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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纳王端端正正的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王兄莫这般说,两国交兵,不……”宁王一面劝,一面歉然地看了看雷纳德那边,忽地惊呼起来:“万世德,是你啊!”
他腾地跳起来,冲到雷纳德身边,拍肩搂腰,彼此好一番亲热。
“这位万世德兄弟,是小弟于绍兴时结识的,须是一条肠的好汉子,诸位王兄莫错认了的。”宁王见诸王一脸诧异,忙不迭地解释道。
“扯了归齐,洋兄弟你就是当年洋鬼子打绍兴城败阵,为了救失火民宅里的小娃儿没得逃命,被宁王老弟捉到的那个万世德?不好意思喽,莫怪,莫怪!”比王尴尬地摸了摸破包巾,笑道:“听宁王老弟讲,你的枪法武艺硬是要得,如何,投了戈登了?”
雷纳德也笑了:“见到各位将军实在荣幸,我与宁王阁下一见如故,我的中国名字万世德,也是宁王阁下给起的呢。”
大殿里的气氛登时轻松了许多,宁王拍着雷纳德的肩头:
“兄弟,你不是在倭国长琦做过甚教习,喜佩倭刀么,如何弄了把西洋剑?”
“蒙阁下关心,常胜军装具都有定制,倭刀携带不便,只好留在上海寓所里了。”雷纳德答道。
慕王此刻也已草草看完书信,对他微笑道:
“桂台(3)乃宁王弟至交,又同信拜上帝,谊切同胞,虽两下交兵,于私义谊须不是外人。忠王殿下出司在外,戈登贤台美意,本藩代为转达便了。至白聚文一事,我天朝于外邦之人,来去原听自便,既不诱之使来,亦不禁之不去,总之我国系与清朝争取疆土,于外邦无干,前此阵前擒获洋人,尚且释放,况白聚文谊属同袍,身罹病患者?任其出城,乃是人情,无须多谢,蒙其惠赐良马二匹,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敝处亦当礼尚往来,烦请桂台在城中歇息一宿,容敝处置备薄礼成,再送桂台出城如何?”
慕王此言却正合雷纳德心意:
“阁下,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兄台,你的夫人越来越美丽了。”宁王府的后厅,雷纳德,不,万世德凝视着宁王贞人的背影,不住声的赞叹着。
“唉,不瞒兄弟,厮杀十余载了,方晓得床头灶下,知冷知热的好处,可惜,唉,这仗打得……”宁王长叹一声,止住话头:“莫讲这些了,慕王兄是广西老兄弟,不饮酒,你我弟兄,但饮不妨,来,干!”
万世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夹起一筷子咸萝卜干,放在嘴里咀嚼着:
“兄台,你我是老朋友了,无须忌讳,以你独眼龙将军的高见,这苏州之战,胜负如何?”
宁王沉默着,只一口口抿着杯中酒。
“作为部下和军人,你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表现了自己的英勇和忠诚,现在是到了该为自己,为部下和城中百姓们的生命和将来作考虑的时候了。”
万世德热切地看着宁王,宁王依旧沉默着,一只独眼在烛光里捉摸不定地闪烁着。
“我奉戈登阁下的命令,诚恳劝说忠王阁下、慕王阁下和兄台等各位,明日辞行,我会竭力尽言,希望兄台看在往日情分和我们的一片诚意上,届时相助美言,好促成这件美事才是。”
“……没得些子好菜,将就吃些,将就吃些。”
良久,宁王举起酒杯,缓缓吐出这样几句话来。
“要你先人投降,放你XX的狗屁!”
慕王府大殿上,听罢万世德,不,雷纳德的一番陈辞,康王一拍几案,跳了起来:
“X个龟孙,你们洋鬼子不是仗着洋炮伙轮船壮胆儿,怕你XX个球!有种的,刀枪上见个高低!”
“安钧!”
一直一言不发的纳王瞪了他一眼。康王不理,甩掉龙袍,拔刀在手,转步来到阶下,吐了个门户:
“洋兄弟,洋大人,怎样,有胆儿过两招么?”
