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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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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算想勤政,其实也实在没多少政可以勤的。

    可虽然如此,相国却仍差不多每次上朝都要絮絮不休地廷谏,人君当克己,当守礼,当勤政

    大概,相国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政可以勤,也要摆出个勤的样子来给大家看罢?

    “可是这样,我不累么?你,相国,也不累么?”

    “启奏主公,大司寇屠岸贾求见。”

    宦者的禀报打断了乐舞,也打断了夷皋的胡思乱想。

    夷皋挥挥手,让乐舞继续,也让屠岸贾进来。

    屠岸贾是来陪国君玩的。现在他就侍坐在夷皋的左侧,面前也放了一个几案,有菜,有酒。

    但他既没有吃,也没有喝,只是不断转着他的眼珠子。夷皋浅笑,他也浅笑;夷皋大笑,他也大笑。

    “他其实和相国一样,也一点不喜欢玩。”

    夷皋瞥着屠岸贾,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来。

    他忽地油然生出一股烦躁之气,挟了块鹿肉放进嘴里,却立即又哇地吐了出来:

    “呸!什么猪狗之食。左右!速传熊掌来!”

    一个小寺人急忙趋前跪下:

    “主公,熊掌难熟,炊人说还需等半个时辰”

    夷皋没有答言,脸色却已渐渐地变了。

    “主公传熊掌,尔等遵旨便了,如何这般支吾!”屠岸贾跽坐起来,作脸作色地斥道。

    小寺人不敢再言,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地跑远了。

    熊掌难熟。

    “这、这叫我如何下咽,嗯?嗯?”

    夷皋手扶几案咆哮着,脸已经愤怒地扭曲了。

    小寺人跪伏在案前,颤抖着不敢抬头,嘴里却忍不住嗫喏着:

    “小人。小人早就奏说需待半半个时辰,是主公是主公”

    是主公?他们还知道我是主公?

    上朝不高兴,玩也不高兴,现在连个小小的熊掌也让我不高兴。

    夷皋这样想着,攥住铜斗的右手,手心已沁出了汗珠。

    “你这畜生,如何敢如此顶撞主公!”耳边隐隐约约,是屠岸贾高亢的嗓音。

    是主公?他们还知道我是主公?

    夷皋突然热血上涌,一扬手,铜斗直飞出去。

    “啊~~”

    一片血光溅起,小寺人扑地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

    夷皋的脑袋轰地一声,登时一片空白,他乞求般地看向屠岸贾。

    屠岸贾看看地上,又看看夷皋,一句话也没有说。

    乐停了,舞停了,灵台之上,登时死寂一片,惟有暮秋的风儿,兀自把墙外桐叶,吹得沙沙作响。



………【(三) 止乎礼】………

    不知已过了多久。23Us.com

    灵台之上,依然死寂一片,坐着的还那样坐着,站着的还那样站着,惟有暮秋的风儿,兀自把墙外桐叶,吹得沙沙作响。

    “此辈小人,死何足惜,只是如果传出去臣以为,该当就在这灵台下把他”

    终于还是屠岸贾慢吞吞地先开了口,眼光游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夷皋瘫坐在蓐席上,脸色苍白,枕下的宫人不知何时已被他轰了下去:

    “这是寡人好像”

    屠岸贾低着头,没有答话。

    并非夷皋说得含糊他听不懂,几十年的熏染,哪怕人主只是简单地哼一声,他都能明白无误地知道,这声哼到底表明着什么。

    但他没有应声,他很少这样的。

    “他他虽是寺人,也该、也该有父母罢?”夷皋的嘴唇不住张合,终于吐出完整的一句来。

    屠岸贾沉默半晌:

    “来人,用稻草芦席把他包起来送出宫去!多包几层!”

