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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过此时全盘皆输,连人加命都赔上,公子觉得这理由够不够呢?”
虽然气息奄奄,这美女还是有着惊人的魅力,仅一抹眼神便足以令人为之颠倒。夜玄殇冷眼看去,一言不发,目光中渐渐凝有深沉的威势,冷若锋刃,喜怒莫辨。
白姝儿呼吸一窒,再不敢对他施展媚术,垂下眼睛柔声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自身真气在我绛宫之中设下禁制,此乃大自在四时法独有的关劫,我若有异心,便叫我心脉震废,血枯而亡。”
绛宫乃女子真气汇聚之处,至关重要,白姝儿肯如此,说明她确有合作的诚意,接下来,便将一段口诀低声颂出,拿眼角觑着面前冷然如山的男子。夜玄殇静立不动,目光深深看得人逐渐忐忑,以他和皇非联合起来的手段,太子御未必是对手,这条件不知是否真能打动他,时间越长,她心中希望亦越来越小。
忽然,眼前玄袖一扬,劲风扑面,白姝儿心中惨叹,闭目待死,身子却一松,手足穴位被解开。夜玄殇俯身将她抱出暗格,先替她处理了两处伤口,一道真气自掌心透出,纯正无比的天宗心法催动那炙热的内息,尽数注入了她心府要穴……
第46章 第十四章
竹林,幽风,白石。
玄衣,乌发,清颜。
有星无月的夜,一天繁星清清淡淡,在苍茫夜空下闪烁着远古宁静的光彩,白石之上盘膝而坐的女子,衣袂铺展如云。
轻微的破风声,黑衣男子出现在白石近旁,“公主。”
子娆依旧双目轻瞑,唇畔却漫开淡笑:“十步之内我才察觉你来,墨烆,轻功又见长进,难道是最近跟那姬沧周旋出来的?”
墨烆唇角略微一搐,但他向来话少,只是欠了欠身。子娆轻笑一声,睁开眼睛看向他。水眸流光照,星色落幽潭,这黑夜也似化作漫天深湖,清清冶冶潋着醉人的波光。
墨烆垂目,手不由自主便摸上剑柄,子娆星眸转视,笑盈盈问道:“不过偶尔找你切磋一下招式,干嘛总那么紧张?”
墨烆唇角又是一抽,相比较和九公主切磋武功,他还是情愿冒险去监视宣王,更何况今天,可能应付不了她的剑招。子娆似有所觉,目光落在他臂上,黛眉微敛,声音转柔:“怎么,受了伤?”
“大意了。”墨烆用词简练,谁也不知他这短短几个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大的危险,停顿一下又道,“那血玲珑,宣王并不一直随身佩戴。”
“万事小心。”看似随意的叮嘱,其中关切之意淡淡流露。墨烆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似是想岔开话题,眼光飘向不远处那间安静的精舍,子娆道:“放心,还压制得住,闭关几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时间也不多了。万俟勃言破釜沉舟,以幽灵石交换柔然族的存亡,月华石已在我们手中,湘妃石近在咫尺,紫晶石日前也现了踪迹,血玲珑虽不易取得,但毕竟有个头绪,眼下只有金凤石和那冰蓝晶尚不知所踪了。”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仰首遥望苍穹,星光落了满眼满身,千里风月,人间红尘,都在那清澈无底的笑容中流漾飘拂。
“墨烆,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我才发现原来那毒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我知道,他肯听我的话待在山庄静养,只是因身子已经不起再多的疲累;他总将帝都传来的密折丢给我处理,是因笔下的字迹会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经常整晚整晚地看书,是因到了晚上每一寸经脉都会痛,痛得根本睡不着;他越来越习惯靠在榻上和我说话,是因每时每刻和剧毒对抗,精神太过虚弱。”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找到歧师就一定能解决问题,现在却一点儿把握都没有。王兄当初毫不犹豫便杀了岄息,药毒的配方再不可查,歧师虽然答应诊脉,但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结果,万一……那便只剩一个法子可能还有希望了。九石出而天下一,九转玲珑石既传说有倾天覆地的力量,是不是真的能逆转乾坤呢?”
