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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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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金,愣着作甚,泥鳅,泥鳅呢?”

    贡王吃力地拨开人群,朝他挤过来。

    “糟了!”何得金一下跳起老高:“适才起就没看见他,还等他登舟驾船呢。”

    说话间,百十条汉子已哄叫着扒开三道泥堰,堰外的江水翻滚着漫进凹地,圈子里的兵将欢快地跳着,喊着,闪到了安全的所在。

    江水无声地没过战船船身上那一道雪白的水线,在不绝地欢呼声中,硕大的船身慢慢地浮了起来。

    “不等他了,”贡王一转身,把手伸向许丞相:“许贤弟,尔我便卖一回老,先登这大拖罟,如何?”

    许丞相一把携住贡王的手:

    “先登便先登。”

    “千岁,叔,且慢!”

    贡王和许丞相一前一后,刚摇摇摆摆地踏上长长的跳板,忽听人丛中泥鳅连声呼喊,边喊边挤,转瞬便来到二人近前。

    “娃崽,什么日子,也这般没记性!”许丞相一面嗔,一面摸出手巾,递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侄儿:“擦擦,瞧你这一脑门儿汗。”

    泥鳅顾不得接,伸手从怀里扯出面大旗来,迎风展开:

    “千岁,叔,你们看!”

    “五色旗,五色旗,”许叔声音颤抖着,不住抚摸着旗面:“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今天,这天朝水营的五色旗,终于又能饮得江水,晒得太阳了!”

    江面,风轻浪疾,拖罟大船扯着七桅满蓬,在江面上鼓浪疾行。桅尖,天国水营的五色大旗高高地招展着。

    “去去,我说小麻,根叔看你哭得可怜才带你上船来,快,上一边儿耍子去,莫上舵楼去烦大人们!”

    熊小麻被老根扯着,一步一回头地从舵楼上往下蹭着:

    “根叔根叔,小麻不敢了,小麻不敢了,其实小麻不过觉得稀奇,想问问许叔嘛。”

    根叔用袖子帮他擤了把鼻涕:

    “鼻涕虫,你好跟根叔摆摆看,稀奇,稀奇嘛子哟!”

    “您想啊,根叔,这洋船送来的坚木才那么点儿,可许叔造出的大船,喏,比运坚木的洋船还要大好多,不稀奇么?”

    “嘿嘿,小伢子不晓得了罢,”老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保你想破了小脑壳儿也想不透。”

    “根叔,好根叔,您告诉我,告诉我么~”

    小麻拽住老根胳膊,不住央求着。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别拽破了我这袖子,”老根见拗不过,掰开他小手,使劲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告诉你罢,这坚木只是用来做龙骨跟桅杆的,船肋船帮,甲板舵楼,都是用得泡桐,怎么样,没想到罢?”

    “叔,这样行么?”首舵楼上,泥鳅有些不安地叩打着栏杆。

    “你后生晓得个球!”许丞相坐在把大竹椅上,笃悠悠地望着远处回翔的江鸥:“江船不比海舟,只需龙骨、桅杆坚实,便可用得持久,船肋什么的用泡桐这些轻木不但无碍,反倒让船身变轻,可以走得浅水,上得江滩呢。”

    贡王不住用脚跺着甲板:“老弟,如此好便是好,可这清妖炮火……”

    许丞相胸有成竹地一笑:

    “千岁,您宽草,自家手艺自家明,这船,便是洋炮轰上十炮八炮,也没得嘛子大事。”

    贡王吁了口气,忽地又想起些什么来:

    “得金,这船便造好了,如何不安炮位?”

    “禀千岁,洲上多是铜铁土炮,便有数几门洋炮、洋庄(2),也不合战船之用,洋兄弟呤唎前日已过江南去采办水战炮位了。”

    他站在船头,环视了一下江上,又笑道:

    “娘娘的,这些清妖,平日里扬帆鸣炮,猖狂得很,怎地,天国水营一艘没安炮火的空船出江,就都吓得不敢出来了?”

