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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早已换了大汉的红旗,城门、吊桥也早无人把守。城楼、军营、军械库、粮仓、钟鼓楼,所有军政要害都门户大开,刘秀军不但兵不血刃,简直是兵至如归。
惟有经堂门户禁闭,围墙四角插着白旗,大门上高悬一条布幔:有丧谢客。
谢客就谢客吧,当不成经堂的客人无足轻重,只消当上这潼关的主人就行了。
刘秀奇兵突出王莽主力之后,一举夺下潼关,一面出兵蹈新军后路,一面传檄关中,遍告父老,甚至派出一支游骑冲到五陵,拜祭了汉家列祖列宗的陵寝,这一下天下震动,不但那几万新军土崩瓦解,关中郡县也纷纷倒戈。
等刘玄、刘望、刘盆子这些汉室宗亲带着队伍进至潼关时,发觉关门大开,城上军士弓上弦、刀出鞘,旌旗映日,耀武扬威。
为首的将领倒是颇为客气,允许他们穿关而过,还送了些粮草,但眉宇言辞之间,俨然已将自己当作这关中的主人。
刘秀?他们谁也没见着,据说他正闭门斋戒,筹办他大哥刘縯的丧礼。
“长安?王莽?那还用得着上心么!我们刘大帅已拥兵十四万,前锋早已渡过渭水,兵临长安城下了。”
玉楼的坟墓就在潼关北面的一个山坳里,一抔黄土,四周围绕着一圈鲜艳火红的离娘草。
吴汉一身素服,坐在坟前,紧咬下唇,用手里小刀,专注地雕着一只猴子。
“呜呜~~”
一个毛茸茸脏乎乎的小东西忽地钻到他脚前,哀鸣不已,却不是贱随是谁?
吴汉看着它,长叹一声,又低下头,去完成他手里的作品。
贱随跑到坟头,用脑袋不住蹭着坟茔上的土。
不知过了多久,它忽地一凛,小小身躯一弓,旋即鼠窜而去,倏忽不见。
一个同样一身缟素的男子策马而来,行至几十步远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自己缓步走到坟钱,先向坟茔肃然拜了几拜,随即悄然走到吴汉身侧,立定不动。
吴汉恍如不觉,继续刻他的猴子,又过了半炷香功夫方完工,双手捧了来到坟前,小心埋入黄土,这才轻声道:
“哥哥来了么?”
刘秀干咳一声:
“这,兄弟,弟妹的事,哥哥我着实……”
“不关哥哥事,是我们夫妻无福,”吴汉忽地换了个话题:“刘縯哥哥何日发丧?”
“明日。”提到大哥,刘秀神情黯然:“说来惭愧,大哥死得冤枉,我这个做兄弟的竟然迟至今日才能给他风光发丧,真是不义!”
“哥哥身负天下之寄,原也是不得已。”吴汉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尘土:“请务必让小弟祭拜刘縯哥哥,拜完他,小弟走才走得无憾。”
“你要走?”刘秀惊道:“如今哥哥方才得势,正如火泼油般兴旺,兄弟如此本领,方当重用,怎么,这就要撇下哥哥不管么?”
“不是小弟不念哥哥,”吴汉轻喟一声:“只是经此家国之变,小弟方寸之心已乱,就算勉强留下,也是个无用之人,我这便带了家母,回南阳故里耕读度日,了此余生。”
刘秀沉吟着,阳光透过浓荫,照得他一张白净脸孔阴晴不定。
半晌,他长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吴汉肩头:
“强扭的瓜不甜,哥哥只得由得兄弟了。”
………【(三十二)】………
南阳这地界位于南北之交,宜稻宜麦,此际正是初秋,稻谷登场,油菜飘香,农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着田头地埂忙得正欢。WenXueMi。com
天下还不太平,西边、南边打得正酣,刚由大新朝的郡尹、县牧摇身变做大汉朝郡守、县令的官老爷,催课的田赋徭役也着实不轻,可毕竟至少这南阳一代,农民可以安心下地,大姑娘小媳妇也能放心出门了,曾经横行关东的盗贼,如今除了化作白骨的,剩下的不是变回农民回到了田里,就是变做汉军杀进了关中,老百姓过日子哪有那些子讲究,天下太平不太平那是天下的事儿,村夫村妇,只消这一亩三分地太平无事,那便谢天谢地了。
于是谢天谢地的村夫村妇在田头地埂忙得更欢了:兵荒马乱这许多年,要拾掇得活计还多着呢。因此吴汉母子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他们都恍如不觉,该忙活什么还忙活什么,甚至都顾不上掸一掸荡在衣襟头发上的尘土。
那边桑树下,荆钗布裙,手提盛水瓦罐的,不是桑桑姑娘么?她远远瞥见车里的吴汉,先是一喜,旋即恨恨瞪了马车一眼,把身子使劲扭向反面。
“桑桑姑娘还梳着闺女的发式呢,唉,都是老身不好。”
吴老太太瞥一眼桑桑的背影,又看一眼儿子沉如秋水的脸孔,和儿子膝上沉沉熟睡的斯原,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了。
车进颖川界,当地童子就已把“吴汉负义杀妻”的民谣唱遍街头巷尾,南阳人重乡谊,倒是没有唱的,但不唱并不意味着不埋怨。
“儿啊,好媳妇就这么死了,是娘的不是,娘心里也后悔着呢,”车一颠一颠,吴老太太的声音也一颠一颠:“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媳妇儿那么做也是指着为你换点儿啥,你咋就这么回乡了?那媳妇儿不是白死了么?”
