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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方方失声叫道,急忙拉过衣领:
“果园,茄子呼叫,茄子呼叫,开锅了,开……”
耳机里惟有咝咝嚣叫,仿佛真的开锅了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喷水池那边,小土豆劈手一掌,一只蓝色手机从金黎身边飞起,落在七、八步外的草坪上,金黎也一个趔趄仆倒。
车里跳出几条大汉,拽住他的胳膊腿,便往车厢里拖。
方方抢起红色手机便按,可是手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四周静悄悄的,仅有的一两个闲人,也早就知趣地缩起脖子,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听见,也许,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听见。
“大土豆就在车上!”
金黎拼命挣扎着,忽地嘶声高喊起来。
几个大汉似乎一下子惊呆了,手一松,金黎一下挣脱,没命狂奔起来。
“小心!”
方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砰!”
广场一角,突然响了一枪。
方方一怔间,已被人从背后一把按倒。
“砰砰!”
就在她仆倒的刹那,眼睛余光里,两团刺眼的火花从丰田车窗口炸开,金黎狂奔着的身躯猛一趔趄,栽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金黎!”
方方撕心裂肺地叫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朦胧中,丰田面包加大油门,横冲直撞而去,朦胧中,不知从哪儿钻出的几辆小车呼啸着包抄过去,朦胧中,它们都不见了,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背上的重负不知怎地消失了,就像当初它不知怎地忽然袭来一样,方方站起身,四周已围拢起一圈人,人圈外十多米远,绿油油的草地上,金黎面孔朝下,一动不动地俯卧着。
她急忙奔过去扶起他,推着,摇着。
“呵,”不知过了多久,金黎慢慢张开眼睛:“这一回,我没那么傻罢?”
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泪珠大滴大滴,点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
“瞧你,把我的新衣服都弄湿了,本来、本来我也活不过这个月的,笑、笑一个好么,你笑起来最好看。”
金黎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咳嗽,脸上却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方拼命忍住泪水,想笑一笑,脸颊、嘴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金黎忽然挣扎着坐起:
“你、你能你能抱我一下么?轻轻的。”
方方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
“咳咳,”金黎似乎被弄疼了,重重地咳着:“你、你是在抱一个影子么?”
方方扶住他,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是在抱我最好的朋友。”
金黎的笑容更灿烂,更温柔了,然后忽然永远地僵住。
方方哽咽着,把他的头颅轻轻平放在草坪上,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已被阳光和泪水,幻作眼前的一片模糊。
下午的太阳透过铝合金落地长窗,淡淡地洒进来,老政委头上的白发被阳光一照,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你平安无事,罪犯也全部落网,我们很高兴,我想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方方的脸色阴沉着,似乎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可是金黎……”
“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如今这样的结局,对你,对他,对社会,都是最圆满不过的了,”淡淡的阳光里,老政委混浊的眼神显得更混浊了:“报告已经批下来了,追认烈士,举行隆重的追悼仪式,我们还要大力宣传他的典型事迹,当然,我指的是黎金同志,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
他略顿了顿,接着说下去:
“还有,有关方面决定组织黎金烈士事迹报告团,到各地巡回宣传,希望你参加,我想,你一定会参加的。”
方方没有参加,她领回了骨灰,不久,把两个人的骨灰合葬在一处公墓。
没几天她就恢复了工作,上班、采访、写稿、下班,和往常一样,和所有同事一样。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也常常会对着窗户出神,有时还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床头墙上,黎金的照片已经取下,藏进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
“反正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脸,他们的样子。”
月光在窗户上轻轻摇漾着,仿佛那早已远去的、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完)
………【第一章】………
三月的江南,本是春光大好的时节,千里碧水,百里桃花,望不尽的旖旎风流。wenXUEmI。COm
可此刻的金坛城外,垄下无青苗,池上无鹅鸭,惟有塘河边几株弹痕斑斑的老柳树,迎着暖暖的春风,百无聊赖地扭一扭纤枝。
钟老七拖着张没了铁口的木犁,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走不两步,总要歇一歇,大口喘着粗气。
“七哥,奈勿好叫奈家旺财拉犁勿?六十六,阎王寻得着,奈勿要老命哉!”钱瘸子蹲在塘边,手里端着个竹匾子,执著地在水草里来回地推着:“背时哉,背时哉,半只虾牯寻勿到,吾屋里厢阿大阿小,夜饭勿好要饿肚皮哉。”
“奈当吾犯贱哉!”钟老七倚着犁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旺财今年厢十九哉,壮格跟牯牛一样哉,勿好叫城里厢长毛捉伊当圣兵(1),弄勿好满门抄斩格!”
