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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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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君奕非怒道:“你对她就一点怜惜也没有么!” 
沈白聿淡淡的道:“我这种人,本就没有资格怜惜别人。” 
气一下子泄了,君奕非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当他自私自利无药可救。可你不一样,你这个人,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这把剑和问剑山庄而活着,你的人生甚至不能容纳进人人都有的感情。” 
沈白聿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曾经问过我值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从身在问剑山庄,生为吴钩的主人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这样问的资格。——剑上荣辱,这就是所有剑客一生的写照,也就是沈白聿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君奕非道:“剑上荣辱……剑上荣辱……都说是人在役剑,可是你这样,和被剑所役有何不同?!” 
沈白聿反问道:“何必执着同异?人有求不得,故而不自由,世间谁人可解?难道你没有身在局中?” 
君奕非想起了薛明月,想起了他答应沈白聿的刹那,最后终叹道:“无论如何,我都很佩服你,至少你想做的事,你都做到了。只是我的确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沈白聿道:“我在听。” 
君奕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是为了薛明月?” 
沈白聿抬头久久的凝视天空,好会儿才道:“要下雨了,夏日的雨很大,我们进屋吧。” 

五、 
一张青色的纸。 
看起来质地很好,颜色很漂亮,也显得很妩媚。 
要人命的妩媚。 
这是一张君奕非非常熟悉的纸,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接到一张这样的纸,上面或者是一个人名一个日期,或者是一个金额一个地点。 
这是青衣楼的青风贴,它通常随一阵清风而来,然后宣布了一个人的死期。 
现在这张要命的纸上写了这几个字: 
君奕非。 
六月十六。 
六月十六就是明天,而君奕非就是他自己。 
这张纸的意思非常明白,明天之内交出君奕非,否则青衣楼将有所行动。 
他在这里呆的太习惯,也太自然,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杀手,而且有整整一个半月没在总坛露面了。 
而且他现在并不是君奕非,他是沈白聿。 
一抬头,他发现沈白聿站在自己面前——不对,应该说是打扮成他的沈白聿——穿了他的衣服,带了他的刀鞘,稍微易容遮盖了一下脸色。君奕非这才发现,沈白聿不但易容的本事不错,还很节俭,他的东西居然一直没丢。 
所以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所有以前认识君奕非的人这一下都不会敢认他,几乎是提着沈白聿的领子,君奕非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白聿语气还是冷冷的,道:“我自然知道。既然你是沈白聿,那么我就是君奕非,如此简单,你又何必动气。” 
君奕非突然发现自己又没脾气了,他苦笑道:“你倒好,一了百了,我露出马脚怎么办?” 
沈白聿道:“你可知道一个人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好处?”没等君奕非回答他就说:“一是别人会少跟你讲许多废话,二是别人会少看你许多眼。” 
君奕非道:“温公子……” 
沈白聿道:“无妨,他不会再来了。” 
君奕非道:“是么?朋友已经不在,他自然不会再来。人家会说是因为沈白聿结婚了,温惜花是个浪子,不该和已经结婚的男人太过亲近。” 
沈白聿道:“不错,你最近变聪明了许多。” 
君奕非看着他,目光深邃,开口说道:“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握?” 
沈白聿没有回答。 
君奕非又问:“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牺牲自己无所谓,可是你有什么资格牺牲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明月她会怎么样?!” 
沈白聿依然没有回答。 
君奕非终于停住了逼问,他看着沈白聿的神情就和那日的薛明月一样,也很伤心,很绝望:“最可笑的是,我居然在为你难过。” 
沈白聿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他直视着君奕非,坦然道:“我是没有考虑过别人。” 
君奕非忽然颤抖起来,他记起了沈白聿如风中之烛的性命,然后自问:如果我也像他那样,我还会不会考虑别人? 
沈白聿又道:“明月为了我吃了很多的苦。如今终于到头了。” 
拿起青风贴,走到门前,又像想什么似的,沈白聿道:“你问过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接受。因为你是沈家人,是我的兄弟!”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坚定的力量。君奕非的心头一震,沈白聿已经一个燕子三抄水,从窗口飘了出去。褐衣的身影被红红的夕阳拉的长长的,显得又瘦又小,君奕非望着他的背影,视野已经模糊。眼睛却连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错过了,会不能记住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最后的模样 

