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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的大眼睛更大了:“这、这太有意思了!不过,东施姐姐,怎么从来没见你去浣纱呀,你不用怕的,以后我陪你好了。”
东施笑起来:“好妹子,不是啦,这个茧子不是麻纱,不用那样浣洗的,怎么说呢,要用沸水去煮。”
西施啊的一声,用手捂住眼睛:“这个,这个我就不要看了……”
月亮已经开始偏西,早起的雄鸡也叫起了头鸣。
东施坐在院里的青石阶上,手托着腮,呆呆看着星星;西施躺在她怀里,头枕着她的胸口,闭着眼睛,嘴里却兀自嘟囔着不知什么话儿。
东施回过脸来看着她,忽然道:“妹子,我给你做双鞋吧。”
西施微微睁开眼,又合上:“是,是你脚上穿的那种衣衫吧,我、我们这里一年四季赤脚惯了,穿不来,姐、姐姐,咱不说这个,你、你再给我唱个你老家的歌儿好么……”
………【浣纱(三)】………
“公道叔说,今晚枫桥集上要跳傩,四乡八寨的人都会去,最近没了的伢子太多,驱驱邪气……”
西施一边不歇气地说,一边用忽闪闪地大眼睛,企盼地望着东施。wWw.23uS.coM
东施放下手里的针线,满脸无奈的神色:“我……可是……那个……”
“别怕啦,今天是跳傩,大家都带面具的。”西施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怪模怪样的面具来,一个蓝脸,一个绿脸。
东施也笑了:“好,去就去,这个不用了,反正我不戴面具大家也拿我当鬼看,嘻嘻!”
山路上,火把明灭,挤满了赶往枫桥的人。
虽说都戴了面具,但邻里朝夕,彼此实在太熟,身上的一朵刺青,甚至走路的一个姿势,都能让人一下认出面具后的那张脸来。
往常一见东施,大家往往都立即远远避开,今天却仿佛胆子大了不少,居然有人怯生生地招呼一嗓子。
都是这样一张脸了,谁比谁强些呢?
“妹子,你光着两脚,不疼么?”
两个姑娘羚羊般蹦跳着抢过一个又一个熟人,东施望着西施的赤足,不觉心疼起来。
“没事啦,我天天这样呢,都像姐姐这样给脚穿衣衫,要费多少纱呀!”
枫桥集上的火堆早已旺旺地点了起来,火光闪烁,映红了天空河面。
四乡八寨的男男女女们渐渐聚集过来,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子。
河边高高搭起了一座木台,台上居然立着许多佩宝剑、插山鸡尾巴的大人物,西施兴奋起来,唧唧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四周闹哄哄地,东施半个字也没听清楚。
场子四角,竹竿木鼓已经齐备,几千双眼睛企盼着,几千个腰肢不安分地扭动着,只待那熟悉的节奏敲打起来。可是,没有开始,一直没有开始。
“16岁以下、13岁以上的姑娘们,摘去你们的面具,让天神看看你们美丽的面容和刺青罢!”
木台上,一个虎目虬髯、披着虎皮的将军洪量的声音,偌大的场子,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登时爆发出一片欢呼:谁不想一下子亲眼看见这么多可爱的小人儿呢?
竹竿敲起来,木鼓敲起来,火光熊熊,连月亮都仿佛失去了光泽。
人们踩着鼓点拍着手,欢跳着,每一张漂亮脸蛋儿绽出,便飞起一片喝彩来。
西施的脚像小鹿般轻快地踏着节拍,左手中指还勾着东施的手指头,右手轻轻扬起,掀开了脸上的绿面具。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张大了眼睛的人们甚至连鼓点都忘了。
西施愕然地望着大伙儿,不远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
几根闪亮的火把突然高高挑起,西施觉得脚下一轻,身体已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
“动起来,动起来,让大伙儿都看看全场子里最好看的妹子!”
青布衣,夹把剑,他们不是大王的君子之士么?
