是友,王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万俟勃言目光猛闪,迅速与谷浑乌黎对望一眼,两人心中皆是疑虑重重。半晌,谷浑乌黎抬手向前一拱,语气略微客气了几分:“我柔然欲反姬沧,两位今天既然已经知道,那咱们便明话明说,免得麻烦了。敢问冥衣楼究竟是何用意?当年既然扶持姬沧即位,何以又暗中与宣国做对?”

  苏陵微笑道:“长老此言差矣。柔然针对宣王,乃是雪耻复国,何来‘反’字之说?至于当年……”他向车内看了看,笑中有些感慨的意味,“冥衣楼之所以扶立姬沧为王,不过是因为他便于控制罢了。”

  万俟勃言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宣王之桀骜不驯举世皆知,诸王之中说谁容易控制都可,却怎么也轮不到宣王姬沧。他却不知东帝当年暗中以冥衣楼扶助姬沧,原本就是要尽快造就一个强横的宣王,用来制约那时关系趋于良好,开始觊觎帝都的楚、穆两国。这一步棋,使三国相互牵制而成鼎立之势,谁也不敢贸然动作,为他赢得了数年的时间,才能和凤后从容周旋,最终取而代之。

  过了好一会儿,万俟勃言才蹙眉问道:“你们……冥衣楼如此算计宣国,对我柔然有何好处?”

  苏陵含笑答道:“柔然复国,赤峰山之北千里沃土尽归所有。另外,柔然原本乃是趁乱自立,只要王族不曾降诏承认,任何一国都有借口兴兵讨伐,事成之后,我以整个昔国保证,柔然可得王族诏书,明正立国。”

  昔国苏陵一诺千金,万俟勃言瞳孔骤然收缩,手中长枪握紧,垂眸思忖,显然这条件极为诱人。稍后他似是有所决断,问道:“你要我柔然做什么?”

  苏陵向侧一瞥,见主上并无其他示意,便继续道:“今日刺杀之事,还请王子暂时作罢,一旦宣王在楚国遇刺,无论成功与否,少原君定会追查到底,柔然难免麻烦缠身。而且,即便姬沧身死,宣国大乱,楚穆两国必将乘机瓜分漠北,得此大好机会,他们岂会放过柔然?所以,还请王子从长计议。这些年王子聚积兵马三万有余,暗中在尧云山操练布置,也已小有成就,王子回去之后,不妨加紧训练,欲灭宣国,必要以雷霆之兵一击而中,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自会派人联系。”

  柔然族最大的秘密,在他人春风般无害的笑容下轻描淡写地道出,万俟勃言耳中恍如惊雷,一刹那间,像是整个人浸入万丈冰潭,连呼吸都停顿了一刻,强压下震荡的情绪,他哑声道:“好……那冥衣楼要得又是什么?”

  苏陵微微一笑,说出最后的条件:“幽灵石。”


  第44章 第十二章


  楚江东岸少原君府的一处别院,小楼之上两盏青纱风灯光影沉沉,照见纹枰静暗,玉盏空置。庭外花木扶疏,华月半掩浮云,偶有丝缕微光映上棋盘间纷纷密密的棋子,幽然闪亮,现出整盘纷杂的布局。

  皇非几近完美的侧颜隐在身后似明似暗的灯影下,俊眸深敛,看着面前玄机迭现的迷局,一手闲执棋子,轻叩桌案,抬头时,笑容中多了几分平日难见的郑重:“没想到以玉箫震断我琴弦的竟是东帝,师父今晚所言,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仲晏子起身步到朱栏之侧,自今日在宫中见过东帝,此间独思,多少往事纷纭心头。即便并不完全赞同他的一些做法,甚至对他不假辞色,但那些话却无可避免地,在心中翻滚不休。

  长痛不如短痛。天下既已分崩离析,已是无法挽回的乱局,那就不如让它乱到极致。

  盛极必衰,乱极而治。

  以柔水之心行宽仁明政,如今已只能暂缓子民困苦,想要彻底靖乱,则必以相刑之火,祭锋芒之剑——用最强大的力量,彻底破灭争雄者的妄想与野心。

  三两年征战百姓苦,却也胜过五年、十年、几十年甚至可能无尽延续下去的对峙攻伐。

  以杀止杀,是锋利的双刃之剑,以此剑平正宇内,需要强者与强者的联盟。

  如若不然,便是另一个百年乱世,烽火参天,涂炭苍生的争逐。

  乱由王族起,便由王族止。仲晏子一声长叹:“为师自收你为徒,便一直教你与王族为敌,我也知道,突然转变这个想法,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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