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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达乌达爸爸(2),您从梅杜古里(3)回来了?”阿玛杜一张黑脸登时涨得通红:“您别见怪,千万别见怪,当然是真主要紧,不过您也知道,真主对我们这些穆斯林永远是仁慈的,可那些卖布的中国人不会对我们仁慈,所以我只好多看着些买卖,真主一定不会见怪的,您说是不是?”
达乌达怒气稍息,脸色却越发地难看了:
“哼,都是你不虔诚才赚不着钱的,又干中国人什么事了?先知曾经教导我们……”
“天下惟有独一真主,先知毕竟还是人,也有见不到的地方,”阿玛杜无奈地摇头:“您看您看,这些货都是我上个月进的,4300奈拉一匹,才几天啊,已经跌了两回价,街拐角杰乌鲁前天进的货,价钱变成3750,您说,您说,光虔诚管用么?都是阿尔哈只爸爸不好……”
“住嘴!”达乌达喝道:“不要说长辈坏话!阿尔哈只爸爸也是你能随便说的?他们家祖祖辈辈,每个人都是哈只(4)。”
说到这里达乌达却沉默了,大约,他是牵挂起自己因为阿尔哈只的低价倾销,在索科托(5)堆积如山的库存了罢?
“阿玛杜,你还是拿我的货罢,我这些货都是从德国批来的,好着呢。”
阿玛杜低下头不吭气了。达乌达怒道:
“你这浑小子,刚才抱怨什么来着?我和你爸爸同父同母,还能坑你不成?你问问你爸爸你哥哥,我达乌达在这巴扎(6)几十年,坑过什么人没有?”
“您别生气别生气,”阿玛杜急忙拉住他胳膊:“达乌达爸爸,不是我不要您的货,可您想啊,您那货,800多奈拉一米,一匹就得两万四千多呢,就算4300我也……”
达乌达哼了一声待再开口,却听得街角有人高声唤他:
“达乌达老哥,给我剪半身高二等提花(7)!”
“这就来!”达乌达干脆利索地应着,转身便走,走不几步,又回头瞪了阿玛杜一眼:“回头再替我兄弟教训你,哼!”
“达乌达爸爸好歹是有四十个货柜身家的大埃拉吉(8)呢,唉!”
阿玛杜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正自感慨,却见几个乡下人打扮的男子,背着包袱,一个铺面一个铺面地转过来,急忙换了副笑脸:
“啊撒拉马里贡(9),埃拉吉,不看看我这漂白提花布?都是好货,一米中国布都没有。”
午后三点,沙漠炽烈的阳光,把整个巴扎笼罩在腾腾热雾之中。
这里是卡诺(10),非洲尼日利亚北部,一个豪萨人聚居的古老都市。
注释
1、埃米尔,意即“副国王”,穆斯林君主称呼的一种,尼日利亚虽是联邦共和国,但仍保留了北部豪萨地区七个埃米尔的尊号,称为“豪萨七都”;
2、阿拉伯人一夫四妻,亲戚关系错综复杂,而且习惯把有亲缘关系、长自己一辈的男性都称为爸爸,同辈都称为兄弟;
3、梅杜古里:尼日利亚西北城市,乍得湖流域物资集散地,以蚊虫凶猛著称;
4、哈只:去过麦加的穆斯林尊称哈只;
5、索科托:尼日尔边境城市,沿海通往豪萨地区的中转枢纽;
6、巴扎:穆斯林对市场的通称;
7、西非穆斯林把全棉提花布分为头等(RICHE),二等(MOINRICHE),三等(DEUXIEME),二、三等又分为几个档次,一般30米为一匹,3米为一身,因为一般男子大袍(BOUBOU)需用布三米,半身则只够做个褂子,以前即使零售商贩也不乐意卖,但生意差时就不管这些了;
8、埃拉吉:穆斯林尊称,意即老板;
9、啊撒拉马里贡是穆斯林相互招呼的语言,回答一般为“马里贡撒拉姆”;
10、卡诺:尼日利亚北方穆斯林地区最大城市,豪萨古都,撒哈拉沙漠南缘最重要的商品交易中心。
………【(二)】………
“要找阿尔哈只家再容易不过,顶上水箱最多的那幢小楼就是。wENxuEmI。cOM”
达乌达站在阿尔哈只家的四层小楼下,望着楼顶蘑菇一般的五个大水箱,颇不痛快地哼
了一声。
原本这里只有四个水箱的,但上个星期,达乌达的第四只水箱架上自家屋顶后,一夜的功夫,阿尔哈只就抢回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份荣光。
“是达乌达,我在你铺子里,快过来,有要事。”
达乌达“啪”地合上手机翻盖,一面挪步,一面自言自语着:
“宁可多费鞋,铺子里好歹心里自在些,哼。”
阿尔哈只今年还不到五十,可做哈只已经四十多载,做父亲也已三十多年了。
他家是望族,本人也是阿訇,有钱有势,照理在豪萨(1)地方,应该是很德高望重的才是,但不知怎地,大伙儿提到他,心里却总或多或少有那么些不舒坦。
也难怪大家这样,自打阿尔哈只的仓库里源源不断流出又便宜又热销的中国货,这里的小埃拉吉们就开始又爱又恨地围拢着他的宅子铺子打转,而那些上迪拜、下科托努(2),神通广大的大埃拉吉们,则几乎毫不例外地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达乌达大哥,得想想办法了,他的货比我们的贱这么多,再不管,三年之后,真主都救不了我们了!”