    夷皋虽不算聪明,也不太笨。

    他当然知道多包几层是为了什么。但不知怎地,他的心砰砰跳的厉害。

    他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于是屠岸贾也只好陪着那样坐着。

    乐工宫人们也都呆呆地在原地,既不敢乐舞,也不敢散。因为国君没说乐舞,也没说不乐舞;没说散,也没说不散。

    墙外渐渐喧闹起来,几缕炊烟,淡淡地散在远方树顶的蓝天里。

    “相国,大夫,主公未召见,你们不能”

    卫士无奈的声音由远及进,夹杂着呵斥声、挤撞声和匆匆的脚步声。

    红袍子,红脸膛,相国赵盾。

    赵盾的身后还跟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却是大夫士会。

    屠岸贾见他二人闯宫,身躯一下坐得笔直;夷皋却颜色俱变,双手死死扶住了几案。

    “主公,此辈阉竖小人虽不足惜,却如何可任意杀害,为此不仁之举!”

    赵盾不待礼毕,便朗声奏道:

    “我晋国素以仁爱节用服天下诸侯,先君文公爱惜小人,遂得壶叔寺披”

    夷皋的头登时又大了,后面的话便隐隐约约地听不太真切,反正,相国是在责备他,责备他的举止像个昏君暴君什么的吧。

    “相国,此辈服侍不周,主公薄加惩戒,也不为已甚”

    赵盾见是屠岸贾,脸色更难看了:

    “司寇此言大谬,窃闻”

    “寡人寡人寡人的确错了”

    相国司寇两人正自争辩,夷皋却突然开口了。

    赵盾和屠岸贾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诧异,很古怪,侧着脸,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寡人错了,该如何责罚,请、请相国教我。”

    国君错了,该如何责罚?

    相国没法教夷皋,别说是赵盾,就是赵盾故去的父亲赵衰,甚至素以博学广闻著称的故太傅阳处父,怕也都无法措辞吧?

    刑不上大夫,何况国君?

    高处不胜寒,绛都暮秋的晚风,吹寒了灵台上每个人的面庞。

    “人孰无过?主公知过能悛,古之明君,不过如是也,臣以为,主公可茹素减膳三日,以敬追祖训。”

    一直沉默不语的士会开口了,语调平和而从容。

    夷皋点点头,脸色仿佛恢复了一些血色;赵盾和屠岸贾也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赵盾和士会走了,从高高的灵台上望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了渺茫的两粒。

    夷皋一直伫立着,凝望着,脸色忽阳忽阴,忽红忽白。

    “赵盾目无君上,主公岂有意乎?”

    身后耳边,屠岸贾低低的声音,夷皋听来,却不啻晴空霹雳。他急转身,凝视着屠岸贾,夕阳下,屠岸贾的眼神闪烁不定:

    “臣已经物色好了一个”

    夷皋突然打断他的话:

    “捕寇安良,以分人主之忧,此司寇之份,你还问寡人作甚?”

    屠岸贾素来深沉难测,乍听此言,全身竟不由陡然震了一震。

    屠岸贾也走了,灵台之上,只剩下夷皋自己,和那些不知所措的宫人宦者。

    天色渐渐地暗了,暮秋新月,冷冷地挂上了东面的苍穹。

    夷皋呆坐了半晌,突然嘿嘿地笑了:

    他虽不算聪明,也不算太笨;虽不算勤快,也不算太懒,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几句,让他自己偷偷得意了好一阵子,心情也为之慢慢好了起来:

    “左右,传熊掌来,这会儿总该熟了吧!”

    一个宦者瑟缩着远远跪倒,仿佛害怕又一个铜斗飞来:

    “主公、主公适才不是答应相国”

    夷皋撇了撇嘴:

    “此门之外,他为政;此门之内,我为政。他管的已经够多的了,难道还要管着灵台不成?”

    宫外。

    “这尸首,相国打算如何处置?寻访他的家人么?”

    墙角旷地上,稻草芦席包裹的尸体,一只苍白的胳膊已经赫然露出。

    赵盾淡淡一笑:

    “这等刑余小人,何足劳动卿大夫?叫人载到城外远远埋了弃了,也就是了。”

    话音未毕,他已经攀轼登车,倏忽驰出十余丈地,方才回过身来,远远地一揖。

    士会望着车轮荡起的烟尘,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宵禁了,金吾的脚步,驱散了新绛城中,最后的一点喧嚣。



………【(四)仁义】………

    五更了。(看小说到顶点。。)

    夷皋朝服冠冕,坐在朝堂上,从布满血丝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昨夜并没有安睡。

    坐席很平整,坐缛也很软和,可他坐在那里,却仍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本就不喜欢上朝,以前这时候,他也常常坐不住的。不过,这一回不同。

    这一回,他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他若真的那么我今后该怎么办呢?”

