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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桔黄夕阳 石梁桥中觅端倪（下）
金算盘对曹甲重道：“此地景致极好，宛若仙境，实难想象如何有妖鬼出没？这天然拱桥一端连于山壁，另一端趋于万丈悬崖，既然得造化之妙，山水气息自然纯正不邪，怕也容不下魔怪存身，崖壁完整，峥嵘之外，并无缝罅深穴，愈谈不上安装门户，不该有山洞之所才是。”曹甲重摇头道：“非也，非也。你以为妖怪都是天地之间的污浊浑物么？只瞅瞅你家穆兄弟和那位紫衣少女，便知你此言极是荒谬。妖也罢，神也好，体内气息皆不离阴阳约束。神妖之别，其实究论根底，乃是善恶之分，神若为非作歹、造恶弄祸，就是妖怪；反之妖若扬善，济福人间，那它就是神。”转身问道大乐师：“我胡言乱语，你海量容人，切莫往心里去。”大乐师眉下隐约一时愠怒，转瞬即逝，淡淡莞尔。穆双飞目光如炬，洞若观火，瞧在眼里，忖道：“适才那些毫怫然之色，可不是我眼花了？”眼角余光闪烁，却迎着古狐清冷眸瞳，想是他也捕捉得大乐师电光火石瞬间神情，冰凉透骨，教人不寒而栗。兄弟二人目视瞬眨，各各侧身展望，一个凝视云海红日，吟哦诗歌，一个却是负手仰视对面崖颠，葳蕤葱郁的树林碧色中，好象俏立几座庭院，屋檐飞翘，琉荧绿瓦，顶上镶嵌着数块方正黄璃，雅致之中，颇显端庄，不晓得是何所在？
金算盘讪讪一笑，暗道野郎中的一番话，倒似几分佛偈之意，无非似是而非，抑或搬弄颠倒，故示玄妙精微，是以并不将其高论入耳，听听便罢。曹甲重手抚三缕长须，继续说道：“至于妖府的所在，你不能察堪妖气，因之不觉，我却稍稍比你多一些儿本领，能够体会周围异常气氛。五彩红石大门，必定就隐没于咱们眼皮底下，只是遮饰颇妙，不易被人肉眼窥破。不过言及生意买卖，我该向金老板拜师求学才对。啊，是了，金老板袖中所纳，不正有一张古镜么，何不拿出来略略一探，说不得会有发现呢？”金算盘咳嗽一声，笑道：“先生忒也自谦，你怀中貔貅宝贝，敛财无穷，倘若真要行商坐贾，还不须臾即成豪贵？”曹甲重笑道：“墨金貔貅虽为天地至宝，人人梦寐求之，却不知凡事若要成功，三分应天，七分靠人，自己要是惫懒浑噩，便是十样百样招财迎福的吉祥法器罗叠一起，也难以称心遂愿。”九华催促道：“金大哥，你快些摸出镜子照照。”
金算盘从袖中掏出“妖鬼宝鉴”，掂着帕子小心擦拭一二，端于手中。镜面从大乐师和曹甲重身体疾扫过去，其中人影扭曲绰摇，轮廓边际，点点金光闪耀，然不甚清晰分明。待正对着前面石壁，便观镜面之上，一片桔黄灿烂，过不多时，黄色消褪，露出壁上本原颜姿，却见隐隐约约一个黑洞，不由喜道：“是这里了。”
穆双飞顺着镜面照映的方向走过去，左右摸索。金算盘道：“穆公子，就是那里了。”穆双飞双手按在石壁上，细细窥探气息，果真觉得其中有些妖气，但恍惚难定，似又一层无状篱笆格拦跟前，秀眉微蹙，不觉摇头道：“此洞好象被结界封锁，甚固极牢，你我却是不易进去。”古狐哼道：“是么？既然是结界遮护，你那莫邪之匕绕是能耐，怕亦穿不透吧？”穆双飞笑道：“你要是能破开结界，便正显了你干将之匕的本领。”钟月敏好奇，也将双手贴在石壁上，但觉触之硬邦邦的。古狐摊开手掌，遥遥感应，闭目不语，半晌睁眼冷笑道：“你且打探仔细，偌这般结界，乃是从内部盘结形成，外面布上岩灰粉，遇风凝裱，状若山石。可见盘下结界的妖怪，修为甚高，也不喜张扬，浑无似有的妖魔鬼怪，偏要将大门修筑于人人可见的地方，唯恐被人疏忽略过，好出风头显摆的。这便是窥表觑内之法，归纳表象，合理析辨，有了结论，再小心验证，和那听话辨音、察貌鉴色一样的道理。”穆双飞颔首笑道：“多谢兄长指点！先前我才纳闷，心说今日所逢之结界，如何同以往的颇多不同，其中氤氲之息十足低晦，原来是被人从内部布置妥帖，外面另有玄妙遮掩所致。那妖怪的性格，也由此亦可揣度一二。”古狐嘴角一撇，不再睬他，退步后纵，轻轻抚弄怀中的古琴。那包裹琴器的白锦缎露出一角，为日光泄耀，彩溢芒转，古色之中，甚显几分天真生新；雅致之余，难掩些许奕弈活泼。钟月敏心中暗笑，以为古狐必因无意又长了穆双飞的见识而懊恼，转念一想：“不对啊，好象他又是有意授传。”再一想：“呸，我忒也抬举他了，他处心积虑要害自己兄弟的性命，纵然有什么苦衷，也太过凶歹，怎会这么好心存善，故意授言。况且，他也未必就有什么苦衷。”
