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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玄晶石镜 天穹旧景（上）
第五十四回 玄晶石镜 天穹旧景（上）
天色晦明，晨帷紫沉，待醒来，分不清外面究竟是将断夜，还是黎明前的黑暗。金算盘*自己睡在一张窄床上，身下垫着软软的厚棉入，偏有些地方棉花板结，倒似小石子一般磕人脊背。透过小窗朝外望去，天际一轮淡淡的月牙隐没于溶溶绵绵的云彩之后，较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商女歌姬，更添几分清白皎洁。目光压下，窗底镂纹刻花之弧形槛，被几片芭蕉大叶给拂贴着，顺着中间凹下的纹路，几颗分不清是雨水抑或露液的晶莹盘珠缓缓流下，却团聚拥壮，轻轻黏于叶尖，始终不曾落下。水珠映照出月色，里面的小月亮也变成了紫色。芭蕉叶后，更是一片郁郁葱葱、葳蕤繁密之芭蕉林，几朵地上生的小白花想必是受风吹去，零零散散落于大叶之间，平添几分韵致。金算盘但觉头疼欲裂，低声叹道：“贪了几壶酒的便宜，便落得如此下场。”甩开铺于身上的小被子，欲挣扎爬起，蓦然听得耳旁传来一阵呼噜声，登时大为愕然，回头一看，登时吓得脸容煞白，咦讶道：“万，万大小姐？”幸赖两人并未似穆双飞和钟月敏般同床共枕，她斜躺于另外一张木床上，两只胳膊相叠搭于颈脖下，托着后脑勺，左腿压着一床本叠本散的毛毯，右腿斜架于左腿上，翘着二郎腿。呼噜一阵接着一阵，一声愈强一声，睡眠正酣。绕是如此，金算盘亦大惊失色，浑不知所措，脑中翻来覆去转过几个念头：“我如何会睡在这里，她如何会寝居旁侧？”“此悍妇力大无穷，又最是厌恶男子，她若似醒转，雷霆暴怒之下，还不晓得会怎样调理我，苦也，苦也。”“断然是某人布下的阴谋，我羊入虎口，被人任意摆弄。”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听得窗下有人轻呼：“金老板，可醒转了？”旋即半张脸升了起来，金算盘猝不及防，吓得几乎惊呼起来，待看清那人面貌，登时又惊又喜，便欲忙不迭冲过去，犹恐惊醒万二妹，遂强捺心中狂喜，蹑手蹑脚步至窗畔，小声道：“万神仙，你，你快点救命。”那人嘻嘻一笑，道：“你倒势利，见了我先不问我来历，反只催促我救你？”赫然便是地魔星飞天豹子万阁众。金算盘满脸通红，转身斜睨万二妹，见她如今换了个方向架翘二郎腿，呼噜依旧，酣眠深沉，心中稍安，拱手道：“是，是，都是小的礼数不周。哎！万神仙如何会来此地？”他见万阁众身高体阔，平时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宏亮，大恐他说笑之间，雷霆轰动，惹得万二妹惊醒，后见对方言语倒甚小心，才略为定神捺意。万阁众笑道：“我听说你来到了那三个母大虫的地盘，便晓得你要倒霉，是以念在我等也有几面之缘的份上，特来悄悄救你。”金算盘听罢，心中大为感激，只觉得此位斗天神将看似威风震嚣，简直骨子里实乃慈悲到家之活菩萨，心中又生好奇，不知万阁众哪里打探的消息，转念一想，多半神仙都会掐指算命，前知缘因，后知结果，中间能晓得逢遇造化。万阁众目光如电，窥破得他的心思，道：“我可比不得那些皓首白发、鹤颜童面的老仙家，本就打打杀杀之战神，哪里会掐指神算？只不过在树顶小憩时，听得息斗佛爷的四个徒弟在下面唠叨，什么‘佛爷早有偈语，那金算盘这几日会撞上一件桃花劫’‘哪里是桃花劫，委实是桃花煞’‘依我看，观他是劫是煞，要真是撞得艳丽桃花，却也罢了。可是那妇人…嘿嘿！非我田园彰妄乱评断，哪有半分桃花的模样？倒和大白菜叶子颇为贴合。偏生她还莫名其妙傲气得紧，所有男人入了她的法眼，莫不是臭烘烘的。’‘大哥说得很对！我彭晓且撂下话了，那金算盘要是果真受三人摆布，冤枉娶了棺材老板万通的泼凶妹子，作真是生不如死也。非也，非也，果真婚配，只怕不是他娶万二妹，反是倒插门入赘，嫁给那壮妇巾帼成了男媳妇。’种种云云，半是揶揄打趣，半是感慨嗟叹。我便动了心思，不晓得万通的妹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倒和我三位故交相交投契，竟欲设下什么阴谋要拉你逼婚？于是我便变化老翁，拄着一根黄松木龙头拐杖于苏州城内四处打探询问，终于听闻得万二妹的厉害。且在商会门前，又亲耳听得几个精壮家丁相互唏嘘，言下语间，尽皆提到她如何逞凶闯荡，单条臂膀便挟了你走。我也是男子汉，断然不能见你陷入那三妇的陷阱，你成了须眉媳妇，却丢了三界之中普天男子汉的脸面，那如何使得？所以偷偷摸来救你。”说完话，教金算盘将窗旁的案子小心翼翼挪开，抬了一张圆凳贴于窗下，踩着上面，撩袍跨腿，一只脚先迈出窗槛。万阁众左手顶着他腋下，右手轻轻托着其腰际，将之放在地上，低声道：“快走，那三位妇人虽是我的故旧，然毕竟不是相好，她们见我破穿鸳鸯美事，呸呸！该说阴阳颠倒、错置‘鸯鸳’之美事，恚怒之下，发作厮打，我也骇怕。”金算盘心中狐疑，见地魔星语塞晦明，不便相询仔细。
