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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用夷变夏,耻莫大焉!你爹爹不是整天念叨周公之礼?周公就这么教你们父女俩的?”
吴老太太用哆嗦的十指拈起红锦单衣,在身上试着尺寸,嘴里不住唠叨着。
玉楼的小嘴扁了一扁,瞬即又恢复了常态:
“娘,玉楼……”
话未说完,她忽地掩住口,蹙起两道弯眉,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
吴汉关切地扶住妻子后背,却忍不住偷眼瞥了老娘一瞥。
吴老太太一双昏花老眼紧盯着玉楼,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半晌,才缓缓道:
“你下去歇着吧,反正让你干点儿啥也一定是干不好的。”
“娘,您何苦……”
玉楼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吴汉才忍不住埋怨道。
吴老太太长叹一声,把红锦单衣劈手扔在儿子怀里:
“去,拿去给那丫头,让她自己改衣裳穿,要不就改两套婴儿的衣裳好了!还有,这些日子,对那丫头不妨稍稍好些,别太过了就是。”
吴汉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跑,吴老太太急忙喝住:
“你给我记住,娘这不是冲着丫头,而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儿,不管怎样,那也是咱吴家的骨血呢。”
………【(十九)】………
玉楼生了,男孩,老太太给起了个名字叫“斯原”。wWw.23uS.coM
她曾问丈夫这“斯原”二字有何说道,丈夫却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只一个劲儿地傻笑:
“嗯,那个,其实娘很疼宝宝跟你呢,这不,这些天看你们娘儿俩的眼神里总带着笑呢。”
玉楼也笑笑,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婆婆那带笑的眼神是投向她怀里的宝宝,而不是她这个不讨人欢喜的媳妇儿的,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不管怎样哥还是疼玉楼的,他用手指头梳人家头发呢,嘻嘻。”
想到丈夫和自己的诸般恩爱,玉楼便早把那些酸溜溜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更不用说那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粘人有多粘人的宝宝了。
可惜丈夫和自己温存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外面一天比一天不太平,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饥民从关内涌出关外,指望着在兵荒马乱里挣扎得一口饱饭;又有同样数不清的难民从关外涌进关内,指望着忍饥挨饿,能换得一家老小的平安。吴汉和他的九百弟兄,光出关入关的查检给符,就忙得不亦乐乎,再加上维持关市,收兑钱币,防范盗贼,开棚舍粥,经常忙到半夜才能归家。
于是玉楼只能一个人抱着宝宝在关城的僻静街巷里散步,晒太阳,尽管她很希望丈夫能跟自己并肩走在这夕阳下。
夕阳淡淡地映在宝宝的脸蛋上,粉嫩粉嫩的肌肤,仿佛透明的一般。
贱随似乎对宝宝颇有些兴趣,围着玉楼的脚来回绕着八字,不时掂起后爪,用前爪努力地够着玉楼怀抱里的襁褓,或是兴趣盎然地伸长脖子,忽闪着鼻翼使劲嗅着,发出很夸张的响声。
玉楼白了它一眼:这家伙,准是在喝宝宝的醋呢!没办法,宝宝是玉楼身上掉下来的肉哟。
“阿随,离宝宝远点儿!”
玉楼很大声地训诫着,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好在她早有准备,手腕儿一翻,已变出块白花花的、几乎没沾半点肉星的骨头来,扬手甩出八、九丈开外:
“去,阿随!”
骨头显然比宝宝更对贱随的脾气,它含糊地哼了一声,四条短腿齐动,便似团金黄色的毛球般追着骨头一路滚下去。
“宝宝,看狗狗看狗狗!”
玉楼放下心来,开始跟宝宝亲昵,偶或用余光瞥一眼贱随奔去的方向。
贱随腿儿虽短,跑得却着实不慢,转眼功夫,离骨头只有几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就地一滚,已抢先抄起骨头,贱随见到嘴的食被抢,如何肯依,咆哮着猛扑上去。那女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又瘦又弱,贱随虽只是条养来玩的小狗,却也能大占便宜,那女孩儿躲闪不及,被连咬带撕,弄得又哭又喊,可哭喊归哭喊,十根黑乎乎的手指,却任凭贱随怎样撕咬,只死死抠住骨头不放。
“阿随!”
