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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说着,衣袖忽地一紧,低头看去,却见司马迁正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袖摆:
“卓大叔,您祖上武灵王当初为什么要把宽宽的袖子改成窄窄的?”
“小哥,你爹爹适才不是刚说了?”卓王孙爱惜地抚着他的头顶:“我家先祖是因为宽袍大袖打仗不方便,所以改成胡人的窄袖。”
“着啊,”司马迁眨了眨眼睛:“您先辈既然知道把不方便的改作方便,您为什么不能学一学?”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卓王孙如梦初醒地跳起来,使劲拍着自己额头:“戈矛剑戟是战乱时用的,如今天下太平,我就该顺着天下百姓的心意,多打造些好犁锄才是,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些!司马先生,令郎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明,将来……”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见自家一个仆人从山路上气喘吁吁一路疾跑上来,一面跑,一面高声叫道:
“老爷速回宅上去罢,夫人这便要生产了!”
………【第二章】………
卓王孙一口气赶回家时,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了。(看小说到顶点。。)
虽然几十里山路赶下来他其实疲惫得很,但第一个孩子的降生,还是让初为人父的他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自从打故乡邯郸迁来这蜀郡临邛,卓家就恪守着用带有尊贵含义的字眼给子女命名的传统,卓王孙当然也不例外,他一边抿着新煮就的茶汤,一边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给女儿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
文君。
文君乌黑弯曲的细眉毛,漆亮漆亮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惹人怜爱,笑起来的时候,就更惹人怜爱了,就连平素对卓家不甚友善的左邻右舍,看见她那张可爱的笑魇,眼神也会登时变得温暖和善起来,说着笑着,争着闹着,要抢过去抱一抱,哄一哄。
有时卓王孙也会满足一下邻里们的好意,但更多的时候他却紧搂着孩子不舍得松手,仿佛这孩子一旦离开自己怀抱,就会立刻摔了、化了似的,大家都笑着说,卓王孙做爹后,人都变得乖了。
卓王孙的娘子却似有些惴惴,看那父子俩的眼神都显得有点惶恐的样子。也难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卓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旺,卓王孙更是二十成亲,三十才做父亲,却不料生了个丫头。
卓王孙却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三十岁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算不得很老,要儿子不能再生么?再说,这闺女多可爱,乌黑弯曲的细眉毛,漆亮漆亮的眼睛。
小文君一天天地长大,会站了,会走了,会叫爹爹妈妈了,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忽闪闪的,那对乌黑弯曲的细眉毛,眉梢轻轻地挑着,仿佛会哭、会笑、会说话一般,家里铺上,街坊路人,谁见了她,都会忍不住多看那么几眼的。
卓家娘子的身体却一天天弱了,非但没能再给卓王孙添上一儿半女,反倒常常卧病不起。终于,就在文君七岁、已能似模似样地握着买来的竹管笔、在门前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西汉初年道家学说是皇室推崇的主流学说,而儒家在汉武帝时才获重视,所以这里卓文君写的是老子《道德经》的内容)的当儿,她去了,带着不能为卓家传宗接代的遗憾,被埋进了青城山麓,卓家先人长眠的墓地。
卓家父女哭了好些日子,渐渐地不哭了:毕竟,死人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