芭蕉林外，拉着一圈院墙，高愈丈许，墙边斜架着一顶竹梯。万阁众得意道：“我早已准备妥当，你顺着楼梯爬出，径往叶尖朝向之地奔跑。那三人聪明得紧，须臾便会过来探窥究竟，我便留下来，给她们使个东拉西扯之计。”金算盘讪讪笑道：“不是东拉西扯，乃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万阁众笑道：“说的不错，她们凶狠起来，便是老虎也比企不及，果然是‘调虎离山’，不过你往东‘拉’，我偏偏就引着她们朝西‘扯’，可见东拉西扯之计也是一样的。”金算盘不敢和他争执，双手攀着梯杆，一步步爬上墙头，又将梯子手忙脚乱提了起来，搭在院墙外侧。待落了地，眼见下面生着无数修纸窄叶的植物，俱朝着一边倾倒，便顺向疾跑。他体力本就不差，此番焦切之下，跑得愈快，不多时，见前面是一条大河，波浪不惊，倒亦平缓，登时跌足捶胸道：“船在哪里？船在哪里？”正说话间，旁比芦苇荡中，果真就飘出一条小舟，上面一个老渔翁笑呵呵瞅着他。金算盘急道：“船家渡我，多多给你船资。”待上了船，舟至江心，那老渔翁忽然咯咯一笑，其音甚娇，转过脸来道：“金老板，你看我是谁？”金算盘本不住回头觑望，看岸边可有人追来，听言不由愕然大怔，方扭身打量，便“啊”的大叫起来，旋即呆呆怔怔，僵如木鸡。
却见那人换了装束，披肩的蓑衣倏忽化作一件猩猩红的批毡，麻衣裹束亦变成霓裳长袍，胸前挂着黄金甲，腰间斜悬一条乌黑长鞭，可不正是扈银屏么？金算盘喃喃道：“你，你穿了战甲，莫非，莫非也是斗天神将之一？啊！难怪万神仙说和你们相熟，昔日一并扯旗造反，打上过凌霄宝殿的。”扈银屏扑哧笑道：“谁说我们打进过凌霄宝殿，忒有些吹牛了。不错，我正是我正是地彗星之神将，二姊实乃地壮星母夜叉，至于老姊，却是地阴星。我们三星，非但在一百单八将中名声赫赫，便是在三千斗天神将之众，也找不出第四位巾帼豪杰来。我们姊妹被变为石像之后，其魂魄便居住于玄幻梦境之中，你既然和万二妹一般，有缘得入梦境宝地，就该和她配成夫妻，怎敢听那万阁众的唆咄，逃窜至此？哼！飞天豹子有何能耐，我们早有防备，他要和我们斗智谋，百无一赢。”金算盘抖若筛糠，匍匐于甲板上，连连磕头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只是断然不敢攀附那万二妹娇闺之质，你老人家便放过我吧？”说话之间，一双眼睛不住往船畔睨去，但见那波浪不知何时变得火红，好象大炉子一般，人要是跳将进去，片刻就能灰飞湮灭，立时泯灭了跳入河中逃亡之意。他是聪明人，纵然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和那万二妹配成婚姻，却也决计不会拼死抗争，心中倒转出新的念头，倘若最后迫于无奈，终究和那泼妇结成夫妻，到了日后，也必先寻得一个强有力之靠山，然后一纸休书帅给发妻，以求解脱超然。
兀自心思盘转，暗暗揣惴不安，不妨地彗星扈银屏又是一笑，柔声道：“你放心，其实要将你们强配鸳鸯，皆是我那两位好管闲事的姊姊主意，她们替万二妹徒操心。不过——”语气陡沉，道：“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我便将你押解回去，任你哭天抢地，也逃不过洞房花烛夜。”金算盘喜道：“要是我晓得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扈神仙但有吩咐，莫敢不从。”话音甫落，眼前一花，扈银屏掌中托着一枚亮灿灿的宝石，问道：“那好，此‘九窍玲珑心’，本是三界稀罕的宝贝，你一介凡人，究竟从何得来？”忽然冷笑连连，道：“该不会事日夜上香供奉云霄之上的天帝，他赏你的吧？那人心胸甚是狭隘，也非大方豪爽之脾性，怎么会给你如此好处呢？”金算盘一怔，想不到红宝石来历，却又这般了不得的来头，更想不到它给自己惹来无穷麻烦。擦擦脖间汗水，坐在甲板上，苦笑不已，叹道：“唉！怪不得野郎中忒也大方，竟将宝石悉数送于我等，若非他晓得此物不祥，就是暗藏其余祸心。”
他只管自怨自艾，一时百愁纠结，竟浑不觉身旁尚立着一个举手投足之间即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女神将，待回过神来，心中凛凛砰然，急忙拱手告罪，却见扈银屏双手叉腰，仰起脖子瞧着天端云际，神情倏闪隐晦，若似三分惆怅，三分忧闷，余下的四分恚怒仇恨，倒好象随着年深日久，颇为填压淡薄。金算盘并非修真求仙之人，没有本领窥破别人的心底魂思，然揣度之下，似也能了解扈银屏的苦楚酸愁。想起昨日穿越那莫名宫殿甬道之时，观之两旁壁画上镌刻描绘的两军厮杀惨烈情状，可知斗天神将虽极尽悍勇彪猛之事，毕竟寡不敌众，兼之那天帝的麾下，法术高强的大神高仙甚多，终究被*殆尽，受惊惩罚折磨。扈银屏、孙海棠、顾老宝等人从此被化为石像，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