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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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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聿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不但显得人精神了些,屋里凝重的气氛也消散了许多:“正是这样。想想,我若是穿上你的衣服,又有谁会叫我是沈公子?” 
君奕非也笑了,他想象着沈白聿穿上自己的衣服去杀人的样子,马上笑得喘不过气来。沈白聿看着他,眼睛里也闪动着笑意。 

“从记事起就,我觉得爹对我十分冷淡,娘又长年吃斋念佛——她亏心事做的太多,生怕报应,只好活着的时候求求功德——但心里觉得我们沈家是武林世家,比不得小家小户,这样严厉或许都是为我好。后来又想,或者我爹性格如此,怨不得其他。到我八岁的时候明月爹娘死了到我们家来,我才发现不对。我爹对明月宠爱之极,我娘却一直对她冷冷冰冰,这才发现,诺大问剑山庄,竟从来没有像一个家过。 
十三岁,我开始练百忧剑法一年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沈白聿又恢复了那种冷冷的样子,瞥了他一眼,道:“后面的事情,你猜也可以猜到了。” 
君奕非道:“你那时人小力微,自然是只能隐忍,一边勤学武艺,一边积蓄力量。到后来你终于比你叔父要强,武功也胜过他,自然你父亲的冤仇一朝得雪了。” 
短短两句话,其中却不知经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波折。以十三岁的稚龄与自己的叔父周旋多年,谋定而后动,且风声滴水不漏,沈白聿的沉着和耐心的功夫实在非常人能及。光是这点,君奕非就很是佩服,他又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擒下他却不杀了他,永绝后患?” 
沈白聿道:“有一处你说错了——擒下他的人是明月,不是我。因为那时我不但左脚脚筋已断,身上受了极重的内伤,还中了剧毒无力运气。” 
君奕非奇道:“你三个月前和叶淄霖决斗受了伤,江湖人所共知,可他的本事我知道,绝不可能伤你至此。” 
沈白聿道:“光凭他自然是不够的,但是如果再加上青衣楼呢?再加上十花九色果呢?” 
君奕非愣住了。 
他知道青衣楼三个月前曾经有过一次很大的伏击行动,伤亡惨重之余还失败了,金主后来撤销了行动并给了定金作为补偿,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十花九色果?我只知道那是七大天下奇毒之一……” 
“这种果子本身无色无味,也没有毒性,可是只要你一旦开始吃就不能停,一停毒性就会侵入你的四肢百骸,让人痛入心肺不说,还会一点点散光服药者的内力,最后将人折磨致死。”沈白聿叹道:“沈楚慕果真厉害,他从知道我不是他亲生之后,就开始给我服用这种药物。一旦我知道事情真相,必会处处小心,反而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君奕非知道了,青衣楼的杀手定是沈楚慕买下无疑,后来沈白聿未死,他又遭擒,暗杀计划自然撤销了。他道:“那怎会最近才……” 
沈白聿看他,道:“你以为我一直在吃他的药么?老实说,从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没打算再吃一点十花九色果。一开始自然很难熬,还好沈家医术典籍颇多,我为了救命只好病急乱投医,结果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一个法子。用鸠尾赤香草加鹤顶红以毒攻毒,再配合特殊的血脉内功,这些年来,居然得以表面上保持和平常无异。” 
“你没有解毒,毒发的时候怎么办?” 
“自然是要疼的。”沈白聿淡淡的道:“疼也无所谓,总比没命好些。” 
君奕非呆呆的看了他半晌,终于苦笑道:“我现在真的服了你了,竟可傲气至此,我就永远不可能这样。” 
沈白聿反问道:“那么,你肯否如此粉饰太平?” 
