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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一愣,还未及答话,早已攀上马车的文君已扒着车轼清脆地喊道:
“你这不懂事的小子!临邛城里千把户,谁不晓得咱们卓家,你只管说找冶铁的卓王孙,保你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第三章】………
狗子其实并不是成都人,而是巴郡安汉县城外廿五里,一个叫做临水埠的小村里,一户贫家的儿子。WEnXUeMi。CoM不过在偌大成都城帮佣觅食久了,算是见过大世面,对一个小小临邛县城里的什么卓家,还着实没太当回事儿。
可一进临邛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临邛城里千把户,没有一个不晓得邯郸卓家的;其实就算他们不帮着指点,他也能一下找到卓家的宅门,因为在这座县城里,除了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楼,和县廷的衙门,再没一座建筑,高得过卓家那座足可并排驶进两辆马车的大宅门了。
他怯怯地在那大宅门街对面的屋檐下蹲着,望着门两边高高的系马石,和石边那两个腆胸叠肚的守门人,正犹豫着该不该走近,走近了该怎么招呼,一个小女孩娇嫩尖锐的声音,忽地在身畔响起:
“小狗子,有胆子来没胆子进么?”
狗子霍地跳起,鼻尖险些撞在一身浅花衣裙的文君眼眶上:
“谁、谁说我没胆子了?我、我只是想歇一歇再进……”
文君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攥着根长长的五彩雉鸡尾巴,笑嘻嘻地捅了几下狗子的鼻翼。狗子被撩拨得皱了几次眉头,却终于忍住没打出喷嚏来。
文君停下手,歪着小脑袋,拧着那对乌黑弯曲的细长眉毛,看了狗子半晌,忽地做了个鬼脸:
“嘻嘻,好玩,好玩,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便带了你进去吧,你来得巧,我爹爹刚从铺上回来。”
卓家的宅子真大,比整个临水埠似乎都要大出一圈来。狗子紧张地跟在蹦蹦跳跳的文君身后,两眼骨鲁鲁地,不住东张西望着,唯恐一不留神跟丢了,或者待会儿出来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径。
“爹爹爹爹~~”
七拐八拐地穿过道垂花门,文君便一面喊,一面加快步子跑起来,狗子也只得跟着跑,跑不多远,就看见卓王孙负着手,站在一间厅堂的门口。
“是狗子啊,来得好来得好,快随我到书房来——文君,你去给客人弄些好吃的果子来,要快!”
文君转瞬间便捧了一盘子海棠果来,自己伸手抓了好几个,朝狗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向父亲投过一瞥,放下盘子,一溜烟地不知哪里耍去了。
狗子顾不得吃海棠果,一双眼睛贪婪地扫视着书房四壁,堆满了成卷竹简的大木架。
这些木架一座连着一座,上面钉满了写着字的小竹片,他踮起脚,吃力地辨认着。
“都认识么?听说过这些书么?”
直到卓王孙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他才恍如从梦中惊觉:
“字倒差不多都认识,可是这些书,好多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哦,你倒说说看,你都读过哪些书?”
卓王孙拉着他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却目光炯炯的少年。狗子凝神想了一会儿:
“《论语》、《道德经》、《孝经》,还有《战国策》,哦,就是没有一本看全了的,我年纪小,家里又穷,借书不容易。”
“你读过《论语》?能背一段给我听听么?”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卓王孙拿起一个海棠果咬着,静静地听他背诵。狗子背了几十句便停住了,偷眼望着卓王孙,满脸的羞惭无奈之色。
“别的章节没念过?”
卓王孙笑着塞给他一个果子。狗子摇头不接,黯然道:
“念倒还念过其它几段,就是前后都不挨着,真没面子!”
卓王孙朗声大笑:
“小鬼,你小小年纪,已看过如此多文章,真是天大福气,还不晓得知足!你知道么,我卓家祖孙三代几十年,才读过先人费劲心思保存下来的半卷残破《荀子》罢了。”
见狗子低头不语,卓王孙口气渐渐和缓下来。他走到一座木架边,摸起一卷还泛着竹青色的新竹简,递到狗子面前:
“这是我请人抄好的《战国策》,看看,是不是你弄坏的那卷?”
