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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点一根芯就中!”
院口的签房里,一个声音嘶哑着。
啪啪几声火镰相撞,星星灯火,映着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
那个叫老四的年轻捕快手脚伶俐地拾掇着锡壶酒碗,一面嗅着酒香,一面低声嘟囔着:
“董二哥,你老也太抠了点儿罢?咱兄弟虽说不得大富大贵,日进斗金,也短不了这几文灯油钱吧?”
“你懂个鸟!”一个膀大腰圆的捕快舒出中指,在老四脑门上重重弹了个爆栗:“你小子进六扇门才几天?轮到你说三道四!——二哥,您先尝尝这肘子?”
董二——县衙门里的总捕头——摆摆手:“快手张,你少叨叨,酒都堵不住你嗓子眼?哥儿几个,坐,坐,忙活这些日子了,今儿个好容易消停消停,来来来,吃点儿喝点儿,别扯那些不痛快的事儿!”
七个捕头捕快栲栳圈坐下,稀里呼哧地吃喝起来,一张张原本或白或黑的脸,很快便在微弱的灯火里,漾出了滋润的红色。
“老四啊,你刚进衙门,不懂事,以后啊,多喝酒,少说话,中不?”
“徐爷,小辈我嫩着,您老多指点,多指点。”老四捣蒜般连连点头,挟了个大虾圆子,恭恭敬敬地奉进那个叫徐爷的老捕快碗里。
“唔唔,你也吃你也吃点,”徐爷嚼着虾圆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你小子知不道啊,咱这六扇门里,冤鬼多,造业大,阎王帐上个个都有名头,灯点得亮了,不免冤有头债有主,让黑白无常一索子套了去啊。”
老四不由一个寒噤,筷子上的花生米也啪地掉在脚边,他旋即想起自己当差不过几日,横竖还没甚造业,胆子又大了几分:
“徐爷,既然知道造业,如何不积些功德?小辈听得老人说道过,道是公门里头好修行哩。”
徐爷呷一口酒,眯着混浊的醉眼,不屑地瞥了一瞥:“你小子浑是咋的?造业归造业,银子自银子,来世报,报来世,今朝有酒,哪儿管得这许多……”
他已喝了七八碗酒,舌头已不觉大了好几圈儿,嘴里含糊着,渐渐地听不真切了。
老四低下头,不再问了:多喝酒,少说话,大约一定是不错的罢。
“老四!去,上杏花楼弄些桂花醪糟汤团来下饭,消停点儿!”
董二的吼声又嘶哑开来。
“是是,董二哥,小弟初来乍到,兜里没些,您老能不能……”
签房里登时爆起一片哄笑讪骂:
“你这背时货!咱六扇门喝碗汤团还用给钱?还不快去!”
想到连多喝酒少说话都轮不上,老四心里不免有些悻然,嘴上却连连喏着,点起个纸灯笼,一溜小跑地蹿了出去。
昏灯摇摇,仿佛踉跄摇晃的醉步。
“唉,二哥,牢里那家伙一归位,你我弟兄也算放下块大石,奶奶的,每天守着只笼中猛虎,容易么哥哥!”
“快手张,你先别乐和,这死鬼可是未审未决的要犯,咱为了两万两把他给弄死了,上头追查起来,这……”
“不妨,缩脖儿,”董二端起酒碗,悠悠喝了一大口:“铁琵琶刘通何等角色?身手硬骨头也硬,熬不出口供,榨不出油水,处置罢要拖时日,关着罢又怕出漏子,那鬼手张三和怕,你我弟兄不怕?县太爷不更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者说,不也是替己消灾么?缩脖儿,你是仵作,趁明儿报个瘐毙,县太爷图人防便,图己方便,哪儿有不照准的理儿呢?”
众捕快纷纷附和,杯盘碗筷之声,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二哥,这番拿获铁琵琶刘通,您老这脸可是露大了,这家伙号称咱三省八府四十三县绿林武功第一,不知多少门里的高手硬点子,栽在他一琴四弦六十四钉上。”
董二右腿高高翘在条凳上,油光光的十指在昏灯下不住飞舞着:
“呃,这个么,哥哥我的身手当然是了得的,不过,呃,要是没了众家兄弟撑着,想成这天大的功劳,只怕也不容易呢,来来来,咱哥儿们划几拳,下下酒!”