    众人举目四望,但见碧空湛湛,江水汤汤,只望得见星星点点几艘渔舟,两岸清营兵勇想是看得呆了,竟没一枪一炮朝战船打来。

    “千岁,何大人,回罢,这没炮的空船若让清妖识破,伤了我天朝水营的锐气便不好了。”泥鳅见天色不早,上前禀道。

    贡王点点头,何得金会意:“许叔,回罢,回泊九袱洲内小江便了。”

    许丞相点头,一瘸一拐地向舵位走去。

    “小江?得金,九袱洲小江又窄又浅,口外尚有多少淤滩,这偌大战船,如何进得?”贡王惊道。

    何得金未及答话,泥鳅抢着笑道:

    “千岁,您识得我叔这多年,如何不晓得?这小江旁人进不得,清妖拖罟、红单更进不得,我叔说进得,便是进得。”

    此刻,许丞相正倚在后舵楼上,脚攀舵柄,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空旷的江面:

    “没得道理哟,这清妖的红单、拖罟,满江战船,都猫到哪个地界儿去了?”

    注释:

    1、胜旗:太平军术语,督战用的小旗,旗色与督战主将大旗旗色相同;

    2、洋庄:当时的俗语,称用西洋反射炉所炼熟铁铸造的前膛炮为洋庄。



………【(十一)】………

    秋天明媚的朝阳,把洲上、江上,照耀得一片灿烂。wenXUEmI。COm炮台上、石垒上,一面面新换的旌旗,也在和爽的秋风里轻轻地飘拂着。

    “这风也太小了点罢,可惜了这新旗子的。”

    熊小麻抱着杆竹枪站在揪天福的大旆下,一面舔着嘴角的粥米粒儿,一面不时用手指拨开拂到脸上的旗角。

    “多嘴!”何得金瞪了他一眼:“你懂个棺材,要不是风小清妖大船出不得江,见王千岁、干王千岁,能来得了么?”

    “来不了最好,”石垒转角的另一边,不知是哪位弟兄哼道:“稀罕么?换这许多旌旗,有这些布帛,怎不给众兄弟都换件秋衣?”

    “莫乱讲!”何得金叱道,石垒那头的抱怨声登时戛然而止:“休管他人,本队今日轮值守卡,众兄弟各醒醒些!”

    兄弟们拖着破草鞋的踢遢脚步声渐渐远去,何得金手搭凉棚,望一眼远处船厂凹地上簇拥的人头,偷偷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来做什么呢?好端端下了水的战船,这回倒好,又拉进堰里再下水一次,兄弟们一天两顿薄粥,容易么?”

    船厂凹地上,旌旗洋伞,五彩缤纷,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那条下了水又拖上堰来的大拖罟,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耸立在一片污泥中,因下江沾水而有些黯淡剥落的油漆,也已被草草补了一番。

    许丞相和泥鳅叔侄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蹲在尾舵楼上,根叔拿了块破布,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擦着甲板和船舷。

    他们,以及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懒得向船下的那一派热闹景象,投下哪怕小小的一瞥。

    “好,贡王弟,好,甚好!”

    船下,五彩结成的凉棚里,干王的兴致似乎一直都那么好。

    “也难怪,忠王大军终于从上海回师勤王,曾九(1)穷于应付,这天京城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了。”

    贡王这样想着,脸上堆出的笑意,却遮不住通宵忙碌的疲态。

    不过干王似乎全没注意到这些,只顾挥舞着袍袖,意气风发地说着:

    “王弟,尔知道么?本藩已奏明天王陛下,将此船取名‘千里号’了,尔可知是何典?”

    贡王困惑地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觉得,何典不何典的,也没甚要紧。

    可干王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来人,奏乐,上匾!”

    比上次讲道理排场大出三、四倍的乐队,洋鼓洋号,胡琴琵琶,唢呐黑管,登时热热闹闹地奏将起来,几十个少年仆射分四行排开,昂首挺胸,精神饱满地高唱起来:

    “船帆如箭斗狂涛,风力相随志更豪;海作疆场波列阵,浪翻星月影桧旄。雄驱岛屿飞千里,怒战狴貅……”(2)

    和着歌乐的节奏,四个参护抬着个披红挂彩的泥金大匾,步履铿锵地走到大拖罟前,顺着早就搭好的竹棚架爬到船舷边,布钉抡锤,手忙脚乱地想把大匾钉上去。

    不知是那拖罟造得太见识,还是参护们手脚太笨拙,乒乒乓乓了半晌,这匾还是没能钉上去,乐声,歌声,也渐渐地有些懈怠了下来。

    “混帐,无用的物件!”

    干王平素涵养甚好,此时却忍不住骂出声来。

    “哎呀!”