卓王孙丧了娘子,来给他提亲续弦的人,几乎踏穿了他铺子和私宅的门槛,虽然以前他们对卓家并不怎么待见,但近来却颇有些变化了,这一来拜小文君这个可爱的女娃儿所惠,二来,卓王孙自打不做刀矛、改做犁锄后,生意越做越红火不说,乡亲们也因这些铁打的农具又趁手、又便宜,连带对这铁匠铺的东家也平添了几分尊敬。
但卓王孙总是笑呵呵地不置可否,倒不是他不想女人,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中年汉子么,他是怕自己的乖女儿吃后娘的亏。唉,续弦这件事,还是等文君长大些再说吧。
又是几年过去,如今的文君个字长得很高,已变得很喜欢照镜子、穿漂亮衣服,喜欢背着爹爹,偷偷用女仆的眉笔,去描自己那两道又弯又细的眉黛了。
她现在已经有六个女仆——两个年长的老媪,四个和她年纪仿佛的侍女,她的爹爹卓王孙,更已经拥有数百僮仆,他们全家也已从原先的小院,搬进了一座前后五进、园林环绕的大宅。不但僮仆、宅院,他还是一座冶山、九座铁匠铺、两支大商队、两座桑果园和百余顷良田的主人。
以往从不拿正眼瞧他的临邛县令、甚至远在成都的蜀郡太守,都已成了卓家座上的常客,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大汉天子几年前已废除了商贾不得出仕的禁令,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卓家,已俨然是这一郡地方的首富了。
有时卓王孙会忍不住想起当日在青城山上,碰见的司马父子来,没有他们、尤其那个叫司马迁的少年那番言语,他卓王孙决不会有今天。
听太守和县令说,司马谈仍然做着他的太史令,只是年纪越发老迈,已不堪车马劳顿、四海采访了;他儿子司马迁倒是常常四海遨游,为那部他父亲写了好久的史书寻访口碑和史料,虽然年纪轻轻,诗赋的名头却已很不小了。
“唉,如此聪明的少年人,锦绣前程,学些什么不好,如何也去学那些不中用的诗赋?”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摇着头,眉毛也不由地拧紧了。
他一直很讨厌诗赋,听爷爷和爹爹说过,当年齐国、楚国,原本都比秦国强大得多,可结果都因为君臣上下,都喜欢吟诗作赋,结果国政没人问、军备没人管,最后弄到亡国的地步。他还听说,有个楚国大官,叫做什么原的,诗赋写得最好,后来因为后悔大家都跟着自己写诗弄赋,连累得楚国打了大败仗,就自己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跳进一条不知什么江淹死了。
“爹爹就爱瞎说哄人了,”每当听见爹爹唠叨起这个故事,文君的眉尖就会笑得一勾一勾地跳动:“那个大诗人叫屈原啦,他也不是因为后悔作赋跳江的,他是……”
如果换作旁人对他说这些,卓王孙一定会勃然大怒,跟对方争辩到脸红脖子粗,可是女儿含娇带嗔地这般一顶一拧,他却只能苦笑几声,然后左耳进右耳出,装没听见了事。
他也弄不明白女儿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喜欢诗赋。正如司马谈当初所预言的,这几年郡县纷纷立起了官学私学,能读到的书也一点点多起来,这让卓王孙很兴奋,可惜他年纪终究不算很轻,记心大不如前,加上生意越来越忙,读书对于他,也越来越成为一种难得的享受了。
这当儿他正趁着忙里难得的闲暇,坐在自家庭院的石墩上,沐着蜀中春日难得的阳光,捧着卷《山海经》,如饥似渴地读着。
一串轻巧细碎的脚步在身后渐渐近了,卓王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佯装没听见,继续念他的书,直到一双柔柔的小手,从后面绕过来,掩住他眼睛。
“文君,别闹,让爹爹看会子书!”
“不嘛不嘛,”文君放开手,口中不依不饶地娇嗔着:“爹爹整天忙,好容易闲下来,宁肯陪这几根竹片片,也不肯多陪文君一会儿,文君不干,文君不干!”
卓王孙被女儿捉住手腕,不住摇晃着,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地神情来:
“好好,爹爹陪女儿一会儿就是,你说,要爹爹陪你做什么?”
文君转嗔为喜,歪着俊俏的小脸蛋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文君刚跟人学了首《高唐》,要不要唱给爹爹听?”
卓王孙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他隐约听人说起,这《高唐》,是一个楚国小白脸写的赋。
见爹爹不高兴,文君反倒嘻嘻笑起来:
“爹爹不听也好,文君只学会前面一小半呢。爹爹爹爹,听得邻家六姐说,成都城里,开了好多梨花,白的像邛崃山上的雪呢!”