轻声低语,她的心事偶尔会在这少言寡语的男子面前稍稍流露,就像七年里身陷玄塔,他有时能设法避开森严的守卫前来,在外面匆匆和她说上几句话,虽然一年未也必能得一次,但这点微小的秘密,却印刻在沉默的心间。
墨烆在那双迷丽的眼睛遥然凝注夜空的时候,借着星光悄然描摹女子幽美的轮廓,唇角泛有轻涩的柔和:“公主放心,不会有事的。”顿了一顿,“主人他,总会有办法。”
子娆回眸,淡淡一笑,轻轻一叹。
是啊,他总是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他,追随多年,看着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看他一次次深谋远虑,看他将乾坤颠倒,将天下算尽,这或许是他身边所有人潜意识里的想法,东帝,永远不可能对什么事情束手无策吧。就像这次从乐瑶宫回来,毒性终于发作,她出去后他根本没有睡下,剧烈的咳血惊坏了离司,最后仍是用了那金蛇之毒才勉强镇住。他的九幽玄通已有八重境界,最后一重生死境,他曾说过不去碰,但突然,决定闭关十日。
她未劝阻,十天十夜,她便在外守了十天十夜。
子昊迈出精舍的时候,晓寒轻,天初明。
子娆站在青竹林旁,清眸若水,映他衣衫飘摇。
薄雾云岚,缥缈飞浮。
子娆看得清楚,他的眼神比十日之前更黑更亮,那无底之处并不像平时噬尽众生诸相般深不可测,反而有种清澈的明净凝敛其中,看得到的空间,触不得的遥远。他的肌肤本就苍白,此时更是不见分毫颜色,那种几近透明的白,使人错觉手掌能够穿透他的身体,不敢碰触,甚至不敢靠近。
九幽玄通生死境,炼毒化神,脱胎换骨。原本纠缠在血液中的药毒,已完全与他的精气神骨融为一体,助他突破第九重关口,功力几臻完满,但是,也将以更快的速度毁灭他的每一分血肉,再没有什么能够抑制。
涸源取水,却无法选择,只因濒临极限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做任何选择。
温润如许的笑容,透过林间轻光飘落心中,痛如抽丝,凉若浮雪,子娆却盈盈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娇声道:“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抬头依依看他,双眸纯净,流光如玉,若有万千幻象自那无尽凝视的目光深处飞逝展流,几多光阴,几多岁月,几多柔情,几多牵念……
她的手是暖的,她的笑是暖的,她的眼睛是暖的,子昊轻轻穿掠她的发稍,轻抚多年之前竹林里,用娇嫩怀抱温暖他冰冷身体的幼小女孩,轻抚冷夜深宫黑暗中,用柔软低语缓解他彻骨剧痛的垂髫少女,轻抚红尘烽烟江山下,用纵肆笑容若陪伴他孤独身影的妩媚女子……
二十年前王城中诞生的小小婴儿,二十年后芸芸众生里唯一的牵绊,这一日,他岂会忘记?
子娆嫣然一笑,眉目如画:“你答应过要陪我做一件事。”
他目光柔和,低声笑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今日出关?”
黑色的骏马,宽敞的马车,驶出楚都一路西行,日过中天,渐渐西斜,就这样不停不休赶了一天的路。
车子从外面看去普通,里面却铺着宽大舒服的狐皮软垫,一旁茶案,置了淡淡清茶,四角香炉,燃着袅袅云香,再往里一点,古琴棋枰摆放两侧,丝毫不觉拥挤,驾车的马又快又稳,茶盏中连水纹都不见一丝。
车中安静舒适,子昊身上搭了件披风,懒懒靠着软垫品茗养神,时而和子娆闲掷双陆游戏解闷。子娆若说起这几天各方势力的动向,或者帝都那边有什么要事,他便点头听着,若不说,他也置之不理,更不问到底去哪儿,什么时候到,仿佛就这样陪她一直走下去,哪里都无所谓,一方天地,安然自得。子娆却分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简单的游戏,一路下来频频失利,竟是输多赢少。待她又失一局,子昊终于抬头,放下手中骰子看一看她,淡声道:“子娆,你有心事。”
子娆下意识便反问:“哪里?”