    听得干王发作,参护们一慌,蒙在大匾上的红布嗤地被扯了下来,“千里号”,红底,金字,笔力雄健,正是干王的亲笔。

    “王兄,此船坚实,便勉强挂上金匾,也不好看相,依小弟愚见,且着个先生(3)弄些白漆刷上去,王兄墨宝,不若留存船厂,以壮观瞻,如何?”

    干王脸色稍愉:

    “嗯,如此亦好,王弟,便此一船,济得甚事!尔须从速广募工匠,谕以天情道理,数月之内,造得百艘拖罟,数十轮船,纵横江上,耀武海表,一清妖氛,方见得我天朝荣光哩。”

    “百艘,嘿嘿,便这一艘,便费兄弟们多少周折,见王千岁年幼不解事,尔干王人称文曲星,也不解事么?”贡王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丝毫不敢流露出半个字来,急忙换了个话题:“王兄,前番洋兄弟呤唎过江采办水师洋炮,不知如何了?”

    “哦,王弟不知,洋兄弟自上海采办得水师洋炮数十门,本欲送过洲来,天王劳心,以江上残妖,不过藓疥之患,自古功莫大乎勤王,天京解围,方为当务之急,故着落本藩,将一应洋炮并炮手教习诸洋兄弟,悉数调由御林军差用了。”

    就在干王高倨重台,侃侃而谈的当儿,见王千岁领着几个打扇的童儿,正混在一群圣兵的灶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些什么。

    “不错,不错,说说看,说说看,这是何吃食?”

    “禀显千岁千千岁,此、此系老菱。”

    “老菱,好!”见王啐一一口把嘴里的残渣吐出,伸手又拈起一个:“比前番那个甚采石干好吃得多。尔等见天食此美味,无怪天王、王父道我天国是小天堂,人人享福,个个威风——不对,本藩便无此口福,日食三顿饭,不是大米白面,便是鸡鸭鱼肉,尔等说,如何不气闷?”

    圣兵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甚是怪异,有几个年轻的,甚至开始舔起自己干裂的嘴唇来。

    “千、千千千岁,”半晌,一个胆大的圣兵才结巴道:“小、小的等已半年未、未食过干饭了,鸡鸭鱼肉,更是连做梦都梦不得,此刻如能啃上一个鸡**,便一辈子不食老菱,也是千使得、万使得的。”

    见王的脸居然有点红了,尽管他很少脸红的。

    “这个,那个,本藩……”

    他嗫喏着,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干王一把拽住了衣袖:

    “见侄,如何还在此?时辰正好,等尔开船呢。”

    大拖罟又下水了,江水漫过掘开的围堰,悄无声息地没上了新补了油漆的船舷。船尾两侧,“千里号”的白漆大字,被阳光照耀着,漾着粼粼的水光。

    “老根,二位千岁结(4)欲出江,使得么?”

    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贡王有些不安地问着刚刚从船上下来的老根。

    “千岁宽草,”老根道:“今日没得风儿,清妖大船出不得江,一些些小舟,没得嘛子要紧。”

    他看一眼战船高耸的桅杆,又笑了笑:“我天朝水营反倒不在乎这风不风的,八桨船划了五、六年,累也累得惯了哟。”

    江面,舟上。

    见王一出小江,便忙着蹿上窜下,到处摸摸看看,半刻也不得安闲,毕竟,他连王府也难得出一回,更不用说大江了;毕竟,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干王伫立在首舵楼上,一张铺着红毡宣纸的桌案前,提笔凝思,旁若无人,大约正在琢磨着什么诗句罢。

    “嘿哟、嘿哟!”

    船尾,泥鳅拿着面小旗,一面唱着号子,一面指麾着两舷大汗淋漓的桨手们,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阴沉了些:

    “叔,你老讲,这算嘛子事情哟!”

    许丞相倚在舵梢上,嘴里咬着根芦苇杆儿,只顾凝视着波澜不兴的江面,侄儿的话,他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去。

    “没得道理哟,这清妖的红单、拖罟,满江战船,都猫到哪个地界儿去了?多少天了哟……”

    “轰!轰!”

    南边的岸上,远远传来连绵不绝的枪炮声,那是雨花台的方向罢?忠王的十万大军,已和曾九的清妖,打了五天五夜的血战了。

    注释:

    1、曾九,曾国藩之弟、清江苏布政使曾国荃。壬戌十二年四月十八日,曾国荃以孤军万人突然进至天京城外,天王大惊,不顾诸将反对,强令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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