卓王孙看了女儿一眼,又弯又细的黛眉下,是女儿充满渴望的双眼。
“好吧,谁让你是我宝贝女儿呢,咱这就去成都城里走一遭。”
和中国大地上许许多多不断改名换姓的城市不同,成都自从诞生的第一天起直到今天,一直叫着这个响亮的名字。
许多人都知道,“蓉城”这个成都的别称,是一千多年后的后蜀才有的,但成都城种植木芙蓉的历史却无疑要早得多。
可惜,这种蜀锦般璀璨的花朵只有秋天才开放,成都城的春天,是属于梨花,属于云一般俊逸、雪一般纯净的梨花的。
卓王孙驾着他那辆双挽双轮的马车,在成都的石板街上慢慢地驶着。文君不知什么时候已跳下车,在两匹马前四五尺开外,一蹦一跳地前行。她乌黑的头发上早就插满了一路采撷的、五颜六色的山花,一边走,一边仰着小脑袋,眼神骨鲁鲁转着,贪看着街道两侧梨树上,那些雪白的花朵。
“文君又长大了,去年这时候带她来,她的眼睛里,还只有枸酱跟盐津梅子呢,嘿嘿。”
卓王孙正自这般想着,马车不知不觉已驶近一个十字路口,他急忙挺直腰杆,紧一紧辔头,好让马车慢下来。文君此时手里也多了几朵灯盏大的梨花,奔得愈发欢了。
“文君,当心些……”
卓王孙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文君“哎唷”一声,便跟一个从岔巷里踱出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那少年原本低着头,一面读一卷书,一面慢吞吞地走着,被文君撞了个措手不及,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摔了个**墩,手中书卷也应声坠地,竹简砰然四散,摔得遍地皆是,往来车轱辘一碾,早碾碎了一多半。
没等卓王孙跳下车,文君已一把揪起那少年,稚气十足地尖声喝道:
“你这小子走路不长眼睛么?幸亏本姑娘身手好,不然非让你撞坏了不可。瞧瞧瞧瞧,裙子脏了,裙摆也给你踩破了,你赔你赔!”
那少年比文君似还大了三、四岁,衣裳褴褛,打着一双赤脚,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倒洗得白白净净。见面前这小姑娘明眸皓齿,却满面凶相,心中颇有些不忿,迎着她的脸,使劲挺了挺胸膛:
“到底是谁不长眼睛啊?我走得这么慢,你却蹦得这般快,你好端端站着,我却在地上坐着,如何你反倒攀我!赔你裙子,嘿,亏你说得出,我的书给你弄坏了,你该陪我的书才对呢!”
“你、你找打!”
文君弯眉倒竖,捏起粉拳,便要动手,卓王孙已抢到近前分开二人,扭脸看着女儿,声色俱厉地喝道:
“文君!爹怎么教你的,富贵者骄人?贫贱者骄人?”
文君见爹爹动怒,登时老实下来,一双小手交叠在襟前,局促不安地搓着,半晌,才嗫喏道:
“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屐然,奈何其同之哉……”(这段对话现保存在司马迁《史记。魏世家》里,而当时《史记》尚未完成,但失传的先秦著作《春秋后语》对此早有记载)
卓王孙板着脸听她背诵完,叱令她上车反省,自己扭过身,和颜悦色地望着那敝衣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住?”
那少年抬头瞟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我、我复姓司马,小名叫狗子,是、便是这成都城里的人。”
卓王孙笑了。从口音里他早辨出这个叫狗子的少年,十有**是东边阆中乡村里的孩子,老于世故的他当然不会伤害少年人这点可怜的自尊心,他弯下腰,替狗子掸着身上的灰土:
“我女儿不懂事,撞了你,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你比她大,便大度些,莫再去记恨她,如何?”
狗子认真地点头,又很快苦起脸摇头道:
“不记恨便不记恨,只是这卷书我好不容易跟村里有钱人家借来,如今弄成这样,叫我如何还人家?”
卓王孙捡起几篇竹简看了看,见是《战国策》,便又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这卷书我家里也有,待我回去雇人照样抄一卷赔你便是。只是这抄书需要些时间,这样,两日后晌午,你去临邛城找我,我若不在家里,便是在铺子上,你央我仆人知会一声就行了。”
“真的?”狗子将信将疑地瞪着他:“临邛城好大的,足有千把户人家,我怎么知道哪座屋子是你家?你这么长胡子的大人,不会耍赖蒙我这个小孩吧?”
卓王孙一愣,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