钱瘸子一惊,手里竹匾子差点掉进塘里:
“七哥,吾听得航船上人讲,苏州府、杭州府、嘉兴府,都教官兵占格,眼下厢鲍大人(2)领了大兵,正奔吾伲金坛杀勿来哉。”
“前番马大人(3)过吾伲金坛,旺财媳妇给伊作践上吊哉;长毛盛大人(4)倒勿打勿杀,乡下瘟毛(5)又捉吾大水牛宰来吃肉,如今格又来甚伲鲍大人,吾好歹保牢旺财养老送终,屋里厢物事,伊看上甚伲只管厢抄走好哉!”
钱瘸子摇摇头,一脸都是无奈:
“自庚申年(6)到今朝,格仗打快四五年哉,吾伲两个儿子、三间草房化了灰哉,剩吾一把老骨头,阿大阿小六岁、五岁格小囡,勿怕伊哉——讲句闲话,格盛大人前日厢还到河西搭台讲道理,讲甚伲‘妖魔作怪总勿要慌,万事自有吾伲天父主张天兄担当’,才多少辰光,风水就勿灵光哉?”
“奈勿晓得哉,”钟老七一拍犁把子,正待开口,却听官道上马蹄声骤,一个红衫红巾的长毛疾驰而过,一人一马,俱都热汗涔涔。
“这厢忙紧,想是开仗快哉,”钟老七没说完的半截话硬生生咽回肚里,顾不得木犁,急忙往家下跑。
“格七哥,伊放勿下伊旺财哉!”钱瘸子挟起竹匾子,也一瘸一点往回走去:阿大阿二虽还是小囡,终究躲一躲的好,这帮兵勇,打红了眼睛,天知道会干出什么禽兽事情来。
金坛城议事厅里,值天义盛明文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转着圈。
参军蒋四海关切地望着自家大人,想去开解,却终于还是站住没有动。
他知道盛大人的心情很不好,他也知道那是为什么。
苏福省(7)丢了,杭省(8)也丢了,就连近在咫尺的溧阳也降了妖(9),本城主将瀚王千岁(10)助守句容未归,如今这城里圣兵连牌尾算上,也不过两千人,红粉(11)军火,都不足数,这城可怎生守法!
“四海,你来说说,这城可怎生守法?”
盛明文游商出身,虽说是湖北人,却说一口悦耳的官话,不论上司还是下属,对他这点都甚喜欢,虽则照诏书(12)的说法,这官话不脱妖气,是该诛除的。此刻,他正拖着这悦耳的官话,一本正经地问蒋四海。
“这,万事总有天父主张天兄……”蒋四海壬子二年(13)七岁时在家乡湖南永明入营,当天兵天将已十二年多,这句套话熟极而流,几乎是脱口而出。
“混帐!”盛明文怒道:“天父天兄能管得洋枪洋炮么?”
“小卑职糊涂,”蒋四海扑通一声跪倒:“大、大人莫不是遣使兼程去天京告急,又派人分头向高淳东坝、句容求救,小卑职思忖,这东坝黎大人(14)跟大人素来交厚,瀚王千岁又是这金坛县的分守官,别处不来救兵,这两处必定……”
“报!”
一个报子踉跄着闯进来,仆倒在盛明文脚前,红衫红巾,俱已被汗水透湿:
“句容胜守(14),瀚王千岁升天,守王千岁开南门胜往湖州去了!”
“东坝,东坝的救兵到了么?”