玉楼抱着宝宝行动不便,喊又喊不停贱随,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挨到女孩身前,吃力地踢了贱随一脚,贱随见主人发怒,不敢再争,不满地咕噜了两声,摇着短尾巴走开了。
“小妹妹,你……”
玉楼俯下身,一手抱住宝宝,一手去拉那女孩,却被不知哪儿伸出的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推开:
“别碰我闺女!”
玉楼定睛看时,见来人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衣衫比女孩更破,都快遮不住羞了,那女孩见娘亲近了,恶狗远了,这才慢慢爬起来,双手把骨头捧到妇人面前:
“娘,给,骨头。”
“乖妮子,娘不饿,这骨头待会儿给爹熬汤,爹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啊!”她扭过脸,恶狠狠地瞪着玉楼:“你是哪家的阔太太?咱小百姓连树皮粥都喝不上了,你倒好,还有骨头喂狗?你的良心跟长安城里那个大新皇上一样都叫这该千刀的癞皮狗给吃了么?”
一番劈头盖脸的抢白噎得玉楼面红耳赤,她正不知该如何分说,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连吁带喘地一路跑近,边跑边喊:
“你这婆娘,吃饱了撑的胡说,饿成这样也管不住舌头?知道这位是哪一家的夫人?”
说话间他已跑到两人中间,狠狠推了妇人一把:
“知道么?这位就是吴关尹的夫人,吴关尹可是大好人啊,要不是他的关市跟粥厂,老子跟你们娘儿仨饿都饿死了,还能见天打柴卖柴养家糊口?”
见妇人不吭声,他满脸歉意地转向玉楼,涨红着脸,一双粗大的手掌不知所措地使劲搓着:
“吴夫人,小人的浑家不解事,您跟小少爷多担待则个。”
这下倒把玉楼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嗫喏道:
“这个、这位大哥,我、我回去灶下寻张饼给你们垫垫……”
“咳,用不着这个,”那汉子一摆手:“多大饼子能抵你家关尹大人一个关市救的饥荒多啊,咱老百姓知足着呢,走了!”
一家三口扶持着没走多远,一个光着脚丫的十来岁男孩迎面跑过来,手里举着条金色鲤鱼:
“爹、娘,根子在池塘里摸茨姑时候逮着的,咱今晚有鱼汤喝了!”
女孩拍着小手兴奋地叫起来,那中年汉子看了鲤鱼几眼,却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一锅鱼汤能管几天啊?我看这鱼长的喜庆,干脆啊,根子,你明儿个跑一趟长安城,听说城里的皇上最喜欢这些长得喜庆的玩意儿,三脚蛤蟆俩腿兔子都要,没准你这条金鲤鱼,能换上一石谷子呢!”
夕阳仿佛被这一家四口带走,贱随也跑得不知去向,刚才还在啼哭的宝宝,此刻已沉沉睡去。
玉楼看看暮色,又看看宝宝的脸蛋,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哥只知道玉楼是哥的妻子,他若知道玉楼是父皇的女儿,又该怎么想怎么说呢?”
………【(二十)】………
“噢~~~噢~~~”
听见自远而近的呼啸声,玉楼急忙丢下手里针奁迎出去,贱随却惊恐地急晃着它的短尾巴,顾头不顾腚地钻进草席底下。23Us.com
是吴汉领着他的弟兄们围猎回来了,近来天下饥馑,给养艰难,抛荒的旷地却越来越多,按照吴汉的说法,围猎既能填补最缺乏的肉食,让兵士们有力气站墙列队,又是最好的操练方法,实在是一举两得。
“等我带黄羊肉回来,带麂子肉回来,美美地煮上一大锅,娘、你、宝宝都能吃个够。”
宝宝还只会吃奶,不会吃肉,不过吴汉似乎没在意,玉楼也似乎没在意。
反正围猎已轰轰烈烈搞过六七次,最大的猎物不过是野猪,而且只有那么一次,那次也只有那么一只。
“噢~~~噢~~~”
兵士们的呼啸声卷过经堂大门,向营房方向而去,玉楼侧耳听了听,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气无力的,看来今天又差不多白忙活了。”
“瞧,我给你们娘儿俩带的什么——咦,宝宝呢?”