“哈姆都莱拉(3),可不能这样说。”听到兄弟们抱怨时,达乌达每每这样笑着说,心里却猫抓鼠挠般难受。可不是么,阿尔哈只的货走俏,最吃亏的就是他达乌达自己了,可是,自己是年资最高的长老,总不能像那些没身分的家伙一般发作罢?
“咽一口气罢,阿尔哈只兄弟怎么说也是哈只,想来不会不给我老达乌达一点面子。”达乌达这样想着,信步迈进阿尔哈只的铺子,一望之下,那刚刚咽下的一口气,又腾地冲到了嗓子眼:
“哈桑,你这浑小子,你、你这是看得什么?”
阿尔哈只的小儿子,被叫做“浑小子”的哈桑,其实也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此刻太阳还没落山,铺子里空荡荡地没一个客人(4),他脖子上挂了条皮尺,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柜台上,一面随手把玩着布剪,一面跟着头顶卫星电视里音乐的节拍轻轻哼唱着。
“啊啊撒拉马里贡,达乌达爸爸,”哈桑忙不迭跳起,不住声辩解着:“您看,这、这电视里的姑娘都穿着衣服呢……”
“不许顶嘴!”阿尔哈只大步流星进了铺子,厉声呵斥着:“长辈教训得难道不对么?你这样子,哪有半点像个哈只!”
见哈桑闭了嘴,乖乖把电视频道换成麦加唱经,阿尔哈只这才转向达乌达,满面陪笑道:
“大哥,别跟晚辈一般见识,咱们进里屋谈。”
注释:
1、豪萨:西非黑人民族,分布在尼日利亚北部、尼日尔、布基纳法索和马里交界处,人口有数千万,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信奉伊斯兰教逊尼派。豪萨人憨厚淳朴但有经商传统,是尼日利亚三大主体民族之一(约鲁巴、豪萨、伊博);
2、迪拜是阿联酋迪拜酋长国首府,非州穆斯林地区重要的货物中转地;科托努是西非贝宁共和国经济首都,豪萨地区所需物资很多都由此港经内陆渠道运进,是豪萨富商聚居的城市之一;
3、哈姆都莱拉,阿拉伯语,这里意即“听真主的,听天由命”;
4、撒哈拉沙漠地区白天气候炎热,故而在非凉季时一般客流集中于日出前和日落后的一段时间,其它时段客人极其稀少。
………【(三)】………
在这个大巴扎里,阿尔哈只绝对是个最有争议的人物。(看小说到顶点。。)
他总穿着最保守不过的大袍,质地却是不折不扣的正宗德国上等货;他念可兰经的时间比谁都多,比谁都虔诚,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亲眼看见他在斋月的白天吃喝(1),虽则那是在遥远的中国东莞,在他外出办货的时候;他家里的电器总是最新最全的,播放的却通常是再正统不过的唱经;他和许多豪萨富人一样,娶了两个妻子——一个是父亲包办的,在老家乡下管帐,另一个是自己找到,在自己身边管厨房——,也和大家一样从不轻易让她们抛头露面,但就在昨天,他还在城西那间黎巴嫩餐厅里,和那个叫什么劳拉、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商人平起平坐,眉开眼笑地不知谈些什么,那中国女人还喝了酒,虽然听跑堂的伙计说,阿尔哈只只是喝了“托尼克”(2)而已。
此刻的阿尔哈只正拿着两瓶刚从小冰箱里拿出、还冒着凉气的托尼克,脸上挂着殷勤恭敬的笑容:
“达乌达大哥,有什么事情,吩付一声,让小弟登门听您教训也就是了,这大热天的,您说说……请空调底下座座吧,喝瓶冰的凉快凉快。”
“真主再三教导我们要节俭,哪儿有开布店装空调的,你这哈只给小辈们做的什么榜样,唉,唉,”达乌达嘴里抱怨着,一面擦着胖脸上大粒的汉珠,一面一**坐到空调下方那把铺着泰国凉席的大转椅上,劈手拿过瓶托尼克,三口两口便灌了个底朝天:“闲话不说了,阿尔哈只老弟,老哥哥我这次来,是自己,也是替巴扎里的兄弟们和你商量个事情……”
“是说我的布批价太低,想让我提高到和你们一样,是不是,达乌达大哥?”