子昊微微笑了笑,丹凤长眸流出洞察人心的注视:“眼睛里。”
子娆忍不住向车帘外瞥去,马车便在此时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车外很静,入目一片荒山野岭,半山坡上却突兀地立着一座气派的华宅。翠檐连绵,屋宇错落,这巨大的宅院几乎占满半座小山,比起楚都名门侯府亦不遑多让,然而在它周围,春意不在,万物消亡,唯有浮雾中大片大片的残石狰狞矗立,寂冷的灰色与夹杂其间惨淡的白布满山岭,一眼望去,悲风萧瑟,凄寒阴森,便像自万里春光突然踏入冥间死域,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这里是巫府鬼宅,歧师的住处。”子娆轻挑车帘,转过头来。
“嗯。”子昊垂眸,眼角一弯修长弧度,幽深如染。
子娆抿唇,凝睫看他:“那天你答应过我,整整七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你要补偿我。”
眼前黑嗔嗔的眸子无声一抬,仿若清流漾开深夜,一缕笑意隐约,子昊仍是淡淡“嗯”了一声。
子娆自幼熟悉他的每一丝眼神,此时却觉异样,一时竟难辨他心中喜怒。未及说话,忽见子昊笑眸中闪过一道莫测浮光,他突然起身,一手撑在膝上,一手在她额角轻轻一敲,盯住她媚冶的瞳心:“又诓我。”
衣袖展落,他身上清苦的气息拂面而过,指尖有着冰冷的温柔。子娆怔愕之间,他微微挑眉,径自推开车门,步出外去。
此时深宅之前,没有丝毫预兆,大门缓缓洞开。
两盏灯火飘出,门内走出两个人,紧接着又是两个,一对一对,皆做仆童打扮,总共八人,后面复跟着八个垂髫女童,都是十余岁年纪,一般衣饰装束,一般的行动步调,甚至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些少男少女清秀的眉目,如笔描画,身上的丝衣也都光洁如新,脸上隐带微笑,以迎客的姿势恭立门侧。子娆低声道:“是血蛊禁术,歧师最擅这种把戏。”
血蛊禁术源自上古巫族,将血虫毒蛊噬入活人体内,令其以血肉为食,繁衍生长。受术者在完全保持存活与清醒的状态下,肌肤五脏逐渐被蛊虫侵蚀,三个月内整个身体里生满密密麻麻的蛊虫,待到最后万蛊噬心,施术者便可通过蛊术操纵躯体,为所欲为。
血蛊控制下的躯壳,身体发肤一如既往,但心神尽失,人如行尸走肉,蛊虫一旦脱离,人便即刻成为血水腐尸,纵使大罗金仙亦难挽救。二十年前歧师违反禁令私自研究此术,致受酷刑严惩,其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大量制造蛊尸以供驱使。
“有请贵客——”同样的音调,自门前十六个人嘴中同时发出,空洞得像敲击朽木,说话之人眼中却有一点幽厉的血色,隐隐欲现。
子昊淡声吩咐:“你们在外等我。”
子娆牵着他的手一紧:“我和你一起进去。”
子昊侧首,眼底暗色幽深,声音却温柔含笑:“我进去,你等我,或者你进去,我回去,给你选一个。”
“可是,歧师……”
子昊一笑:“怎么,难道怕我应付不了他?”
“不是这个。”子娆无奈蹙眉,叮咛道,“你莫要杀了他,他纵然该死,也不是现在。”
子昊点头,微笑依旧:“好,便依你。”轻轻一言,放手而去。
第47章 第十五章
十余名仆童引路在前,身子僵直地穿过大门,手中灯火飘入阴暗的雾气中,犹如磷磷鬼火,忽明忽暗。子昊缓步随行其中,一路深入,神容清冷。
这宅院占地极大,似乎也已经有些年岁,但里面并未完全竣工,远远看去,楼阁之上还有人在描绘彩画,水池之畔亦有工匠在砌石架桥,花圃前两人正在掘土植苗,甚至假山之旁还有一个小女孩跑跳伸手,似在追逐一只翩跹的蝴蝶。
周围四处一片忙碌的景象,但却偏偏听不到丝毫声息,无论是描彩的画匠,还是砌桥的工人、嬉戏的小女孩,人人都停顿在当空,就像是在某个瞬间突然生生凝固下来,连那专注的神情、额前的汗滴、天真的笑容都未曾改变,一片栩栩如生,然而所有人,早已气息全无。
暗雾漂浮,尽掩天日。
整个宅中上上下下近百人,早在过去的某一日被同时夺去了生命,所剩余的,只是一具具毫无生机的躯体,保持着临死一刻曾经的动作与表情,化成一个诡异的世界。深宅之中楼阁森寂,阴沉沉不见尽头,唯有一角如雪的白衣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提灯旁轻轻飘拂,最终深入宅心。
宅心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