吴汉高挽着袖口,一手扶着弓梢,一手晃着两只斑鸠、一只鹌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玉楼忙不迭接过,淡淡一笑:
“还不是老样子,娘抱着呢。”
“娘那是心疼你,怕你累着,”
吴汉察觉到妻子微笑嘴角里隐藏的苦涩,柔声宽慰着,心里却不由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老娘的用意:孟母择邻,可不能让这乱臣贼子的女儿,带坏了我吴家的香烟后代。
他略一走神,随即猛省,急忙茬开话头:
“去,鹌鹑烤一烤,给娘下饭,斑鸠放一锅汤,你多喝几口,补奶水呢。”
“那你呢,哥?”
玉楼凝望着丈夫瘦削的脸庞和深凹的眼眶。
“我早吃过了,露营的时候跟弟兄们一起吃的,”吴汉说罢,见玉楼不语,又续道:“好了好了,别为你哥我操心了,哥这么大男子汉还能饿着?哥是当今出了名的神箭手,打猎神着呢。”
“可哥你……”
玉楼还待再说什么,吴汉一摆手:
“没功夫说了,我还要出关踏看外卡,不用等我开饭,给我随便留点儿就行,哦,帮我亲亲宝宝,走了!”
玉楼站在院中央,呆呆地望着吴汉远去的方向。屋外,吴汉住进经堂不久手栽的榆树已长得高高,眼下才是初秋,枝头却光秃秃地不见一片叶子,它们都被不久前涌入关内的饥民如获至宝地摘下,和着煮沸的井水一起填进了辘辘饥肠。
贱随不知何时钻出,一扭一扭走到墙角,去喝狗食盆里的剩菜汤。苦日子过惯,它原本只善消化肉食的肠胃,早已对这些玩意儿见怪不怪了。
“神箭手有什么用,唉!”
玉楼幽幽叹道。饥民多、难民也多,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嘴足以把所有能吞下去的东西都生吞活剥,箭法再好,也总得有猎物可射才行。
“哥太辛苦,再这样熬下去,身子骨怎么盯得住。”
玉楼掂着手里的斑鸠鹌鹑,这三只小鸟加起来,怕也没二两重罢?
“那么大一汉子,就算都给哥吃也不够塞牙缝的。”
玉楼自语着,迟疑地往灶间走。她知道丈夫的秉性,娘不吃,自己不吃,他是决不肯吃哪怕一口的,可这点儿肉又怎么够三个人吃呢?
往西,一天一夜的路程,就是父皇的长安城,那里一定还没闹饥荒,就算也闹了,父皇的大内不会闹,可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很清楚,即使她跑去跟父皇要来粮食,吴汉和娘也不会吃的。
“要是再多有些肉就好了”
玉楼喃喃着,下意识地扫视着院里的一切。贱随仿佛被她目光灼痛了一般,脊背猛地动了动。
玉楼的眼神忽地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
“不行,不行啊……”
贱随呜呜了两声,又低头咂巴它的剩菜汤。一阵喧哗声从东门方向传来,是又一批关东饥民进关了罢?看来吴汉和弟兄们又要忙了。
玉楼乌黑细巧的眉梢拧起又松开,松开又拧起,半晌,陡地一挑:
“罢罢罢,火烧眉毛,人家不管那么多了!”
她快步闪进灶间,把三只小鸟往灶台上一扔,一咬牙,抄起了明晃晃的柴刀。
………【(二十一)】………
“阿随~~阿随乖,就、就一刀,一点不疼,真的~~”
潼关城的石板路上,玉楼倒提着明晃晃的柴刀,气喘吁吁地追赶着撒腿狂奔的贱随。23Us.com
贱随的腿很短,平常看上去跑得一点儿也不快,可真撵起来却着实有些不容易。这家伙,平日里百依百顺的,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跑得连头都不肯回一回。
“父皇平常总念叨什么‘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大概就是这样了罢!”
玉楼久奔之下,腿和脑袋都慢慢有些不由自主起来,街巷、路人、草木、贱随,在眼中的印象也开始模糊发飘。
朦胧中贱随转弯,她也跟着转。
“砰!”
刚转过街角,迎面正缓缓走来一个牵着马的男子,她收足不住,正和来人撞了个满怀。玉楼一个趔趄,踉跄着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手里柴刀也滚出几步远。
“是公主啊,您拿着柴刀作甚,习武么?”
竟是严尤的声音,玉楼拉着那人伸出的手爬起身,抬头看去,可不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