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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2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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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是严尤的声音,玉楼拉着那人伸出的手爬起身,抬头看去,可不是他么。

    “在下是随大司马巡抚关东回来,正要去吴将军那里通报呢,对了,还记得王睦么?”

    王睦,当然记得,大司马王邑的独苗儿子么,记得比自己小两岁,小时候一起玩得很开心,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王睦已经当了东郡都尉,这次也立了战功,此刻就在东门外九十里,大司马的行营里等您一聚呢。他职分在东郡,只能送大司马到这里为止,无权入关,所以不能亲自登门拜望。”

    那就去看看罢,一来见一见儿时的好伙伴,二来,人家还没看过大营呢。哥和家里就让严尤去打个招呼吧。

    自出嫁一来扮温柔贤淑久了,大约玉楼也的确有些郁闷,此刻见只有严尤这个准娘家人在场,眉梢一拧,露出副凶恶的神情来:

    “那好,你这匹马就借——不,送给人家骑,反正这点儿路你走走也到了,还有,帮我把阿随捉拿归案!”

    王睦长大了,头上有了高高的却敌冠(1),唇边有了浓浓的黑髭须,一双大眼依旧明亮,却隐隐蕴涵了些无奈和深沉。

    “我已经当爹了呢,一儿一女。”

    他开朗的笑着,可眼中的忧郁如影子般挥之不去。

    玉楼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孩提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当王睦有心事的时候,只消半盏茶功夫,他就会叹口气,把一切一吐为快。

    “唉!”王睦果然长叹了一声:“陛下是你爹爹,照例我不该这样说,可他好大喜功,朝令夕改,折腾得山东百姓苦不堪言,流民、饿殍,一天多似一天,当官的照实说吧,会被批作‘危言耸听,诽谤圣明’,落个丢官罢职;不照实说吧,陛下登基以来搞什么垂拱而治,把郡县守军一裁再裁,咱东郡算是好的,也不过五十来人,不怕你笑话,别说造反,连贩私盐的咱都惹不起。喏,非等纸包不住火了,又心急火燎派我爹爹带南军来剿匪,好不容易打出点儿眉目,又匆匆忙忙下诏班师,你说,要么别打,要打就打到底,这样斩草不除根,以后不是有的苦头吃么?”

    玉楼默认。国家大事她是不懂的,但走出宫门,跟着吴汉在潼关这些日子,她听到看到的都很多。大司马父子是父皇的死忠,他们都怨声载道,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你爹爹,大司马,他怎么想?”

    “爹爹当然也不满,”王睦低头道:“可再怎么不满,他是陛下老臣了,就算乱命也是要服从到底的。不过这回他也很生气,那个吕母为儿子报仇,情有可原,陛下却逼着挨户大索,弄得民怨沸腾;那个瓜田仪就是个无赖混混,眼看走投无路就要给收拾了,陛下却偏偏要收抚以为表率,那家伙没等投降就病死,还得了个‘瓜宁殇男’的封号,这让将士们怎么想,州郡关吏跟百姓们又怎么想?还有就是不知哪个妖人编了个什么图谶,说‘刘秀当为天子’,让我们到处抓刘秀,这不,我正守着槛车呢,里面关了三十多刘秀,都要送去京城诏狱呢,你说你说,这不荒唐么这个!”

    玉楼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父皇平素最信的,就是图谶跟祥瑞这两桩古怪东西,听王睦这般抱怨,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呜呜呜~~~”

    正此时,辕门方向忽然鼓乐齐鸣。王睦眉目一舒:

    “呵呵,公主,你男人来迎我爹爹了,你不去看热闹?”

    看热闹就不去了吧,在长安宫里,什么热闹没看过,再说主角一个是哥,一个是从小看到大的大司马糟老头子。你们都去凑热闹,人家正好逛大营。

    这个就是槛车么?一圈又一圈的,足有七八十辆呢,也不知那些是关刘秀的。

    槛车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景象说不出的凄惨。

    “水……水……”

    一个不知是不是刘秀的老头咧着开裂的嘴唇喃喃着,看情形已有好些时候水没沾唇了。

    玉楼看得不忍,奔去弄了瓢水来,送到他唇边:

    “喝吧。”

    老头顾不得道谢,伸长脖子痛饮起来。这下不打紧,左邻右舍,十多个男女老幼一齐哀号着:

    “姑娘行行好,我们也好久没喝上水了!”