狗子接过竹简展开,从头到尾飞快地扫了一遍,见的确是上次损坏了的《齐策三》,脸上登时喜形于色:
“正是正是,这下我可以赔给锦绣庄的董老爷,不用担心他下次不肯再借书给我了!多谢卓先生,狗子这就告辞了。”
他嘴里说着告辞,双足却像长了钉子般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依旧恋恋不舍地在四壁木架间扫了又扫。
卓王孙含笑看着他:
“怎么了狗子,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借书?”
狗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一声也不吭。卓王孙忽地板起脸,一本正经道:
“你可知道这书来之不易?自秦始皇焚书坑儒,天下书籍几乎扫荡一空,这几年才略有恢复,我听说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梁王问皇帝借《诗经》,皇帝想了三天,宁肯咬牙赔话,硬是没舍得借出去。我这些书都是我费时费心,多方搜罗抄来的宝贝,不说那些长的,光这套《论语》,就雇了四个人,整整抄了六天六夜,你懂么?”
狗子的眼里透出怅然失望的神色,躬身一揖,转身便往外走。卓王孙在身后叫住他:
“你要读这些书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答应了我的条件,别说借个三卷两卷,就是这里的书都想读,也由得你。”
“真的?”狗子惊喜地跳转身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卓王孙:“您如果真肯让我读这许多书,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工,为我卓家做工,怎样?”
狗子轻轻吁了口气。做工当然好啦,家里人口多,地又少,他本来也要常常到成都市上寻些短工打的。
不过卓家开的可是冶铁打铁的买卖,要得可是有力气的壮汉。狗子看着自己麻杆般的胳膊,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卓王孙看出他心思,笑了笑道:
“我不要你学打铁,也不要你学采矿,我看你头脑挺聪明,手脚也伶俐,就学着记记帐,写写契约,闲暇时顺便帮我收拾收拾这些竹简就行了,当然,你自己要读也是不妨的,除了管你一日两餐外,我每月另给你四斗米,二百文钱,如何?”
狗子又惊又喜,倒地便拜:
“卓先生、不、老爷如此恩典,狗子自然一千个肯,一万个肯,狗子这便回去跟爹娘讲,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光阴荏苒,两年就这么过去了。
文君如今已长得比自家宅院里菊园的竹篱还高些,身材也一天天婀娜起来,见到池塘中成对的游鱼、或是树上成双的鸟儿,会呆呆地望上半晌;见到漂亮小哥从楼下经过,也会不由自主地脸红上一小会儿了。
此刻她便正拿了管箫,一个人站在菊园竹篱的边上,望着湛蓝的天色发呆。秋风轻拂着她的粉色衣袂,在青翠的草地上如蝴蝶般翻飞着。
菊花早已盛开,五颜六色地点缀在篱间池畔。这座菊园还是文君母亲去世的当年,父亲找人修建的吧?从她懵懂记事开始,父亲就常喜欢坐在池边菊丛里,那块镜面般光环的大青石上读书。
她的眼神忽地一滞,那块环菊伴水的大青石上,此刻正坐着个幅巾青衣的少年,低头捧卷,旁若无人地诵读着。
一直有些愁眉不展的她笑了: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本来是愁是笑,都无需多少道理的。
那人是狗子,是那个硬说自己是成都人的乡下狗子。
她弯腰捡起块石子,蹑手蹑脚地从背后靠近他,猛地一甩手,将石子投进池塘,只听“砰”地一声,水花迸起,溅得狗子满身满脸都是。
狗子一惊跃起,目光正触到文君那张明眸皓齿的俏脸,和秋波流动的眼眸上方,那对因幸灾乐祸而跳动不已的细眉,急忙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拂拭着脸上身上的水珠。
文君却不依不饶地走近他,用纤细的手指点着他额头,笑眯眯地唱道:
“汪汪汪,落汤狗;没人怜,满处走,嘻嘻,嘻嘻!”