阿尔哈只呷着托尼克,脸上依旧带着笑。
“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罗嗦了,谁都知道,同等货色,你的进价要低得多,稳住价码对你也有好处么。”
阿尔哈只还在慢慢呷他的托尼克,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老弟,你倒给句痛快话啊!”
达乌达有些急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哈只终于抬起脸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不行啊大哥,这价不能变。”
“怎么不行!”达乌达胖脸变色,腾地从大转椅上蹦起来:“真主教导我们,做生意要讲公道,价钱要同行公议,不能离谱……”
“可不是么,”阿尔哈只接过话头:“全棉提花二成取利,真蜡布成半、75D冈巴拉(3)一成……这都是兄弟们当初商量好的,我的进价低,价钱自然就低;供货商降一次价,我也降一次价,达乌达大哥,您说,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你、你,”达乌达一时语塞,黑黝黝的胖脸胀成了紫色:“狡辩,真是狡辩,那么多次麦加你算是白去了,居然给那些中国魔鬼迷惑力你的心智!”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尔哈只正色道:“先知说过‘寻求知识吧,哪怕远在中国’,您忘了么?”
“哼,货物和钱财又不是知识!”
阿尔哈只又笑了:
“知识是有思想的,货物和钱财是没有思想的,难道一个好穆斯林,不惧怕异教徒的思想,反倒惧怕他们的货物和钱财?先知穆罕默德当年,不也接纳了赫蒂彻和她的财产(4)么?”
“荒唐!”达乌达砰地一拍桌子,正待反驳,屋里的灯忽地熄灭,空调也戛然而止,沙漠黄昏蒸腾的热浪,刹那间溢满了原本凉爽宜人的办公室。
“唉,每天不停上半天电,卡诺就不是卡诺了,大哥,您坐下,消消气,这天气,越上火不是越热么,您又这么胖的身体,”阿尔哈只一面递过把印着“诸暨花布,名扬万里路”的中国折扇,一面朝外间高喊着:“哈桑,快拿盏马灯,再抱只木瓜进来!”
达乌达不接扇子:
“好,好,我说不过你,咱们走着瞧!”
他一面嘟囔,一面怒气冲冲摔门而出,没入了傍晚巴扎,那一片黑暗之中。
“爸爸,达乌达爸爸他……”
哈桑抱着盏马灯立在办公室门口。阿尔哈只望向他:
“都听见了?怎么,觉得他对,还是我对?”
哈桑挠挠头皮,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像都对,又都不对,当然,我支持爸爸,可我想,达乌达爸爸他们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阿尔哈只走到店口,凝望着街上冷清的行人,和远近房屋窗口跳动的烛火:
“他老了,唉!”
哈桑嗫喏着还想说些什么,阿尔哈只拦住他:
“先关店门吧,快晚祷了,瞧今天的架势,怕是晚饭后也没什么客人上门的。”他忽地瞪了哈桑一眼,脸上神情凛若寒霜:“以后不许在电视里看女人,看一次打一次!瞧你这样子,还像个穆斯林么!”
“知道了爸爸。”哈桑的声音细得像隔墙的蚊子:“那,英超呢?”
“嗯,英超也不许在别人面前看。”
阿尔哈只沉吟半晌,又不由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