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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贾太守的独子贾午少爷,他伤得这麽重,却一定要我们把他抬到城楼上观战……”翁妪们一边哭,一边絮絮陈说。
荀羡叹了口气,打发走几个老者,命人把贾午抬去,好生医治。
城中空荡荡的,竟无自己立锥之地,他只好选择回营。
大帐中。
贾坚被带了进来。他浑身血迹,脸色惨白,却昂首挺胸,怒目而视。
荀羡不觉火起,两月的拒战之苦,让他恨不得吃了面前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
“你祖上都是大晋的臣子,为何忘本事胡,抗拒王师?如今被擒,还不早降!”
贾坚忽然笑了,笑声中透著苦涩和苍凉。
“大晋?刘赵、石赵、张平、曹嶷,一路路强梁,烧杀淫掠,百姓苦不堪言,大晋哪里去了?八王你杀过来,我杀过去,弄得好端端的中原,变成白骨之地,司马家的皇帝自己抛弃了中原,丢下我们不闻不问,我们这些无主的百姓不依附保护我们的强者贤君,还能如何?我既已受大燕官职,自当忠於职守,贾坚年逾七旬,未尝改节,岂是投降之辈!”
帐中一片喧嘈,左右众将目光交视,眼里无不满溢钦佩之色。
荀羡嗫喏著无言以对,凝眼望向贾坚。贾坚也直视著他,眼神中满是嘲讽之色。
荀羡脸色通红,火往上撞:“来人,把这老贼锁到中军辕门旁边,让他在大雨里好好冷静冷静,想想清楚。”
朱序急抢一步,想对荀羡说些什麽,贾坚却冷笑一声,转身大踏步走向雨中。
雨中,辕门。
雨已下了几天了,贾坚在辕门边上也已站了几天,年老身弱,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看守的士卒们用复杂的眼神望著这个锁在门边的老人,想说什麽,却又不知说什麽好。一个士卒捧著饼递了上去,贾坚冷冷地看了一眼,吃力地摇了摇头。士卒叹口气,走了开去。
朱序披著蓑衣,走到贾坚面前,拱了拱手:“长者不知还认识我吗?在下朱序,先父、先叔,都是长者门墙中人。”
贾坚望著朱序的脸,眼神中露出一丝温和。
“长者在燕国并无家小,何以不肯归晋呢?无论如何,那毕竟是父母之邦啊,归之不能算作背主忘义的。”
贾坚轻笑起来,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
“以大晋朝廷只重门户,不重才艺的用人之道,又如何能容得我这样一个沦落胡地几十年的寒门老叟?“
朱序默然了。自己就因为南渡较晚,已饱偿早已南下的王谢大族的百般排挤,百般白眼,那些士族中人,固有才华横溢者,但多数却是尸位素餐的庸才、蠢材。
他正正衣冠,向贾坚长长一揖:
“长者尚有何言?”
沈默良久,贾坚才开了口:“犬子何在?”
“令郎安好,长者不必挂怀。”
贾坚欣慰地一笑,就此再不开言。
大帐中。
“你、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贾坚?”荀羡拉住朱序,吞吞吐吐地问道。愤怒渐淡,他隐隐感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
“此老令名素著,杀之大失人望,不妨……“
正此时,辕门外一声霹雳,伴著贾坚洪亮的声音:
“老夫虽死,吴王尚在,你们如何能久居此地?哈哈哈哈……”
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又一阵惊雷滚过,帐中诸人,心中都是一震。
朱序忽地跳起来,冲了出去,荀羡等人也赶紧跟了出去。
辕门外。
雨还在下,贾坚的嘴角还挂著笑意,神色身躯,却俱已僵硬。
荀羡怒向看守的士卒:“谁叫你们让他死的?”