“这妹子,你怎么还不把面具摘了,也许你比上面那个妹子还漂亮呢!”
一个君子之士指着东施的脸,笑嘻嘻地说。
竹做的高架上,西施一脸灿烂,向她招着手,做着鬼脸。
“我、我的脸就是这样的,没、没戴面具……”
人群发出一声惊叫,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五六步,那个君子之士脸色都变了。
竹竿声骤,木鼓声骤,人群又骚动起来。
西施高高地飞在人群头顶,人们仰视着她,仿佛漫天的火光,也一下失却了光泽。
几千人踩着鼓点,仰望着,跳跃着,西施到东,他们就跳到东;西施到西,他们就跳到西。
东施呆呆地站在原地,旁边空荡荡地,只七零八落地丢着七八根熄灭的火把。
“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鲁音。
东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声音,浑似父母当年的音腔。
转脸看时,一个中年汉子,幅巾厚履,脸上白净净的,没有嫠面,更没有刺青。
“我叫端木赐,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小姑娘,你……”
“我……大家都叫我东施,我父母都、都不在了……”
端木赐听得乡音,也是一惊,稍稍凝神,端详着东施的脸,微微喟叹着:“唉,天忍之,天忍之……你既然没有了父母,何不回家乡鲁国,却在此……如果你想回去,我还是可以……”
东施摇摇头:“我舍不得爷爷。”
端木赐长叹一声:“罢,罢!可惜了,可惜了!”他从绸衫里摸出两个白面饼子,硬塞到东施手里。
走出八、九步,他蓦地转过身来:“以后如果能再见到我,你可以叫我子贡大叔。”
子贡大叔,以后真的还能见到他么?
两个饼子东施小心地收好:爷爷想这一口白面,不知梦里醒来过几回呢。
“姐姐!”
西施不知何时神采飞扬地站在她面前,脖子上满满的都是花环:“你知道么,那位说话的大人,原来是范蠡将军呢,我刚刚见过他的,可惜他只是问了问我的名字……”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奇道:“咦,刚才我看见一个外乡人跟姐姐说话,他人呢?和姐姐说些什么?”
东施望着一脸兴奋的她,欲言又止:“他……他也只是问了问我的名字……”
………【浣纱 (四)】………
自打从枫桥回来,西施变得有些不太敢出门了。23Us.com
现在她的发式已成了十里八村的风靡,她脸上的刺花也盛开在越来越多女孩儿的脸上身上。
虽然郑旦和一些同伴的眼睛嫉妒得通红,还不时唧唧喳喳地说几句怪话,但四乡八寨的男男女女还是毫不吝惜地把所有的眼神和关注投向西施,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偶尔的一声咳嗽,都会引来明里暗里、无数声的赞叹和艳羡。
虽说有些别扭,但西施的脸上却仍然灿烂着:“这样好像也不坏,这么多阿哥这样看着我,看来我不愁嫁不出去了。”
看来所有的女孩儿都不愁嫁不出去了。
“……令老者无取少妻,少者无取老妻,男十六、女十四不嫁者,父母有罪,官为嫁娶……”
于是村子里的阿哥阿妹们都开始谈婚论嫁,越俗简浑,倒也不太在乎什么媒妁不媒妁的。
漂亮妹子的门槛,几乎被阿哥们踏平,其中最热闹的是郑旦的家。
西施的小院却几乎见不到男孩子们的身影,只是每天清早,门前窗下,便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惟独东施的家里冷冷清清,静得仿佛可以听得见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
“她……唉!我会和闾大夫说的,就不必责罚了罢,唉……”
公道施叔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其实……姐姐这么大的眼睛,多晒晒太阳,再刺上一身好的花样,不愁阿哥们不动心的。”
西施还是喜欢到东施的院里看蚕儿吃桑叶,拉着东施的手一同去溪边浣纱,看溪中的游鱼,她常常这样劝道。
东施总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们大多嫁了,郑旦挑肥拣瘦,也已经和邻村的水牛姒大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起来。
东施还是一个人。
西施也还是一个人。
但东施笑嘻嘻的,西施也笑嘻嘻的。
直到有一天,一乘小车神秘地驶进村子,停在了西施的院门前,车上的官人在西施家里关着门待了很久很久。