    没辙,好人做到底,干脆弄一桶水来吧,这桶可真够沉的呢。

    玉楼喂了这个喂那个,喂到不知是第六还是第七个时,那人忽然开口了,是个柔柔的女声:

    “你是那个南阳吴子颜的娘子吧?”

    注释:

    1、却敌冠:两汉武臣喜欢的冠,形如一面倒扣在头上的盾牌,相传鸿门宴上樊哙闯帐,把盾牌蒙在头顶以防暗算,此冠由此而来,因此也叫“樊哙冠”;

    2、两汉兵制,守卫都城的中央军分南军和北军,南军由外地兵源组成,守卫皇帝和皇宫;北军由长安本地和近郊兵源组成,守卫长安城防和城外要塞。



………【(二十二)】………

    那个关在槛车里的女人蓬头垢面的,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细看过去,眉目却颇清秀,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玉楼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她。wWw.23uS.coM

    “我、我家相公和你家相公是结义兄弟来着……”

    那女人说着,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另一辆槛车,那辆车只关了一个男人,身材瘦削,面孔苍白,看上去颇为文弱。

    玉楼隐约有些印象了:这个男人,校场那天似乎就站在吴汉身边。

    “我哥的兄弟肯定不会是歹人,可、可他如果真的是刘秀,那、那……”

    “弟妹,愚兄我冤啊!”那男人像是看透了她心思,嘶哑着声音道:“愚兄的贱名是刘绣,是绣花的绣不是清秀的秀,这些军爷抓我这个本分士子,岂不是师出无名?再说,就算真叫刘秀,一个名字又有什么罪过了?”

    是啊,一个名字又有什么罪过了?不过玉楼晓得,父皇最喜欢计较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大哥,你、你既然是绣花那个绣,进京也就不必怕了,说清楚不就放回来了?”

    “说得清楚么?”没等刘绣开腔,那蓬头垢面的女人便喊出声来:“进京能不过堂么?过堂能不用刑么?用了刑我家相公能不变成刘秀么?变成刘秀能不满门抄斩么?我说弟妹,你是皇帝的亲闺女,咱夫妻俩死到临头,帮还是不帮,你给句痛快话吧!”

    “公主救我,我冤啊!”

    “我也冤,我就一磨豆腐的,一文丁赋都没短过……”

    听得玉楼是皇帝的亲闺女,大小槛车里百来个男女老少,倒有一大半哭喊起来,惹得远远站着的几名看守兵将不住伸颈观望。

    “大伙儿不想死得太快就消停下来!”

    刘绣连连低呼下,众人如梦方醒,很快归入沉寂。阴丽华无声望着玉楼,满脸满眼都是恳求之色。

    唉,别说这两位是哥的义兄义嫂,就这些可怜的无辜男女,玉楼又哪里狠得下心肠不闻不问?

    “你们说,我该怎么帮你们?”

    “你赶紧把我们夫妻落难的事儿告诉子颜,他会有办法的。”

    “哥有办法,哥有什么办法!”

    玉楼负着手,在大营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乌黑细巧的眉梢紧蹙着。

    她是父皇的女儿,当日晓得父皇的秉性:别的罪过,就算杀人放火,只要父皇高兴,都有一线生机,惟独沾了这“图谶”两字,父皇的心肠就会比铁石还硬,别说吴汉这个驸马,就算玉楼去央告,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

    她是吴汉的妻子,当日也知道相公的秉性:这事他不知道也罢了,但凡知道,就算两肋插刀,也一定会出手的。

    “要是那样就糟了,要是那样就糟了!”

    可不是么,要是那样,女婿就得跟老丈人翻脸,她这个父皇的女儿、哥的媳妇儿,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还是自己来解这个难题吧,自己是父皇的宝贝女儿,就算惹再大的祸,父皇也不会把自己怎么着吧?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哥哥王宇(1),不由打了个寒噤,随即又镇定下来:管不了这么多了,自己闯祸怎么也比让哥闯祸来得稳当。

    可这祸该怎么闯呢?自己当姑娘时虽然差不多每天都闯祸,可从来没闯过这么大的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多车,车上装得都是粮草么?

    远处鼓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哥跟大司马他们,怕早已在中军大帐里叙话了吧!