众捕快一叠声附和着,喧哄着,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地划起了拳,喊起了酒令,几个伶俐的,索性拿筷子敲着晚边,唱起小曲儿来。
徐爷扶着半碗酒,低头闷坐在桌边:
“吹什么吹啊,若不是县里新添了四条快枪,就你董二那二把刀,哼……”
一阵高似一阵的热闹喧哗中,他的脑袋越耷拉越低,说话也渐渐地越发听不真切了。
暗夜愈暗,昏灯愈黑。
狼藉一片的签房里,酒席已成了残席,席上的闲话,也慢慢地只剩了残言剩语。
“二、二哥,您说,这刘通关了也这许多日子了,他江湖上的朋友怎、怎么没一个出头的?”
董二的脸早已喝得发紫,舌头却仍算不得硬,一双三角眼也兀自炯炯有神:
“爷们,这都知不道?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无,这性命交关的当儿,谁不为自个儿脑袋多掂量掂量?再说了,就冲铁琵琶这八府第一的字号,黑白两道,不知有多少会家子当面叫刘爷,肚子里见天儿咒他早死早投胎呢。”
“哈哈,这帮江湖人成天义气长,义气短,叫得山响,又是喝鸡血,又是割指头,事到临头,一个个都他娘的孬了,哈哈,哈哈。”
“孬也比死强些啊爷们,这鸡血终究比不得人血,指头疼也好歹比不得脖子疼罢?”
“也不都这样罢,”一直烂泥般伏在岸上的徐爷忽地抬起头来:“别人就算不来,那一点红是八成得来的。”
听得一点红三字,众捕快仿佛一下都噎住,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了。
“老徐,这、这一点红是什么人物?和铁、铁琵琶是至交么?”快手张是新近自外省调拨来的捕快,不晓得这里江湖的许多掌故。
“玉袖银针一点红,三省名头最响的女盗,晌里行劫时,左脚好单着一只红鞋,身手比铁琵琶据说差些,可她五年来做的案劫的财,怕是十个铁琵琶也比不了。”
“他们一定过命的交情,是不是,是不是?”
快手张额上沁出些冷汗珠,酒也不由地醒了些。
“他们本来是搭档,可两年前铁琵琶得罪了一点红,弄到翻脸动手,结果嵯峨山分金亭上,一点红一双玉袖给铁琵琶当众截断,含羞而走,从此两人划地绝交,再没见过一面。”
“说下去,说下去。”
几个还没醉的捕快一叠声催促着。
徐爷却仿佛醉了,又把脸伏在案上,不说也不动了。
“江湖传说,一点红下山时甩下一句话,”说话的却是董二:“‘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交情一刀两断,但你要是给拿了,我一定来劫狱;你要是给做了,我一定来收尸。”
几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气,原本通红的脸颊,却仿佛都有些发青了。
“咻~~~”
不知哪里的野狗,忽地嗷叫了一声,旋即又不叫了。
董二的心忽地一凛,旋即又宽了下来:
“娘的,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晌午前还接得公文,三日前一点红还在衡阳府劫了贡使船,五千六百里地儿,就算神仙,今儿个她也到不了咱这县狱。”
“哪儿都欺生,妈妈的。”
老四左手提灯笼,右胳膊弯里挟个瓦罐儿,一步三晃地往县狱走去。
“都快一个半时辰了,好酒好肉,怕是都让那帮馋鸟给收拾了罢?”
老四想到这里,一脸地不自在,脚下也不由地慢了许多。
天漆黑着,半点月色也没有,狱院的方向,签房里的灯火,只泛出星点的微光来。
“嗖~~”
耳轮里一声轻响,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从街右的屋顶上忽地一掠而过。
老四一惊,急扭过头颈,却只见一点红星,倏忽不见。
他呆了一呆,猛然省悟,劈手扔掉灯笼瓦罐,没命地向狱院方向跑去。
院门紧闭,签房的灯火,也依旧半明不暗地闪烁着。
签房里的景象,却一下把老四惊呆了:
徐爷俯伏在案上,身躯早已僵硬冰冷;缩脖儿等三个捕快瘫在桌边,或偃或伏,俱已气绝;快手张身首异处,臂里还抱着张长凳;董二浑身浴血立在签房当中,圆睁的双目里充满了恐惧之色,右手紧攥着已被削去半截的腰刀。
老四摒住呼吸,过去推了推董二:
“二哥,二……”
董二身子一晃,向后直挺挺栽倒下去,再也没能爬得起来。
“妈呀!”