这个问题,君奕非依然不能回答,他只是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鸠尾赤香草也是七大奇毒之一,你总不会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以毒攻毒只会让毒气深入肺腑,你终究还是给沈楚慕看了出来。他生怕你找他报复,一方面买通青衣楼在你决斗之后伏击你,另外一方面则想办法引发十花九色果的毒性让你伤上加伤。擒下他却不杀,自然是为了逼问十花九色果的解药了。” 
沈白聿摇头道:“就算有解药,鸠尾赤香草又怎么办呢?明月这傻丫头非不相信,也真苦了她了。” 
他责怪的口气轻柔之极,君奕非听得心中一痛,连忙道:“后面的话就更加简单。你脚筋虽可再续,却毒伤沉重,不能用剑。但沈家的威名却不能因此没落,这一桩丑事也需要遮掩,于是你想到你还有个不成器的双胞胎兄弟,就设计让你那美丽的表妹去救他一命。你的兄弟果然上当,毫不知情的落入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了沈白聿。我说的可对?” 
沈白聿点点头:“是,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君奕非脸一沉,道:“你设计我,没有问问我愿不愿意。我倒想问问你,你吃尽苦头,又百般安排,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未婚妻的美色,你做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沈白聿也不犹豫,道:“为了沈家,为了问剑山庄,也为了吴钩。” 
君奕非冷笑一声道:“哼,名?人没了命还管那些干什么?你费尽心机,还不是命如危卵,这么做值得什么?” 
沈白聿不动怒,他的表情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从容,他定定的看着君奕非的眼,道:“我想做之事,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管能与不能。现在你问完了,我也答了,是不是该我问了。——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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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奕非踏出密室,忽然觉得,原来夜晚的星星是这么的亮,夏天的晚上是这么的喧闹。恍恍惚惚中,如同在世为人。 
薛明月坐在窗边,依然在看那几只白海棠,感觉君奕非走近,她幽幽的道:“我每次看到美丽的花,都忍不住想把它摘下来,摘下来之后,很快它就枯萎了。然后我就后悔,为什么不让它好好的呆在枝头上,可是下一次见到美丽的花,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摘。” 
她的侧脸看起来柔和美丽,君奕非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栖息在她眼里的月光,他轻声道:“你既然做了,就不应后悔。” 
薛明月缓缓回过头来,她在笑,却笑的十分凄凉:“你说得不错,可是我始终都不像一个真正的沈家人,以前白聿就总喜欢说,我这个人心太软。” 
君奕非暗暗叹气,终于还是开口道:“沈楚慕是你的……?” 
薛明月道:“是我的亲生父亲。”她起身把窗推的大些,边道:“以前他曾经抱了我在这里往下看,然后跟我说,明月你看,将来这整个问剑山庄,全部都会是你的。……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一直很感激。可是我不要整个问剑山庄,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他为什么非要抢呢?” 
君奕非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对我有没有……” 
薛明月断然道:“有。” 
君奕非道:“真的吗?” 
薛明月看着他,道:“如果你本就不信,又为什么要问?” 
君奕非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请你骗骗我,好让我能开心多一点罢了。” 

四、 
——“你若愿意,那么这整个问剑山庄,包括天下第九的名号,甚至明月……都是你的。”—— 
——“你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保证不阻拦。但是你要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一丝一毫走漏,那么就算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会杀了你。”—— 
——“你最好莫要以为我只是在说笑,”沈白聿一副病的快要死的神气,眼睛却很亮很坚定的说:“因为,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也许会有人把沈白聿的话当作玩笑,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君奕非。 
作为一个杀手,判断力是最重要的,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避开,一击之下,生死立定。 
君奕非是顶尖的杀手,他的判断很少会出错,才让他活到现在。所以这一次,他也对了。 
他看完沈白聿示范的百忧剑法,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病的要死了,哪怕他只能勉强使完这一套剑法。 
沈白聿几乎站也不能站住,他演练完就立刻坐了下来,胸口不停起伏,道:“我看过你的出手,光是自己看书练功也有这样的造诣,我相信没有人指导你也学得会这套剑法。” 
君奕非道:“有几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沈白聿道:“你说。” 
君奕非道:“是你教明月武功的?” 
沈白聿道:“不错,明月练武的天分不在你我之下,埋没深闺太过可惜,所以我偷偷教了她这套剑法。” 
君奕非又道:“还有,我想知道你当年是怎样得知真相的?” 