    当卿大夫们清脆的脚步声渐近渐响时,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油然隐隐升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来。

    卿大夫们鱼贯而入,为首者红袍象笏,正是相国赵盾。

    夷皋的脑袋登时轰地一声,急忙揉了揉眼睛:大红袍,大红脸,不是赵盾是谁?

    他急瞥向赵盾身后,大司寇屠岸贾低头而立,却掩不住一脸的失望和诧异。

    赵盾神色举止,却和往常毫无二至,他略扫视一下左右,端起又宽又长的象笏,出班跪倒:

    “臣启主公,姜戎”

    夷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思却早已乱成了一团麻,赵盾说了些什么,他差不多一句也没听清楚。

    听不清楚就听不清楚罢,反正以前也常这样,清楚不清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奏,可奏就是了。

    “无事,散朝!”

    散朝,大家都走了。

    可是士会却没有走,他踌躇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往常,年老体衰的他,总是要先走一步的。

    “大夫”

    夷皋定了定神,觉得有必要问一声。

    士会似乎也定了定神,端起了象笏:

    “适才相国奏上,要拘禁姜戎子,主公”

    姜戎子?好像是听见这么一声的,这有什么要紧么?

    “姜戎子是姜戎国君,姜戎世代谨事晋国,崤山之战曾立下大功,如今因旱不时岁贡,情有可原,相国不恤其灾,却拘执其君以勒贡赋,实在有失大国体面啊。”

    夷皋耐着性子听完士会的长篇大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

    “来人,持寡人之节,谕相国释放姜戎子。”

    节送去了,只换来一句话:

    “君无戏言,臣既奉前诏,礼不能复奉后诏。”

    夷皋鼓着腮帮子,翻着白眼,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士会叹了口气,走了。

    “赵盾抗拒主命,不臣之心已露,主公”

    望着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屠岸贾,夷皋压抑着的火气登时迸发出来:

    这老贼,上朝不说,散朝不说,现在才说,还有个鬼用!

    况且

    “那个据说臣派去的那人不明不白死在相府院中放心,那是个无名飞贼,没人会知道的”

    没人会知道的,但愿罢。

    可这事,难道就这么完了?

    望者屠岸贾渐小的背影,夷皋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桐叶冷冷,灵台巍巍。

    夷皋今天连玩都提不起精神了,他光着脑袋,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呆望着苑外的世界。

    灵台巍巍,桐叶冷冷。

    叶黄了,叶落了,夏天的时候,桐叶青青,蝉鸣阵阵,那时候,他的心情,似乎要好的多罢?

    记得那时,酒酣耳热之际,他总会穿上戎衣,拿起弹弓,随着一声声弓弦响,一只只知了应弦而落,每打落一只,周围就会轰然一片“万岁”之声(先秦时万岁尚非皇帝专用,是以身为侯爵的晋侯也可呼万岁)。这时候的他,总会觉得特别自信,特别满足,总会不由自主地狂笑起来。

    “拿弹弓来!”

    戎衣依旧,弹弓依旧,可夏天却已经过去,蝉儿也早不见了踪影。

    夷皋拿起弹弓,对着光秃秃的桐树枝干,虚射了一弹。

    “你们,你们怎么不喊!”

    他扭过头,厉声叱道。

    “万、万岁”

    宦者宫人们面面相觑,旋即恍然大悟,稀稀拉拉地喊了起来。

    “没吃饭么?”夷皋更恼了。

    “万、万岁”

    声音大了些,夹杂着无奈和恐惧,在冷风中颤抖着。

    夷皋气往上涌,引弓搭弹,就向宦者们射去。

    “唉呦!”

    一个宦者腰上挨了一记泥丸,失声叫了出来,但不过刹那,他却捂着腰眼,龇牙咧嘴地高叫道:

    “万岁!万岁!”

    众人纷然相和,连枝头的乌鸦也被惊得飞了起来。

    夷皋高兴了,眯起左眼瞄了瞄,劈手又是几弹。

    “万岁、万岁”

    虽则疼,虽则喊,却没有一个人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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