盛明文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溯天义黎大人反草变妖,东坝也……”
“你扯谎!”
蒋四海一骨碌爬起,一把揪住报子衣襟。
“我、我没……”
报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口里却兀自抗辩着。
“四海!”
盛明文喝住蒋四海,转脸对报子温言道:
“你辛苦了,下去歇息罢。”
报子叩头谢过爬起,转身刚走到门口,便险些被一头闯进来的经政司(15)胡明友撞个满怀:
“大大大人,天大好消息,广广广王千岁(16)队到,正在北城叫门!”
盛明文和蒋四海目光一对,都是满脸的喜色:苦等的援兵虽没到,不期的救星却居然送上门来。
“传令,摆队北门,本阁(17)要亲迎广王殿下入城!”
注释:
1、圣兵:太平天国对自己兵士的称呼;
2、鲍大人:清浙江提督鲍超,字春霆,四川奉节人,湘军悍将;
3、马大人:江南大营绿营提督衔总兵马德昭,所部以滋扰称;
4、盛大人:值天义盛明文,侍王李世贤部将,太平天国庚申十年(1860年)七月廿三日攻克江苏金坛县,受命守城近四年;
5、瘟毛:江浙百姓对太平军中滋扰百姓者的蔑称,这些“瘟毛”有些是驻地之外的别部太平军越境打先锋(强征物资),有的则是当地无赖假扮太平军趁火打劫;
6、庚申年:太平天国庚申十年,清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
7、苏福省:庚申十年太平天国新设省份,包括苏南苏州、常州、松江、镇江四郡的各全部或部分;
8、杭省:太平军设天浙省于杭州,后改浙江天省;
9、妖:太平天国称清为妖;
10、瀚王:项大英,本是金坛最高统帅,甲子十四(1864)年二月为句容守将守王方海宗邀去同守,卅日,城陷,与守王弟列王方成宗俱被俘杀;
11、红粉:太平军术语:火药;
12、诏书:太平天国把托言天父天兄以及天王、幼主所言而编辑刊刻的书称为诏书,除了诏书以外,只有极个别的书籍可以旨准颁行;
13、东坝黎大人:溯天义黎立新,辅王杨辅清部将,庚申十年与盛明文合兵攻克金坛,后移守高淳东坝,甲子十四年春献东坝降清;
14、胜守:太平军术语,就是败退;
15、经政司:义爵的高级属官,分文武,文经政司地位高,而事实上不论文武经政司都带兵出战;
16、广王:李恺顺,丹阳守将,城破走江西,一说被俘死;
17、本阁:太平天国制度,主将、义爵府第称为“阁”,自称本阁或本爵,下属称呼阁下。
………【第二章】………
丹阳宝堰,霆军(1)大营辕门。wWw.23uS.coM
鲍超掖着从一品的海澜袍子,焦躁不安地在辕门内外转悠着,活象只笼子里的大狗熊。阳春四月,春风送爽,本是江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他却半敞着衣襟,手里掂着官帽,不住地煽着风,额头上还不住沁出黄豆粒大的汗珠来。
“军门,悠着点儿,再煽,这翎子可要掉了。”
总兵黄海清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混帐言语!”鲍超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军门替天行道,忠君报国,大义凛然,洪福高照,先人板板,如何掉得翎子?打你这背时的狗嘴!”
黄海清跟这鲍军门多年,知他这当儿无非过过嘴瘾,并非真的要打,不但没躲,反倒凑前了半步:
“卑职该打,卑职该打,不过军门那,这长毛屡战屡败,气数已尽,哨探小事,您老人家也无需这般上赶着……”
“屁话!”鲍超眉毛一竖,黄海清知他真个要打,吓得赶紧跳开一丈开外。
“你这娃儿晓得个球!我家曾大帅(2)说得好,知他知我,咋打咋有,不哨探得清清楚楚,折了我霆营的威风,好不教刘铭传、周盛波(3)那帮安徽侉子笑话!”
黄海清喏喏点头,抬眼一瞥,忽地手指东来大路,惊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