小车走了,也带走了西施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人们常常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在溪水边徘徊,有时迷惘地托着腮,有时悲戚地捧着心。
“太美了,想不到病中的西施姑娘比平时更让人……”
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这样谈论着,有些人甚至开始模仿她的举止,她的神态,他们越来越觉得,西施的美,不仅仅在于她黝黑的皮肤,漂亮的刺青和矫健的身材,而在于那些他们说不出来,却时刻感觉得到的东西当中。
西施却对这一切恍如不觉,自顾自地徘徊着,痛苦着。
“妹子,你、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
西施赤足站在溪水中,没有回头,泪珠一对又一对,滴落在脚下的清波里:“那、那天来的是、是范蠡将军,他、他说……”
东施静静地等着,却再也没有下文。
西施突然回过头来,双手仍然捧着心,脸上的花朵仿佛也失去了春天的风采:“这个贝壳是我从小戴在心口的,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别忘了我,好姐姐……”
她双手合拢,平平地深了过来,一条晶莹的纱线,串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小贝壳。
东施接过贝壳,紧紧贴在心口上。
西施跑远了,东施仍怔怔地立在溪边,落叶一片又一片,飘落在脚下的清波里。
第二天一早西施就走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官家大船接走了她,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爹娘唉声叹气,却什么也不肯说。
“哼,西施这丫头,心眼儿高,不定去哪里享福了呢。”
郑旦搂着她的姒大哥哥,用细得像蚊子般的声音这样嘟囔着。
可是就在这天晚上,一条官家小舟把郑旦也接走了,给她的老爹爹留下两瓮酒,四百斤糙米。
姒大发疯似地到处打听,却哪里打听得出下落?
东施更加寡言、更懒得出门了,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没事的时候,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
………【浣纱 (五)】………
“听说西施被范蠡将军看上,做了夫人呢!”
“胡说,我表哥去会稽当差,亲眼看见西施哭着喊着被抬进了王宫。23Us.com”
“……”
小溪得边上永远也不会寂寞,尽管浣纱女许多都成了浣纱妇,尽管山上铸剑师们伐木烧炭,让溪水变得日复一日地浑浊。
坐着官船一夕消失了的女孩子们,尤其是让她们又怜又爱,又羡慕又有些嫉妒的西施,是溪边石上,女子们永恒的话题。
虽然众说不一,但有一点大家都论定,她们是去享福了。
“唉,她们好福气,哪里像我们,种地打柴,浣纱做饭,还要做老婆,做娘,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的刺青比西施的好,脚也比西施大上足足两寸呢,那些没眼睛的官老爷!”
不知从何谈起,又不知从何结束的话题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地消融,又随着村里弥漫的炊烟,淡淡地散落在每家每户的饭桌上,饭碗中。
村口。
东施小心地换上一双新鞋,扶了扶背上沉甸甸的背篓。
“这么晚了,她还赶夜路啊!”
“她要去会稽的,没办法,她那些小虫儿吐的丝,织出来的布薄薄的,一撕就烂,四乡八寨,没人肯要啊!”
东施雪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低着头,穿过捧着饭碗窃窃私语的人群,缓缓地走远,留下长长的身影,和人们意犹未尽的话尾。
“其实她的布又软又白,看相还是不错的么。”
“哼,她的布看相倒罢了,瞧她的长相,白得没半点血色,腰细得像胡蜂,连半朵刺青都没有,看见她一张脸,便吃不得夜饭,哪里还有胃口看她的布?”
“……”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山野里,惟有流水淙淙,虫鸣啾啾。
月光照在东施的脸上和身上,肌肤衣衫,一片雪白。
东施整了整背篓,双手交合,握在胸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有心事的时候,更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