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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先生既将拙作读得如此仔细,如何没看见天王在书中题了二十七个‘是’,但偏偏于这一条上不着一字?”
“这……”
“前日我捧诏正待出京,天王专门派了侍卫赶上,令我领衔修这《钦定敬避字样》,我既是陛下臣子,又是他的堂弟,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是修一本书呢?”
黄畹低下头,不吭气了。干王又和善地一笑:
“不谈这些不高兴的事吧,明日一早我要回京去,先生便与我一同入朝,我当奏报先生高官显爵,以展先生大才。今晚在此设宴,先生可要陪我痛饮几杯,哈哈,哈哈。”
注释:
1、汪宏建:苏福省文将帅,后升水师天军主将、勋天义;文将帅是天国名义上的一省民政长官,但实际上要受驻军主将节制;
2、仆射:天国王爵的随身护卫军官,兼司通报之责;
3、参护:也是天国王爵的随身护卫军官,但不司通传,专职警卫;
4、《钦定敬避字样》:由干王领衔编写的一本书,书中记载了需要避讳的若干个字,从天王、诸王和上帝、耶稣的名字,到诸如洪秀全父亲的名字等都在其内,有些如“火”、“华”、“山”等都是很难避开的常用字,天国的避讳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复杂、处分也相当严厉的一种。
………【(十五)】………
当干王被从镂空雕花的红漆木门间透进的、正午的明亮阳光灼得终于张开眼皮时,侍立两旁、不停挥着长柄扇的女官,已经不知翻来覆去轮转了多少拨。(看小说到顶点。。)
他不经意地看了看身边几上、那块珐琅镀金的洋怀表,慢慢地支撑起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女官们顾不得去揉肿胀的眼皮,忙不迭打洗脸水,递热毛巾,捧过痰盂、茶杯,和累累赘赘的衣冠饰物。
显然是宿醉尚未消散的缘故,干王的肢体略有些不利索,神智也似有些恍惚,以至于几个尚书禀事,他也似听未听地随口敷衍,草草打法了了事。待咽下几口浓茶,眼神里渐渐有了些活力,这才如梦方醒地失声叫道:
“咦,黄先生何处去了?”
昨晚他留黄畹连榻共饮,喝到昏天黑地,最后迷迷糊糊地硬拉着黄畹抵足而眠,此刻狼藉的杯盘垢物早已不知何时被女官们收拾干净,黄畹却也不见了踪影。
“禀千岁,”一个十七八岁、圆脸俊俏的女官操着糯软的丹阳口音禀道:“黄先生天没亮就出府哉,伊关照小妹,千万致意千岁,请千岁勿再费心思寻伊来!”
“哦?”
干王不由地一怔,甩开两个左右搀扶女官的纤手,疾步走到门前。正是正午十分,明媚的阳光,照得天井里一篇光亮,一草一木,都显得分外精神。
他略有些惆怅地望着瓦廊花墙间,那一方湛蓝的天际,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本藩原打算携他入京,保封个天燕、天豫之爵呢——祝九妹何在?”
祝九妹是广西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玲珑纤巧,聪明伶俐,读过一点书,能写一手好小楷。原本她是天王拨到干王府的女官,干王终于领悟“今上帝圣旨”(1),开始痛改一夫一妻前非的当儿,第一个便提拔她当了王娘,理事、出京,总喜欢带着她,随身伺候着。
此刻她端了碗吹得不凉不热的瘦肉粥,刚跨出厨房门槛,听得干王唤她,忙把粥碗交给其他女官,快步跑到近前请安:
“殿下唤九妹有何吩咐?”
“九妹,昨日本藩与黄先生饮酒,尔一直伺候着,这黄先生席间所言,颇有见识,其中有合天情道理者(2)者极多,尔且找笔墨记下,待本藩空闲时慢慢披览。”
祝九妹皱着两道弯弯的眉毛,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
“禀殿下,您跟那黄先生昨日又饮、饮潮水(3)又说话的,闹了四五个时辰,说过得话极多,且殿下金言,多过黄先生数倍,不知殿下要九妹如何记法?”