    玉楼围着一排排粮车转了大半圈,眼睛忽然一亮。

    注释:

    1、王宇:王莽的二儿子;王莽做新都侯时王宇无端杀人事发,王莽为表现大义灭亲的高贵品质,逼迫王宇自杀谢罪。



………【(二十三)】………

    长安城里有些饿得发昏没事干的刁民常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饿死了,南军也能吃饱饭,

    因为南军如果也挨饿,未央宫里的大新皇帝就算有米下锅,这饭也是决计吃不安生的。wENxuEmI。cOM

    但这绝不意味着南军弟兄们不知道挨饿的滋味:就算在京里不知,这趟远征也足够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饥荒”——那是足以让好人变成盗贼、让正常人变成疯子、让活人变成白骨的恶魔。

    自那时起,原本大手大脚的他们开始节俭起来,掉在地上的饭粒不再用脚尖踩烂,而是小心翼翼地捡起放进嘴里;有虫眼黄边的菜帮、菜叶也不再随手扔掉,而是用盐渍了慢慢吃。

    倒不是他们变了性子,而是真切地明白一个道理:不挨饿的日子实在值得珍惜,决不能让自己也沦为饿殍。

    因此从班师还朝的那天起弟兄们的心思就不在槛车或刘秀们身上——那是穿皮靴的大人们的功劳和职分——,行军时,他们最惦记的是粮车;宿营时,他们最牵挂的还是粮车。

    “谢天谢地,什么出事都无所谓,这粮车可千万别出事啊。”

    一个老兵拄着环首刀,眯缝着双眼,凝望着夕阳映射下漫天的红云,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夕阳满地,红云漫天,风景还是满好的。

    不知不觉中,夕阳越来越灿烂,红云也越来越鲜艳了。

    “不好!粮车!”

    老兵如梦初醒般撇开环首刀,一边高声大嗓地叫着,一边拼命向红云方向奔去。

    “粮车,粮车,快救火!”

    南军弟兄们高一声低一声呼着,高一脚低一脚奔着,没头苍蝇般从大营内外各个角落,向泛起火光的粮车方向狂奔,钉耙、水桶、沙包、军鞋,掉得满地都是。

    “唉,可惜了,这把火,不知能烧掉多少百姓的嘴边食、救命粮呢!”

    槛车里,一个不知是不是刘秀的中年犯人不住摇着头,他原本是个皮匠,一家七口,早已饿死了六口。粮囤方向人声喧嘈,这里反安静下来,看守的兵卒也都跑去救火了。

    刘绣望着忽明忽暗的天际,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呢。”

    “相公,你没想到什么?”那蓬头垢面的女人,自然是阴丽华了:“没想到弟妹是王莽的女儿,居然会放火救咱们?”

    “就算是吧。”

    刘绣笑了笑,欲言又止。

    其实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王邑虽然威名赫赫,连我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从今天这一出看来,军纪松弛、疏忽轻慢,很可能是他最大的破绽。(1)

    他见阴丽华一脸困惑,正待安慰几句,却见玉楼满脸通红地奔来,手里还倒提着把明晃晃的砍柴斧。

    “弟妹,你歇一歇,不急的。”

    刘绣越这样说,玉楼便越急,奔到一个最健壮的“刘秀”槛车前,杏眼圆睁,银牙紧咬,使出吃奶的力气,劈开车栏,将那人放出,自己撇了斧子,大口喘着粗气:

    “这、这位大哥,人家没、没力气,劳烦、劳烦你……”

    那大汉自知她要劳烦自己什么,不待分说,捡起斧子,连劈带砸,顷刻间放出6、7个人来。人多手快,不一刻功夫,七八十辆槛车,百来号男女,便都从车里挣脱出来。

    “大家散开跑,要快!往东,有人接应你们的。”

    刘绣指手画脚地呼喝着,众人忙着四散逃命,也没几个人理他,只阴丽华走过来,紧紧拽住他一只胳膊。

    “弟妹,你……”

    阴丽华想起该跟玉楼道谢,四下望时,哪还有人家半点影子?

    吴汉是匆匆从王邑大营告辞出来的,他隐约猜出大营出了事,却没敢多问,一来自己官职低不便,二来他早听说,这位王大司马平生最好一个脸面。

    几个随从低着头走得飞快,大司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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