“兄弟……”宁王适才一直低着头不吭气,这时却伸手拉住雷纳德。雷纳德轻轻挣脱,微笑道:
“兄台放心,比划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说毕,脱下军帽,放在地上,转身来到阶下,面对康王立定,拔剑为礼:
“阁下请罢。”
康王怒吼一声,和刀扑上,雷纳德双手擎剑迎上,两人刀来剑往,霎时斗了个难解难分。
座上诸王都是厮杀汉,一见比剑,自是个个立座起身,抢到殿口,不错眼珠地观起战来。
“宁王弟说得是,这洋鬼子拿了把西洋剑儿,使得硬是倭刀的路数。”比王年纪最长,又当过标兵(4),于武功家数,颇有些见识,“XX个XX,身手硬是不赖呢,不好!”
他话音未落,康王一刀使老,雷纳德卖个破绽,放他抢入,双臂一翻,便听当啷一声,康王单刀,已脱手飞出数丈开外。殿口众人,都是一声惊呼。
雷纳德觑得便宜,抢步拖刀,便欲再攻,康王身形忽地一晃,倏忽间已欺到自己身侧,双手如鬼如魅,已扣住自己手背:
“松手!”
雷纳德便觉双手一麻,十指便不由地松了,幸亏西洋剑护手甚是宽大,手指头虽是松了,那剑却好歹没跌落到地上。
“安钧!”
康王听得纳王怒喝,愕然抬头,却见慕王也正摆手,示意他停下,只好悻悻松手:
“XX的,洋兄弟,你手上功夫硬是要得么。”
雷纳德揉着发酸的手背:
“康王和诸王阁下都不愧最勇敢善战的军人,只是……”
“桂台和戈登贤台美意,本藩感激不禁。”慕王缓缓地开口了:“可桂堂不知,我天国当年起兵粤西,非为一人之饱暖,一室之平安,实为满清妖鞑侵我疆土,奴我花人(3),欺凌鱼肉,无所不至,我主起兵,实为奉天诛妖,斩邪留正,复中华之疆土,争上帝之纲常。本藩入营之时,不过九岁,蒙天王、忠王恩养教导,乃有今日,人谁无死?竭节尽命,乃大丈夫之快事,桂台等俱是西洋达人,见多识广,谅不以愚见为非乎?”
雷纳德胸口猛地一震,一愣之下,竟一时答不出话来,待得再讲,却见慕王一挥手:
“天色已晚,军务倥偬,本藩便不留客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相烦转奉戈登贤台,诸君厚德,无以为报,来日惟当竭力疆场,不负所重耳。”
雷纳德接过回函,看了看宁王,宁王低着头,不吭声,诸王也都低着头,不吭声。
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取下腰间佩的转轮手枪,递给宁王:
“兄台保重,留个记念罢。”
“诸位王弟,尔等看,本藩适才,所言如何?”
雷纳德一行早已走远,慕王端坐在帅案后,扫视着两侧坐着的诸王们。
诸王一个个低着头,不吭声。
慕王略显得有些窘,但片刻便恢复了常态:
“莫多言了,洋人劝降不成,必来猛攻,城内城外防务,须得更加牢密方可。”
“这么说,你没见到忠王,慕王也没有听取我们的投降建议?”
常胜军营帐里,戈登一面问话,一面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慕王的回礼,一套精致的女人钏饰。
“是的,事实上慕王将军甚至没让我把话说完。”雷纳德双手一摊,一脸的无奈:“这套纯金钏饰是慕王将军对您赠马的回礼,他说,尔西洋人最尊妇道,是以特备些许玩物,奉赠戈登贤台夫人,以表谢意。”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您其实是个独身主义者。”
戈登沉思着,随手拨了一下钏饰上的金铃,金铃铮地发出悦耳的声响:
“真是令人敬重的敌人。没时间多想了,我们还要再把明日攻城的准备情况检查一遍,对付这样的劲敌,我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注释:
1、马憞:英国人,先入洋枪队,后随白聚文投太平军,未几又携枪炮逃离苏州城投降戈登,在常胜军中效力,不久后在常州城外战死;
2、仆射:太平天国诸王的贴身侍从称仆射,角色类似副官,多由少年人担任;
3、桂台:太平天国讳诸王名字,西王名萧朝贵,所以“贵台”须讳作“桂台”;
4、花人:太平天国以上帝名“爷火华”,讳此三字,除“中华”可以不讳,其它都以花代,所以华人也就成了花人。
………【(九)】………
平明,苏州城娄门外。weNxUemi。Com
凄厉的洋号夹杂着鼓角声和五腔八掉的吆喝声,在初冬的港汊田野间被寒风吹得四散开
去,一队队打着花头巾的常胜军,正脚步匆匆地集结、列队、点名,检查武器。
“长官,您瞧瞧,那些中国兵,哪有半点军人的气质!”