干王一愣,旋即挥了挥手:
“如此便且罢了,约定巳刻起程,如今已未时了呢,吩咐仆射、参护摆队回京罢。”
此刻的黄畹青衣小帽,正彷徨在苏州城的水巷小街之际。
他已试了三四个城门,都没能出得去,人家要验腰牌,他没有。
“失算、失算,早知如此盘查,当初便该央吴文彬吴兄好歹开个挥子才是。”
一阵锣声响亮,几骑快马驮着黄袄兵将,后面跟着队红衣红巾的太平军圣兵(4),刀枪明亮,一路吆喝着从身边匆匆而过,谁也没向他多看一眼。
他摸摸小帽下、新长出的头发茬,心头兀自怦怦乱跳,连叫“侥幸”。
因为近日新长了些头发,这些太平军将士仓促间没顾得上注意他这个“外小”究竟有无腰牌,否则,唉……
可是,怎么混出城呢?没有腰牌,在城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有,自己这一脑袋头发,在城里固然是救命稻草,一旦出城不留神碰上大清的团练或者散卒,会不会反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肩头忽被人重重拍了一记:
“紫诠,我到处寻你不着,如何却在这城里闲逛!”
这个拍了他一记肩头的人,自然便是他的族兄王克昌了。
“嘘——莫再提这个王字!”城东深巷某个富商宅院,一间不大的厢房里,王克昌一本正经地叮嘱着:“天国避讳这个王字,愚兄如今改了姓汪,叫做汪克昌了。”
黄畹不觉失笑:这下倒好,本来是不出五福的同族兄弟,如今一个姓黄、一个姓汪,成了两姓人了。
“干王是天王爱弟,进京一月,寸功未立,就封了王,做了军师,让朝中悉从号令呢,便连忠王、英王,都是他封过才封的,”听完黄畹的叙述,王克昌,不,汪克昌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老弟,你不跟着干王进京,甚有见地,且现在我这住下,改日得暇,让我的上司官荐了你去见忠王荣千岁,那才是不世豪杰呢。”
“老兄,我若想当这天朝官儿,还跑了作甚!”黄畹苦笑道:“既碰上老兄,那便再好不过,你寻方便,帮我弄个出城挥子,容我回乡还做我的王利宾,那便是老兄天大的恩典了。”
“你还想回去?”汪克昌上下打量着族弟,仿佛看什么怪物一般:“你还不知道呢?英王(5)大队自扬州到此,如今便打馆在甪直,你那宅子,怕早做了什么燕什么豫的衙馆,你还想回去?”
黄畹不觉黯然。他早听难民们传说,忠王虽秋毫无犯,英王部下那个黄老虎(6)却着实凶猛,如今家宅被英王大队占住,不知吉凶如何呢。
见他一脸沮丧,汪克昌安慰地递上杯凉茶:
“世乱如此,你我弟兄能有个囫囵身子,就算大幸——喝口凉茶缓缓,别想这么多,且现在我这里安身好了,知道么,我的上司,如今已从埌天豫,升作埌天福了。”
注释:
1、基督教规定一夫一妻,洪秀全等出于私利改为“大员妻不止”,声称是“今上帝圣旨”;
2、太平天国把圣经中的语言,以及杨秀清、萧朝贵伪托上帝、耶稣的话,和天王诏旨合并,称为“天情道理”;
3、因太平天国禁酒,所以酗酒将士常用隐语,把酒称为“潮水”;
4、圣兵:太平军中最小的职务,就是兵卒;
5、英王:陈玉成,广西藤县人,从随军幼童逐级因功提升为三十检点、冬官又正丞相、成天侯、成天豫、成天福、成天安、成天义、前军主将又正掌率、钦命文衡又正总裁、英王,在后期为天国武将首席,屡立奇功,1862(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安徽庐州失守,误投苗沛霖,被送往清营,押解途中在河南延津遇害;
6、黄老虎即骁将黄文金,广西博白人,早年即为上帝教骨干领袖,但官运一直不亨,直到中后期才从承宣进封永忠侯、定南主将擎天义、堵王,勇猛善战,但军纪不严明,所以英王、忠王都对他啧有烦言。天京陷落时守湖州,幼天王、干王都投入他军中,由他保护向江西转移,在昌化白牛岭因伤病故,导致全军无主,很快溃灭。
………【(十六)】………
黄畹就这样在总统土司的埌天福第(1)中住了下来,起初不习惯,后来慢慢也就差不多习惯了。23Us.com