“笑什么笑?”狗子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爹爹的书可也给你弄湿了,看他待会儿怎么骂你。”
“人家才不怕呢,”文君得意地一甩乌黑的垂髫:“竹子做的书不怕水,肉做的狗子才怕,嘻嘻,再说了,这书是我爹爹的,也就是我的,坏了又怎样?”
狗子悻悻地摇摇头,挟起书便欲走开,文君赶忙换了副讨好的脸色,跑过去拽了拽他袖口:
“算人家错了还不行?男孩子家,忒的小气了。”
“我的大小姐,”狗子甩开她的牵扯:“我是来你家做工的,刚刚抄完帐簿,闲暇无事,这才来躲个清净,读几行书,哪儿有功夫陪你这个大闲人瞎扯。”
“好好好,你们都忙,就我是大闲人!”文君的脸上露出无比委屈的神色,细长的弯眉也拧成了麻花:“爹爹越来越忙没空陪女儿,那些使女又笨得让人闷气,就连你也不肯陪人家玩一会儿么?别忘了,还是我把你领进咱家里来的呢。”
见狗子神色间开始犹豫,文君又软语央告道:
“狗子,好狗子,狗子哥哥,你就陪人家一会儿么,就一会儿。”
新菊簇簇,蝴蝶双双。
文君的心情已变得很好,连眉毛仿佛都在微笑着;狗子在一边有些拘谨地站着,腋下挟着的竹简,已经被太阳晒干了。
这狗子,当初在成都街上怎么看都别扭,如今换身干净衣裳再看,眉眼身量,居然比楼下经过的那些帅哥都耐看几分呢。
“小姐,你再不说玩什么我可要干活去了。”
狗子的语声打断了文君的胡思乱想,她定定神,扬起手中竹箫:
“你吹箫给我听,怎么样?”
狗子撇撇嘴:
“这玩意儿我可没功夫学,不会。”
“那……我吹给你听,我会吹《引凤》、《乘龙》,还有……”
还没等她说完,狗子就不耐烦地打断她:
“等你吹完,晚饭都过了——还有没有好主意?没有我真走了。”
“别走别走!”
文君一把拽住他,脑海中不断闪着各种念头:骑马不行,马都被爹爹的手下骑出去了;打秋千也不好,这狗子一定说比听箫还腻,那么……读书?对,读书!
“读书?好是好啊,”狗子踌躇着:“可是老爷那些书我平常也能读么,何必……”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文君神秘地一笑:“有一种书,整个家里上上下下只有我那儿才有,爹爹一本都没有。好玩么?”
“这、这怎么可能?”
不待狗子问个究竟,文君已连拖带拽地把他推着上了路:
“快来快来,不看要后悔的哦!”
文君的小楼上果然也堆了很多书,不过不是堆在书架上,而是用五彩丝绦束着,散放在绣榻的四环。
狗子捡起几卷审视,见丝绦上墨迹宛然,用娟秀的小篆题着书名,净是些《九歌》、《九章》、《招魂》、《远游》之类,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些。
“嘻嘻,这些都是辞赋啦,爹爹最讨厌它们,所以他那里这种书是没有的,可是人家偏偏喜欢,快看看,怎么样?”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苹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狗子翻开《九歌》里《湘夫人》一卷,只读了几行,眼神便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文君歪着俏脸,微笑地望着他:
“怎样?人家不骗你吧?”
“这……你能借我几卷读读么?”
文君坚决地摇着头:
“不行不行啦——不是人家小气,你不知道,爹爹最厌烦的就是辞赋,更厌烦别人在他面前读辞赋,说辞赋这东西丧人志气,祸国殃民,女孩子读一读也就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读这种亡国灭种的祸害?我就算肯借,你也不敢拿出去读;就算真的敢,让爹爹看到夜不得了。”
见狗子一脸的失意沮丧,文君的双颊又涌起了笑魇:
“没关系啦,你只要一有空就过来陪我玩一会儿,说会儿话,我楼上这些书,你爱读多少便读多少,爹爹管不着的,嘻嘻。”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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