听到这里,沈白聿忽然笑了。他的笑和平时都不一样,像是个调皮多计的少年,恶作剧成功之后会露出的笑容,带着些天真神秘。 
君奕非看得呆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沈白聿居然是可以这样子笑的。他敢打赌,若沈白聿常常这样笑,那问剑山庄的大门也会给女孩子们挤破。 
心头滑过薛明月的那句:“原来……是这个样子……是这样的……”——她是不是就在等这样,希望看见沈白聿发自内心的笑一笑? 
沈白聿一笑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快的君奕非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抚摸着手中的吴钩剑,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明月也不知道。说来实在滑稽,我会得知真相,都是因这两把吴钩和百忧剑法而起。” 
“十二岁开始练这套剑法之后,我逐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沈楚慕在给我做的示范中,很多剑招都十分别扭。我原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当是自己判断有误,后来在看百忧剑谱时,有些招式老也使不出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 
百忧根本不是剑法,它是剑法和刀法的合一。先祖沈放天虽然弃刀练剑,但他不可能完全改变使刀的习惯,所以他就想出一个办法——刀剑合一。刀的用法远比剑简单,故而招式也比剑少得多,沈放天将一套刀法融合在剑法中,结合自己临敌的经验,反而创出一套出奇制胜的剑法来。 
此后沈家之后的子孙都是刀剑分练,自然不能领会到这套剑法的精妙。沈楚慕一心一意也想弃刀从剑,他是真的希望将刀完全忘记。原本以他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参破这其中的关节,可惜他对我爹沈楚秋心结太深,又怕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被人拆除;惟恐自己学不到剑法的十足,自然不会为其中类似刀法的部分开心。他常常暗自苦恼,我就看见过他半夜一个人偷偷演练剑法。 
想明白了这点,自然一通百通。会觉得别扭,是因为沈楚慕很多招式出手方位姿势虽然无错,运气和力道却与剑法有些许分别。这种习惯应该只有长年练刀的人才会有,沈家剑法只传长子,他若是真正的沈楚秋,定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再两厢对照他与我的关系,这样一来,我想不疑心也不行了。” 
君奕非道:“原来如此。” 
沈白聿又道:“你先刀后剑,只要破除成见,必定能使‘百忧’剑法的真髄重见世人。” 
君奕非半晌无语,过了会儿,道“还有最后一件,沈夫人的死?”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最后一件么?只怕未必如此。沈夫人……越到年长我越觉得这个家有很多秘密,有次就跟她套了一套,结果她惊吓之下什么都说了,你的事情就是那时听说的。第二天晚上,沈夫人就偷偷投水自尽了。” 
他始终只肯称呼“沈夫人”,显见得与自己母亲感情淡薄。君奕非不知该说什么,他自幼虽无父无母,师父师娘却关爱有加,此前还只道天下人都是如此,却没有料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竟如此复杂。 
沈白聿忽然道:“明月,别在哪里一直站着,小心着凉。” 
君奕非一惊,才发现自己因为听得入神,居然连薛明月在一旁都没有听到。 
沈白聿朝薛明月笑道:“你来得正好,我还要把这个给你呢。” 
薛明月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脸色煞白,惨笑道:“你……你果真……” 
沈白聿依然笑着,把吴钩刀放到她的手中,柔声道:“明月,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有刀口喋血的一天。” 
薛明月看着那把弯刀,又抬眼望他,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绝望,拿着刀倒退几步,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不管你怎么样对我,只要是你说的话,你知道我是一定会听的。” 
她说完就转身飞奔了出去,沈白聿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动作。 
君奕非忽道:“我现在真的不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了,你怎能这样对她!” 
沈白聿看他,道:“不然你要我怎样,跟她说我死后不要随着我来,还是跟她说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你——!”君奕非怒道:“你对她就一点怜惜也没有么!” 
沈白聿淡淡的道:“我这种人,本就没有资格怜惜别人。” 
气一下子泄了,君奕非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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