********************** 
“他走了……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你所说无错,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可是、可是我就是……” 
薛明月一边笑,一边哭,吴钩剑上鲜血淋漓,她从来都是大小姐,发丝不乱,裙裾不斜。她一辈子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狼狈,这么难看过,头发凌乱,裙上沾染了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提着染血的长剑,在闪闪的烛火里狂笑的样子是这么的可怕,又让人觉得无限悲凉。 
君奕非站在她身后,痛苦的看着她,却一动也不能动。沈白聿走后片刻他就心知不对,急忙赶来,已经迟了。 
哪怕他上前安慰,哪怕他抱住她,他又能说什么呢?薛明月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倒在自己脚下的生身父亲,她那双又亮又清的眸子漫无目的的在四周搜寻着,却根本找不到自己要的那个人。 
“他死了……你也不必活着,我想骗骗自己留下你是为了给他找解药。可……也无所谓。现在好了,你跟他,你们都解脱了,都解脱了,哈哈哈哈……” 
君奕非心痛如绞,沈白聿啊沈白聿,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薛明月一直为你压抑着的苦痛和挣扎又有多少。 
薛明月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心,到了最后,声音里面已然有一丝重音。君奕非心中一凛,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去就给了她一巴掌。 
笑声倏的收住,空空的四壁却仿佛犹在回响,君奕非手心都是汗,望着捂住脸发呆的薛明月,他又忍不住喝道:“你如此聪明,怎么竟看不透,沈白聿一直只是在利用你!难道你不明白!” 
薛明月头侧向一边,痴痴的盯住手里的吴钩,眼泪又流了下来,道:“我既然肯骗你,你为什么不肯骗我呢?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这些年来,我又何曾有一天快活过?” 
君奕非喃喃道:“你不快活,沈白聿也不快活,沈楚慕谋害了大哥得了地位名声,他快活吗?沈夫人成日吃斋念佛,她快活吗?问剑山庄里,竟然没有一个真正开心的人么?” 
薛明月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干了又湿,她衣衫单薄,此刻竟已湿透,囚室穿堂风一吹,愈发摇摇欲坠。她嘲笑道:“你这才知道么?你答应了他什么?你得到了什么?不是富贵金钱,不是江湖地位,自从你接过吴钩剑,就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开心的一天!” 
她口气极是凄厉,声音嘶哑,仿佛在诅咒。君奕非面无表情,只是站着。 
这一刻,薛明月才忽然发现他们确实是兄弟,他淡然无语的样子,又骄傲又冷峻,像极了沈白聿。她心头一痛,道:“为什么你要来,若你不来,就没有人再被‘问剑山庄’和‘吴钩’所缚,让沈家到此为止,有什么不好?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看他到最后,却连这样也不可以……” 
君奕非忽然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薛明月一怔。 
君奕非又道:“你说得没错。我自从进了问剑山庄,就再没一天开心过,那却不是为了吴钩,而是为了你。” 
他盯着薛明月,眼睛清明坦荡,道:“我不可能变成沈白聿,但有一件事,我和他是一样的——只要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错过。再过几天,沈夫人就过世一年了,正好沈庄主卧病在床,你我准备成亲冲喜。” 
薛明月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像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终于道:“你果然是沈家的人。” 
君奕非悠然道:“你难道不是?你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自然该懂得。沈家的人,可以输,可以死,却绝对不会认命。” 

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园中鸟语花香,身后是那座埋藏了沈家所有秘密的阴暗地室,两厢比较,恍如隔世。薛明月苍白着脸,眼神恍惚,君奕非忽的拉住了她的手,并用了力不让她挣脱,柔声道:“明月,你不久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你要习惯。” 
薛明月怔怔的应道:“习惯?” 
君奕非微微一笑:“是。昨日之日已随他们而去,今日的你,已经是我未来的妻子。” 
薛明月反问道:“那么你是谁?” 
君奕非笑道:“我自然是沈白聿,吴钩剑的主人,问剑山庄的少庄主,也是你的未婚夫。”顿了顿,他望着远处,又悠悠的道:“不论从前种种物事如何怎样,这一点,已经再也不会改变了。” 