金算盘心思缜密，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愈发觉得不安：“这什么内置结界固然奇妙，便连古、穆兄弟的两柄神匕也未能勘察，那野郎中如何事前便究窥出此地有妖气？莫非此人身怀其余异宝，探妖识鬼、寻怪觅魔的能耐犹在干将和莫邪匕首之上啊？或是说，或是说他不用凭籍任何法宝，单单靠着自己的一双眸子，就能破穿冰下火焰、炭中明珠么？”再想起曹甲重转赠红宝石一事，那宝石乃是旁人送给他，他自言要之无用，于是又送给自己一众，以供换置旅费饭资，胸下不知为何，总觉得红宝石的原先主人，似乎就在身边。他目扫当场，见曹甲重和大乐师相顾言笑，声音甚低，听不真切他们究竟嘀咕什么，可是两人神情皆从容淡泊，颇有共通之处，心下立时转出一个念头，然细细忖度，又觉不是。紫姬见他痴痴呆呆，眼神迷离，脸色倏忽变换，忽青忽白，忽喜忽忧，禁不住小声问道：“金老板，可有什么不妥？”金算盘缓过神来，急忙笑道：“没有，没有。”那边大乐师抚须道：“我看金老板适才不住打量我二人，难不成以为我们是妖怪变化的么？”金算盘急道：“哎呀呀，乐师如何开这种玩笑呢？咱们同行一路，你是妖怪，岂非牵扯我也入了妖鬼一属？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曹甲重笑道：“赵兄，何故自作多情？金老板不是打量你，而是看我的口袋是不是破了，觊觎我怀中揣着的墨金貔貅，盼着从窟窿漏出，他好捡了去咧。”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既然结界在内，首当初步，便是要破开洞口的掩饰石壁，若似寻常石壁，便可用斧凿镐锤等重物劈斫开就是。九华掏出小槌，颠颠摇摇跑过去，嚷道：“我来开第一炮，先击出雷电松垮上面的泥灰。”穆双飞见古狐微微摇头，便即会意，急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不可，我想那妖怪安结界、拉石帷，步步小心，有条不紊，想必还另有安排，要是你我依恃强力破壁突入，不晓得里面又生出什么变化。”九华愕然道：“那该如何？”紫姬道：“可是说别有机关，能够自行开启石帘岩幕？”钟月敏左右环顾，急躁道：“此处荒野冷郊，除了树木草叶，便是光秃秃的滑溜石头，便有机括，也不晓得又幻化成什么模样形状，如何寻觅？”九华大声道：“若真有机括，就要将它找出来，总不外就是这方圆之地，掘地三尺，也费不了许多工夫。”曹甲重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毕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精气十足，什么困难也畏怯不倒你。”钟月敏冷笑道：“小泥猴子，光会说大话，你倒是掘地三尺给大伙儿看看，究竟是费半日工夫，还是要费上半年工夫哩？”九华颇不服气，道：“那怎么办，这般干瞪眼呆着么？大恶尼姑，你以后生了儿女，难道也教他们遇难而退？”钟月敏猝不及防，登时羞臊得脸如红布，气道：“你，你胡说什么？你也不是我的儿子。”惹得大伙儿又是一阵大笑，便是古狐，难得目中露出几分柔情。闹归闹，确如九华所言，诸人总不能在此穷守枯候，于是纷纷转寻机括。