吴汉用衣袖轻轻揩着儿子额上的汗珠,老娘的话他仿佛没听见一般。
换点儿啥?糊涂妮子啊,你的大好头颅,只能为哥换来猜疑和祸端啊!不回乡?我吴汉若不自己先吐出“回乡”两字,能不能回乡还两说呢。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字不吐,半晌,才淡淡道:
“娘一心让孩儿当官,一心让孩儿复汉,如今孩儿这官也当过了,汉也复过了,回乡孝敬娘,好好教养孙子,种种地读读书,不是挺好的么?”
吴老太太还未答话,膝上的斯原不知何时醒来,迷迷糊糊道:
“爹,奶奶,这是哪儿啊,外面绿油油、金灿灿的,多好看!”
“当然好看了,这是咱们的老家啊,你爹爹,你爷爷奶奶,你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都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的。”
吴老太太望着孙儿,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花。小斯原睁大眼睛:
“那,斯原在老家能见到娘亲么?”
吴老太太俯首不语,吴汉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柔声道:
“能,当然能,斯原,你闭上眼,一会儿就见到娘亲了。”
斯原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车依旧一颠一颠地奔驰着,家近了,已望得见村口的老榆树了,
“也罢,儿啊,这乱世怕还没个头,咱祖孙三口能活下来算得天幸,咱就呆在这老家乡下哪儿也不去,落个清闲平安,也算不错。”
吴老太太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吐出这番话来,像是说给儿子听,又仿佛自言自语。
“娘教训得是。”
吴汉口里应着,心中却轻喟一声:清闲平安,谈何容易,刘秀不放心的不过是让自己带兵打王莽,如今长安怕是已经拿下了,可刘玄刘望刘盆子他们,哪一个是肯居人下的呢?
“唉,只怕这战祸方兴未艾呢。”
也许不出半年,不,三个月,自己那个结义兄长刘秀,就会派人郑重其事把自己请回去带兵,帮他收拾那些姓刘或不姓刘、真姓或假姓刘的英雄好汉了吧?
“吁~~”
御者一声长啸,驾车双马同时立定,车身猛一震,把吴汉从思绪中硬生生拉回。
到家了。
庐舍犹在,田园未芜,篱院上的小门,却不知何时已织满了藤蔓。
(完)
………【(一)】………
都说秋天是庄户人一年中最好的光景。wWw.23uS.coM
可不是么,阳光满地,金谷满场,男女老少脸上的笑容,也跟湛蓝的天空一样明朗而灿烂。
已入夜了,原本聚在晒谷场上,或捧着饭碗神聊海侃,或蹲作一圈跟三十二个象棋子较劲的老乡们已纷纷散去,虽说秋忙已过,庄稼人一年到头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早睡早起,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家法。
月光静静地洒在大地上,远处屋檐,近处树梢,和晒谷场上高高的谷堆,都被抹上淡淡的柔柔的一笔。
“……这个小伙子啊,又高大又勤快,什么活儿都肯干,什么活儿都能干,可就是家里穷啊,所以呢,一只娶不上媳妇儿。”
“奶奶,后来呢?”
“后来啊,他在打鱼的时候拣到一只海螺,就把海螺带回家,放在灶台边上。”
“后来呢?”
“后来啊,他每天收工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也早已热腾腾摆了一桌,小伙子很纳闷儿,这是谁做的呢?”