大尉威利的眼光掠过不远处正拥作一团,争抢着刚刚分发的欠饷的打青布头巾的淮勇,轻蔑地撇了撇嘴。
“这些东方人,真是……”少佐克根木随口应了一声,随即正色道:
“威利大尉,作为受雇于中国政府的职业军官,我们应该时刻提醒自己,保持与自己身份相称的言行。再说,那些政府军虽然纪律性差了一些,但程将军的勇敢还是值得称许的。”
此刻,这位勇敢值得称许的程将军骑了匹花马,提了柄关刀,正唾沫飞溅、眉飞色舞地对自己那帮闹哄哄的部下们叫嚷着些什么。
“程将军在说什么?”克根木的华语并不好,侧脸问威利道。
“他说,粮台告罄,所以这次仍然要欠半个月的饷,不过他许诺攻下苏州城后,可以不受约束地掳掠三天。”威利脸上一脸的讥讽:“虽然这是个很粗鲁的鼓动方法,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些对于他那些头脑简单的部下而言,还是非常有效的。”
“肃静!”
戈登冷峻的声音随着他的马蹄声迅速掠过队列,又很快随着战马驰去。
“嘘~”克根木轻轻吁了口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威利:
“那你还等什么?”
“长官,您的意思……”
克根木有些不耐烦了:
“先生,你在中国服役时间更长,似乎不需要我来教导你罢?难道程将军的部下是中国人,你我的部下,就不是中国人么?”
娄门外,石垒密密匝匝地错落在河汊道路之间,无数面五颜六色的太平军旗帜在晨风里招展着,石垒后不远处,古老的苏州城墙黑黝黝地横亘着。
“这么多黄旗,看来城中老贼甚多,阵垒布置甚密,此役殊为不易啊。”提督黄翼升凝望半晌,掂着千里镜,倒抽了一口凉气。
“黄军门,你怎地长贼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贼人官多兵少,旗子越多越打不得硬仗,你且歇歇,看俺老程冲个头阵!”
程学启轻蔑地朝娄门方向啐了一口,关刀一举:
“孩儿们,给我……”
“慢来。”黄翼升一把拦住,笑道:
“你这老程,总也不长个记性!抚台老大人的话难道忘了不成?这洋人虽看不入眼,他们那些洋炮,攻城就是管,不服不行,咱们淮军本钱小,只顾拼个痛快,拼得没了香火,难道再回头去曾九老营里喝稀饭不成?”
程学启黑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嘿,我老程就管打仗,这些大道理,还是听军门的没错。”
黄翼升再不多言:“来人,速去敦请戈登戈镇台洋炮助战!”
此刻,那位戈登戈镇台,正伏在一处野战工事的后面,对着密位仪,仔细地计算着什么。
“没有独眼龙周文嘉的红旗,”雷纳德放下望远镜,“不过叛军的分部很密集,看来是集中了许多有战斗力的单位。”
戈登抬起头,若有所思:“嗯,太密集了些,这个对于现代战争是个不小的错误,而且中国人为什么这样喜欢用石头筑垒?我们加农炮和臼炮炮弹崩落的碎石片,将是那些守卫者最可怕的死神。”
雷纳德摇摇头:
“我不能不提醒您,长官,我在日本多年,对东方人的战法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他们不太重视技术,的确是事实,但他们的头脑里永远都会冒出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古怪战法,我们所看见的,也许不过是表象罢了。”
戈登沉吟道:“嗯,也许……”他忽地瞥见腰插令旗的报马从淮军的阵地上疾驰而来,立即打住了话头:
“不必讨论这个话题了,皇家海军刚刚借拨了四十六门大炮,现在我手里不但有三十二磅和四十磅野炮,还有六十八磅加农炮和一百一十磅臼炮,就算对面不是石垒而是铁垒,我们也能把它轰成一片坦途的。”
“轰!轰!轰!”
随着戈登一声令下,掩蔽在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