唯独古狐抱琴立于崖边，好似周围之事，皆和他没有干系，旁人知他冰雪脾性，也不唤之襄助。九华看着小红，咦道：“红姊姊，你也不找么？”小红赧然颔首，拍拍雪霸王脊背，抚摸它的耳朵绒毛，小声道：“雪宝宝，咱们别惊扰了公子，也去帮忙，找出机括可好啊？”李念狐虽对雪霸王也颇亲切，不过多半是顾忌古狐的颜面，是以矫揉造作甚显，全不如小红出自真诚。由此缘故，雪霸王傲兴使然，有时便不太搭理李念狐，倒是对小红颇多眷恋，乖巧听话，果真便随着她在石梁桥下各处探觅。钟月敏心下羡慕：“我要是有只如此巨宠就好，它若白色，我也唤之‘雪宝宝’，若是黑色，我就称之‘黑宝宝’，只盼切莫似小泥猴子这般浑乌。”再看紫姬，瞅着小红抚摸雪霸王，也是目有艳羡，想必她竟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心思。
九华孩性烂漫，最得天地一段清新气息，兴致最盛，旁人搜寻机括，或是有些无奈，他却蹦蹦跳跳，喜不自禁，转事挑拣各处偏僻的角落寻探。时而走跃追鸟，时而筋斗仿猴，没有一刻是安静老实的。此刻一丝光线斜照在他的脚下，尚未凝留，却又悄悄往东南角方向挪移，忽左忽右，迤逦曲折，状若蜿蜒金蛇。他大为好奇，便随着那光线朝前摸索，心道便是日月轮转，亘古不变，也未曾见过似这般游动的奇异芒丝。不一会儿，便看光上一点凝于青草绿丛之间的石头上。九华咦道：“这是什么？”双足并立，倏忽便跳了上去，浑无半点异样，又踮着脚尖张望，四面众人除了古狐，皆是低头垂首、推臂展膀，到处探看洞府饰壁的机括所在，并无得获。这时陡听见“嘎达”一声，却是那石块被九华提足踏蹬，似乎竟自断裂，旋即石头径直向上高高弹起。九华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身子眼看便飞了起来，直向石桥外端的悬崖落去。钟月敏不及细想，纵身跃起，一把将他接住，正好抱在怀里，落在悬崖侧缘。孰料脚下岩石崩析碎裂，一个身子就往下跌落。钟月敏唬得花容失色，一把扯住旁边金算盘的袍子，将他也连带拽下。金算盘“哎呀”惊呼，一把又扯住了穆双飞的腰带。紫姬紧随其后，探左手急捞，勾住穆双飞手腕。穆双飞暗道若是如此，不过多跌落一人下去而已，遂急欲挣脱。紫姬狠命不放，右手跟出，牢牢箍定他的手腕。只听得轰隆隆巨响不歇，大岩石贴着崖壁摩擦滚落，五人则若散迭的纸鹞子，迅速即往深谷跌落。曹甲重、大乐师、小红等人大叫不好，急忙来抢上前，已是施救不及，雪霸王亦腾空冲之崖缘，再看崖下云雾重重，密锁幕掩，深不见底，哪里还有他们四人的影子？
五人各转筋斗，你牵我扯，一并跌下石梁桥下的深幽悬崖，万丈幽幽，云雾缭绕，竟是瞧不破那层层氤氲，直视谷底。穆双飞骇然之下，不失心神，一手疾探，便从腰间云皮囊中摸出两朵黑云，径直甩在脚下。他这宝贝极少使用，不过就在当日风铃庵后山之上，略显玄妙，素日乘马步行，哪里会使将这般腾跃法术？云皮囊即似无用武之地的英雄豪杰，固然*，惹人羡慕，却也不免嗟叹寂寞。只是五人正自交相翻滚，彼此衔接一体，本身称量加上地面引力，呼呼坠落，势难阻遏，岂止千钧之沉重？两团黑云在皮囊中安养蓄精，大得强化坚固，纵然得了法术襄持，竟也托承不得穆双飞、紫姬、钟月敏等几人。其虽未至于分崩离析、断损破碎，却亦如折断了翅膀的翎羽寒鸘，升腾不起，不过略略阻托一些沉速罢了，人多云薄，杯水车薪。金算盘初时跌落悬崖，一颗心便似滑向脚板心，忍不住大呼小叫，凄厉裂胆，被谷中大风抢扑口鼻，呼吸不畅，登觉眼冒金星、耳充轰鸣，浑身血液踩着海潮巨浪的节奏，推搡得经络几乎寸寸而断，正是神思昏昧，忖念无味，好象活死人痴呆难醒。一只拳头始终捏拽如粘，扯住穆双飞不手。九华毕竟年幼，因坠势猛烈，气压极大，一口气未能续接，瞬间便昏迷过去，反不知害怕。穆双飞暗呼不妙，喝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