士卒面色惊惶,一下跪在雨中,不迭声地分辨道:“此、此人一连几日,不饮不食,我等百般开导,却无济於事。“
荀羡默然良久:“厚葬了罢。”
朱序低著头,使劲擦了擦眼睛:“下官出其门墙,当为其尽弟子礼。”
营外新坟,坟土未干,墓碑是新立的石碑,“故燕泰山太守贾公讳坚之墓”端笔隶书,却是荀羡的手笔。
两个素服的男人跪在碑前,一个是朱序,一个是大伤初渐的贾午。
贾午重重磕著头,一声不吭,朱序在他醒来时告诉他,父亲希望他一定要活下去。
朱序神色凝重,小心地放好供品,点燃了香烛。
香烟缭绕,天渐渐地晴了。
朱序突然想起贾坚临终的话:
老夫虽死,吴王尚在,你们如何能久居此地?
“吴王如何?”他问贾午。
贾午抬头看著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们很快就会领教了。”
………【第一部 吴王 第二章 将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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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山面水,连缀臂使,这里是燕国吴王慕容垂的大营。
五胡各国,除了河西的张氏,各**队的主力,都是本族和近族的骑兵。他们勇悍、忠诚,却也嗜杀、无纪律,难於约束。兵行之处,便如过了一次洪水,遭了一场蝗虫。
可吴王驻兵在此已有10多日了,不常出门的乡民,甚至不知道邻近有大军驻扎。
想到这里,慕容令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慕容令是吴王的世子,这次是他首次为将出征。
“你父王出兵,别人有三不能知:观其营,不能知兵数多少;观其色,不能知胜败如何;观其行止,不能知进退战守。”叔父慕容德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起时,神色总是得意非常。
晚炊的梆声又响了,又是一天过去,想到这里,慕容令的心情立刻沈重起来。
已经在这里驻兵10多天了,既不能进,也不愿退。
如果仅仅是诏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倒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可是邹虞幡是天子解兵之信物,见幡如见君,若再进兵,就是公然谋反了。
他想起自己在狱中的母亲段氏。不过和皇後拌了几句嘴,居然被人诬称行巫蛊而谋害至尊,还连累了吴王的臂助、典书令高弼,一同下狱受审。虽然听说他们坚执不招,虽然主上对吴王依旧任用,而且表面上依旧敬礼爱护,但想起当年争位更名之事,他的心里不觉涌起一丝寒意。
“撤吧,不然惧有庙堂之悔啊。”慕容德这样劝过慕容垂。
“山东一失,国家左右受敌,膏腴尽丧,如何立国?我绝不退兵!”慕容垂对这个同母弟弟向来尊重,这次却固执不从,只是连连飞奏陈情,请求允许进兵。
已经十多天了,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将士们的举止神色,仍然不变。
但心里的忧虑,又有谁能知道?又有谁还能不知道呢?
夕阳西下,帐外天际,渐渐地红了一片。
远远忽然马蹄声骤,转瞬已卷过营门,卷入中军。
慕容令冲出帐外,只看见长长一路烟尘,心中不觉一惊:吴王的辕门,什麽时候容人如此驱驰无碍?莫非?……
号角声骤起,鼓声也咚咚大作起来,营外河上晚归的水鸟,被惊得纷纷四散飞起。
“聚将!”慕容令不及多想,抄起头盔扣在脑袋上,快步向中军大帐跑去。
吴王慕容垂立在大帐的中央,神色激动,不住地搓著手。他的身边,站著两个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的信使。
众将一个个地进来,看见慕容垂的神色,不觉都是一愣。
吴王已是50开外的人了,而且早在他20岁的时候,即使至亲至近的人,也很少看见他过喜过怒,过欢过悲的样子,今天这是怎麽了。
看见众人来齐,慕容垂立即沈静下来,高高举起了右手。
“大司马印!”
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在病榻上派专使送来了大司马印。
“努力疆场之事,朝廷之事,兄一人担当!”
说出慕容恪的传言时,慕容垂的眼角不觉湿润了。众将也激动地互相顾盼:如果燕国真的有一个能让皇上、文武将士和百姓都信任、都倚重的栋梁,这个人只能是太原王。
慕容垂转向两个来使:“回复大司马,慕容垂若辱使命,绝不复存天地之间。”
一个来使躬身答应,另一个却抢前一步:
“小弟慕容桓,愿追随吴王立功!”