老四一**跌坐在血泊里,一抬头,却见粉壁之上,血字草书,直如破壁:
救人已迟,求尸未晚;卅里铺西,三日限满。一点红启。
城里,一座干干净净的客栈,一间干干净净的上房。天色已经大亮了。
上房的门紧闭着,里坐面了个女孩子,黑黑的衣衫裤子,黑黑的眼眸长发。
其实她已经二十六岁,可在大街上看见她身材面容,听见她一言一笑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一眼两眼,也都会以为这个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的女孩儿,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小姑娘。
但这当儿她托腮凝坐,若有所思,脸上神色,却迥非同龄女儿家所能有:
“三天,卅里铺,就算龙潭虎**,我也决不能负了当日一喏。”
太阳透过窗棂,柔柔地洒在她雪白粉嫩的脸颊,和纤长弯弯的睫毛上,她又出了一小会儿神,这才随手拢一拢头发,慢慢弯下腰,用十根柔弱无骨的葱指,小心翼翼地脱去脚上的一双弓鞋,右脚黑鞋,左脚红鞋。
………【(二)】………
三天后的清晨,县城城厢的一个小茶棚下。23Us.com
一张旧木桌边围坐着三个男人,正中坐着的中年人衣着朴实,身材魁硕,手捧茶碗,不紧不慢地啜着,神态颇为悠闲安详;两厢陪坐的两个小伙子却似有些神思不宁,心不在焉地磕着瓜子儿,不时向大道上张望几眼。
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车马、挑担,行商走卒,和那些每日须为衣食奔波的男女老少们,让原本宽阔的大道,变得有些拥挤狭窄起来,茶棚下的几张木桌条凳,也很快坐得满满腾腾,梳着丫髻、光着叫板的小孩子们,捧着又深又大的竹篮儿,穿梭在木桌条凳间,不时掀开竹篮上盖的厚厚棉被,摸出喧腾腾的白馍馍,热乎乎的肉包子,或是沾满芝麻的酥烧饼来,晃着,笑着,清脆地吆喝着,期冀着能勾过茶客们的一瞥,好换得他们囊中的几文大钱去。
这当中有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眼睛最亮,脚板最勤,吆喝最亮,但收到的大钱却是最少的,眼见得卖得最好的同伴已舞着空篮、提着兜满铜子儿的衣襟,一蹦一跳地家去,不免心里有些酸酸的,脚步也终于慢慢地慢了下来。
那身材魁硕的中年人忽地放下茶碗:
“爷们,过来过来。”
那孩子惊喜回首:
“三位爷,用早点么?”
陪坐的一个小伙子撩开他篮子上的棉被,不觉皱了皱眉:
“娘的,糙窝头么,难怪……”
他话甫出口,便见那中年人眼角无声瞥过,忙不迭地将后半截话头和着茶水,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中年人不紧不慢地倒扣过茶碗盖儿,示意茶博士续水,随手摸起个窝头,在手里轻轻把玩着:
“爷们,叫什么名字?”
“狗剩。”
“狗剩啊,想不想早些家去?”
狗剩没言语。怎么能不想呢?二哥、三哥,大约早喝了娘熬的小米粥,扛着镢头下地了罢?
可是娘亲说过,今儿个再卖不光这篮子窝头,别说早饭,就连晌午都别想呢。
“你这篮子窝头,总共多少钱?”
狗剩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结巴道:
“七、七十六文。”
中年人探手入怀,摸出一大把铜子儿来:
“数数,这是一百文,这篮子窝头归我了。”他忽地板了板脸孔:“不过,我帮你,你也得帮帮我,咋样,爷们?”
狗剩又惊又喜,连连点头,中年人续道:
“你这就去卅里铺西,在路边高坡上找个二十出头、一身白衣裳的姐姐,帮我给她带个口信,行么?”
“老大,你咋知道那丫头……”
一个小伙子忍不住道。
中年人不理他,把手里那个窝头,塞还到狗剩手里:
“来,先垫垫,算我的帐。”
狗剩咬几口窝头,眨巴眨巴眼睛:
“行,大爷,什么口信呢?”
中年人一本正经的样子:
“嗯,这可是大事儿,只能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