——兵器谱第九 
——吴钩?剑 
——问剑山庄第五代少庄主沈白聿,年二十七,擅使家传百忧剑法,擅轻功。年初战“金面虎”贺蒙,胜。后陆续战胜青城掌门陆阗机,“铁钩子”李恩。 
——注:其剑法凌厉辛辣,剑招奇诡,隐有以刀入剑,刀剑合一之势。颇似乃祖“问情剑”沈放天,问剑山庄代有人才,实不愧武林世家之名,余深服之。 

尾声 

醉仙居一向有天下第一楼之名,它也真的像是它的名声一样,出产好酒、好菜,还有江湖上最新鲜的传闻。 
“喂,听说没有?问剑山庄的沈公子上个月在果老山又赢了富贵金枪。” 
“听说了,这已经是旧闻了,最近武林的第一大事是沈白聿和风流小剑江匀祯约战渭水之东,苏老板已经开了盘设赌,赔率1赔2,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得了吧,黄大哥你还不知道小弟我,平时手里有两个钱也要花出三个去,哪里来的闲钱啊。” 
“嘿,你没钱?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是没钱,是钱都长脚跑进了叠翠坊的小银手绢里。” 
“咳,黄大哥别笑话我了,我们喝酒、喝酒!” 
两个大汉坐在醉仙居二楼中间又是吃又是喝,不停讲些武林掌故,听得小二都有些发楞。 
“小二?小二?”旁边一个青衣的书生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拍了好会儿,小二才反应过来:“呃,客官,对不起您了,您想要点什么……” 
“就着你们的招牌菜给我来两个清淡的就好。” 
“……要酒吗?” 
“不用,清茶一杯就好。”书生一笑,眼睛又黑又亮,容色十分和善,嘴角眼尾有纹,显是常笑之人:“我一会儿还要赶路,怕喝多了误事。” 
“哎。您稍坐,菜一会儿就来。” 
厅中的两个大汉还在闲聊,声音颇响,但言语有趣,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刺耳。那坐在角落的书生遥着扇子,唇边带笑,也听得出神。不一会儿小二就将饭菜放好,却不退下,站在旁边不住的用眼睛打量他。 
书生一皱眉,笑道:“小二哥,你一直看着我,莫非我长得像是你的旧识?” 
小二连忙挥手道:“不是不是,我哪里能有那样的旧识……不过公子您的长相,倒真像我见过的一位公子。” 
书生诧道:“哦?” 
小二笑道:“就是刚刚那两位爷说的问剑山庄少庄主沈白聿沈公子,他跟温公子来过小店好几次,我也有幸见过他,虽然神情气度不像,不过眉宇间倒真有几分相似。” 
书生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平静也很温和,再看看他一身素衣,不会武功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刀口舔血的大侠,这一看之下,小二倒有些讪讪的:“其实……也不是十分像,或者是我看错了。” 
书生道:“无妨,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想我百无一用书生一个,要是真能跟沈大侠凑上点边,也是天大的幸运。” 
小二也笑开了:“公子您真会说话,哎,茶不是没了,我给您再添?” 
书生看着小二慌慌忙忙的背影,举箸展颜一笑,慢条斯理的吃起菜来。忽然有一个大汉叹了一句:“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书生眼光微动,从栏杆间望出去,只见外面晴日方好,江面上烟波浩淼,水光嶙峋,只听涛声不绝于耳,一阵一阵的、滚滚而来。 
拿起茶杯,见一叶浮面,清香扑鼻,只待人细细去品,慢慢去尝。 
他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吴钩之一?完】 


吴钩第二折 
序 
大同县首富胥大善人死了。 

钟快腿是大同县衙的捕头,也是这附近几个县最好的捕快。他原名钟郐,因为轻功了得,所有人都叫他快腿捕头,时间一长,原名反而被人忘了。钟快腿很以这个名字为荣,他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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