慕容桓,鲜卑之鹰慕容翰的儿子。
慕容翰是自己的亲叔父,勇士中的勇士,统帅中的统帅。
为了不卷入手足间的自相残杀,他曾只身逃往外国,身居异域,却处处为谋画。先王慕容皝招他归国时,专门为他制了一张巨弓,他单骑引弓而立,3000追兵,竟无一人敢向前半步。
想起往事,慕容垂不觉叹了口气。他曾作为慕容翰的副将,以少胜多,无援深入,大破劲敌宇文氏,他曾在阵中亲眼目睹慕容翰手执长!,当先冲阵,於万马军中,刺杀号称北国第一勇将的涉夜干;他也记起了鲜卑雄鹰的末路:身受重伤的慕容翰为了伤势早日痊愈,每日在宅院中抱伤练习骑马,却被先王猜忌,逼令自杀。记得後来先王追悔,连派12使追回前诏,却再也挽不回勇士的生命。记得出殡之日,万人相送,亲随自杀相殉者竟有20几人……
军情紧迫,不容再回忆了。慕容垂急忙收慑心神,望著面前的慕容桓。面前的少年面目俊朗,身材高大,却只有十五六岁。
他的眼睛炯炯,仿佛当年慕容翰在注视著自己。
慕容垂心中一酸,正欲婉拒,慕容桓忽地跪倒,翻手抽出腰刀,横在自己颈上。
“吴王不允我战死沙场,小弟惟有血溅五步!”
慕容垂急忙拉起慕容桓,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拔营!”
拔营了。
没有呐喊,没有喧呼,但见对对黑旗,行行铁骑,次第向东方而去。
手握大司马印,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救兵如救火。
鲜卑人本就是马上的民族,爱惜马力,驰骋百里必缓辔,是连刚刚能爬上马背的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但此时此刻,慕容垂和他的将士们已顾不上这些,为了提高速度,他们甚至把大旗纷纷卷起。
“来得及吗?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啊……”疾驰的颠簸让慕容垂无法深想下去。
“吴王~~~~~”
如风之疾,远远滚过来一团烟尘,几骑飞马驰到慕容垂马前,“扑”地倒了,马上的人滚鞍下马,口中气喘吁吁,却不住声地禀报著:
“山荏失守,贾太守力尽被俘!”
马前马後,千余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疾行的人马,登时停了下来。
“不要停,缓缓行进!”慕容垂大声传令,声音平静而威严。
人马又行进了,卷起的大旗重又展开,近万骑兵,缓缓行来,连兵刃交碰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
慕容垂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贾坚是自己的好友,也是几个孩子的老师,在邺城时,他们常常并马出城,射猎比箭,他也曾很有兴趣地向这个渊博的老人请教中原的文物典籍、朝政得失。
更令人忧虑的是,山荏一失,山东危殆,立都河北的大燕膏腴丧尽,左右受敌,也许想退回和龙老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这一切本来绝不会发生,决不该发生啊。
报马──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已被扶上一匹新马,喘息稍定,慢慢叙述著细节。
“贾叟尽力了。”慕容垂叹息著。
“贾太守本是南朝人,会不会……”
“不会,绝不会。”慕容垂摇摇头,忽然问兰建:
“南军现如何举措?”
“山荏城残破不堪,无法屯住大军,现在荀羡、朱序屯兵广固城下,我守军兵力寡弱,婴城死守,南军一时不能得手,已分兵掠地,兵锋已及济南、淄川。”
“直援广固,小弟愿为前驱!”慕容桓急切地恳求著。
慕容垂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好,你且听令……”
广固城下。
攻围已有多日了,城中兵力虽然很少,但广固是当年曹嶷经营多年的大邑要塞,守城大将青州刺史慕容尘坚守不出,晋兵虽多,一时却无从得手。
荀羡不住地在大帐里转圈,久攻不下,士气已开始顿挫,粮草也有些接济不上了,他不得不硬著头皮,派将士四野掳掠,可是此地饥荒一片,哪里能掳掠到多少粮草!
朱序走进大帐:几天时间,他已略取了4县之地,沈劲一路进展更速,已略地至胶西,
荀羡登时高兴起来:“好,好,枝叶既尽,谅广固不能持久,我们也围上它几个月。”
朱序皱了皱眉:“我军深入太远,只恐後顾有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