这土司原本叫土师的,负责在攻城夺寨时挖地道埋地雷轰塌城墙,也负责修垒筑城、开堑挖壕等一应事务,想当年太平军从广西入湖南郴州,得了一批挖煤开窑的矿工,立了这土师,从武昌到天京,一路之上,不知轰破了多少金城汤池,那时候这“开垄口兄弟”可是将士中的宝贝疙瘩,人人羡慕的英雄好汉,总共两千人的土营里,光旅帅就封了六百多个,那可是信赏必罚的东王在位时候啊。
“老子便是在郴州入营的老弟兄,想当年咱们土营可是不得了,了不得,东王号令严,全营上下,一律不许饮酒,惟独罗丞相跟咱们土营破戒不问,嘿嘿。”如今这总统苏福一省土营的埌天福陈在田,一个不到三十岁的车轴汉子,每晚点名罢,都会端着个酒碗,醉醺醺地嘟囔着当年的丰功伟绩。
同屋吃饭的几十个部下眼皮拖着,有的随口敷衍几声,有的干脆只吃饭,不开口。本来么,自打洋炮大盛,这土营的风光也成了明日黄花,往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剩得这四五十个官、二三百号兵,冲锋陷阵是再轮不着,倒落得整日在城里修宅子、修望楼,快混到诸匠营(2)一般的地步了,就连好端端的“土师”,也因为避讳,给改作不知所云的“土司”,真可谓威风扫地,哥儿几个哪里还有兴致听这埌天福陈大人的陈芝麻烂骨子?还不如听新来的黄畹黄先生说点儿《三国》、《水浒》来得够劲呢。
这一日傍晚,草草吃罢晚饭,讲罢道理,连同埌天福在内的一干众人忙把黄畹让到当中坐好,奉上香茶、瓜果,恭恭敬敬地等着他接昨天的茬,讲那段“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
黄畹大剌剌地坐下,呷一口香茶,扫一眼环坐众人,“宁静致远”的折扇一举,几十双眼睛也登时瞪得溜圆,等着他拍扇开书。
黄畹手悬半空,却不拍落,双目灼灼,不时瞥一眼埌天福手中那只酒壶。埌天豫恋恋不舍地抚了酒壶半晌,又使劲灌了一大口,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将壶撂在黄畹面前的条案上。
黄畹长笑一声,抄起酒壶,一饮而尽,“啪”地一拍折扇:
“上回书说到赵云赵子龙……”
他刚开了个头,却见众人一片耸动,纷纷离座跪了下去。
四个红衣小童打着扇子,簇拥着一个五短身材的黄衣汉子施施然走了近来,黄畹识得这矮子,正是前番带兵进甪直镇的总理苏福省民务、逢天安刘肇钧。
这刘肇钧哈哈笑着,不住摆着手:
“兄弟们起来,起来,莫这般见外,倒叫老兄我不好意思了。”
“大人荣升义爵,小弟等未曾备礼虔贺,着实惭愧得很。可大人也晓得我们土司是个穷馆子(3),还望您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见埌天福一张红脸涨得更红,刘肇钧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礼不礼的,咱兄弟就免了,可你们土司馆子大有珍宝,老弟如何还要哭穷呢?”
埌天福困惑地抓着头皮。他这土司一日三餐倒是不缺,可久不打仗,连金钏子都没二两以上的,官长们新娶的几个贞人(4)也都相貌平平,哪里有什么珍宝?
刘肇钧不笑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不转瞬地盯向条案后的黄畹。黄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来人,把这王——不,黄先生送到盘门外,本爵新搭的草屋子里住下!”
四个红衣小童齐声答应,便抢上来搀扶。黄畹手足登时麻木了,哪里还动弹得?
汪克昌急忙趋前跪下:
“大人容禀,此人乃小卑职族弟,向来安分守己,不曾……”
“尔这先生,扯这些作甚?”刘肇钧用奇怪的眼神扫了汪克昌一眼:“本爵又不是要害尔族弟。本爵早听说了,这黄先生乃是大贤,忠王千岁出城前再三叮嘱,要本爵等效仿三国刘玄德礼贤下士,本爵想那最大的贤,莫过于诸葛亮了,人家诸葛亮便是住在城外草屋子里,刘玄德请了三次,方才出山,因此本爵特意在盘门外搭了那么座草屋,这就请黄先生去住下,本爵怎么也得来个六顾七顾的!”
注释:
1、太平天国各级官员的衙署名称不一,自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