“谁做的啊奶奶?”
“乖孙子,你猜猜看?”
晒谷场一角,祖孙俩的语声越来越低,竹摇椅也摇得越来越慢了。
“是海螺姑娘么,海螺姑娘喜欢上这个小伙子,就每天偷偷帮他做饭、收拾屋子,后来两个人就成亲了,过上了好日子,是不是啊哥?”
最高最尖的谷堆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背靠背地坐着,月光朦胧,把两人清秀得眉目映衬得宛如图画中。他们是一对亲兄妹,哥哥叫草屋,妹妹叫玉楼。
“是啊是啊,我们还只有栓子那么大的时候就听栓子奶奶讲过,讲了那么多年,背都背得熟了,”草屋说到这儿,不由皱了皱浓浓的剑眉:“栓子要不是困了,八成奶奶就要给他讲什么‘干得活,吃得苦,娶得媳妇做得主’了,哼,我草屋耕地打场,脱坯放牛,那件活计不比别人干得好,怎么没见什么海螺姑娘、螃蟹妹子下凡看上我?”
“噗嗤!”玉楼抿嘴一乐,发梢上插的山菊花也不由地乱颤起来:“哥,你没几天就成亲,要撑门户过日子的人了,怎么还乱想什么姑娘、妹子?当心未来嫂子不给做饭啊。”
“做饭?她会么?”草屋低下头,神色变得如夜空般黯淡:“她大户人家,自小娇生惯养的,连盛饭会不会都不知道,还做饭?我等她还不如等海螺姑娘来得牢靠些呢。”
玉楼也沉默了,她虽然年纪小,也晓得哥哥对媒人撮合的这门亲不太满意。她更晓得如今就连爹娘也有些后悔,因为未来的媳妇嫌公婆门槛低,不肯嫁进来,要分家另过,要不是这门亲事原本是二老张罗起的,保不齐他们早就反悔了呢。
“哥,别想这些了,”闷了半天,玉楼终于开口宽解道:“你没听说么?海螺姑娘的故事还是栓子奶奶像栓子那么大时候,她的奶奶讲给她听的,她奶奶又是听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讲的……哎呀好绕,我也绕不清了,反正吧,海螺姑娘就算不死,现在也已经是海螺外婆、海螺姥姥了,别说娶了做新娘子,就算生火做饭怕也没力气呢,哥啊,我听王媒婆讲,新嫂嫂俊得跟天上的月亮一般,你好有福气呢!”
“月亮,嘿嘿,她脸盘倒是跟十五的月亮一模一样。”草屋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妹妹扁着嘴,一脸的乌云,反过来柔声安慰道:
“玉楼,好玉楼,别这样,哥这不是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爹娘跟你么?”
“哥,人家好舍不得哥走的。”
玉楼深埋下脸蛋,双肩一起一伏地耸动着。
蓦地,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无声地塞进她手心。
像玉石一般滑,像明珠一般亮,像湖水一般有着圈圈涟漪,这不是哥哥最心爱的河蚌壳么?
“这河蚌壳是七岁那年下湖摸虾时拣的,多漂亮,多稀罕,就算有人拿天底下最好的宝石来换我也不会答应的,你知道。”
玉楼当然知道,这河蚌壳是哥哥钟爱的宝贝,干活时带在田边,睡觉时放在枕边,小时候自己想多摸一摸,多看一看,也要赔上不晓得几箩筐好话,可如今,它好端端的,就安卧在自己手心里。
“哥……”
“哥走了,这宝贝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吧,”淡淡的月光下,草屋的微笑便像河蚌外壳上那圈圈涟漪般温柔:“从七岁开始我就盼啊盼啊,盼着有一天,有个河蚌姑娘从贝壳里飞出来,帮我做饭,帮我洗衣服,或者,哪怕只陪我说说话也好呢,可惜我等了十二年,总也等不来,没办法,哥只好答应爹娘,去跟那个月亮脸的财主女儿成亲了。”
“哥!”
“收好啊,这河蚌壳可是个难得的宝贝呢,”草屋忽然绷出张一本正经的脸孔来:“没准儿这河蚌里住着的不是河蚌姑娘,而是个河蚌小伙儿,河蚌哥哥,在我那儿他懒得出来,看见你这么俊的小人儿,保不齐他就会出来陪你,就跟海螺姑娘陪那小伙子一样呢!”
“去死吧你!”
玉楼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