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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一半灼热,一半冰凉
在北京,坐得最多是地铁,无端地迷恋那种面对隧道的茫然感觉,似乎满怀希望,又似乎一无所有。列车轰然驶来,灯光迷离,尔后离开,重归寂静,空余怀抱,犹如我已经已经永远悄然逝去的十几岁年华。
我无数次地提醒自己,那些那些一切,已经永远地消失,甚至未曾听到扑通的一记声响。
十几岁的时候,我还被叫做男孩,会大声对中意的女孩儿说我喜欢你,会对无聊的事物不屑一顾,凡事喜欢争辩,有很多梦想。
而时至今日,我经常想,许多年之后,我是否还会记得张烨送给我的那个芭比娃娃,记得那个娃娃的柔软面颊,性感双唇,精致的双眼闪闪发亮,摄人心魄。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芭比娃娃,光鲜漂亮,惹人宠爱,却又只是一个毫无灵气的模子,无奈而又木然,冷暖自知。
有人说,成小楼,你是一个漂亮的男生。
我想,漂亮,其实是一个很让人伤感的词语,就像十几岁时候抹在双唇上的薄薄一层唇膏,闪闪发光。
而真实生活,似乎总是遵循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好像真实存在的轨道运行,有条有理。
生活在这个巨大荒芜的城市,这个城市,北京,臭水沟,伊甸园,安乐窝,销金窟,失乐园,天堂或者地狱……生活,宛若无法控制的疯狂赛车狂飙着,然而我仍作如是猜想,或许这个复杂星系自有其运行规则,只是我无法理解。
倘若真是如此,反倒令我产生安乐之感,毕竟不能理解也并非全是我自身的过错。
虽然,我坦言自己力不从心,我看人颜色,随波逐流,对每每产生的落水狗般的种种挫败感习以为常,却又免不了伸出脚爪去扑腾一番。然而这种努力,究竟是否有效,或者仅仅是作为一种避免让自己陷入空虚的无事生非,我不明白。
简单来说,根本即是毫无信心。
并且,话说回来,我也看不出记述我的生活有任何必要。
我自欺欺人地说,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或许在许多个年月之后的某时某刻,我能够回过头来,发现其意义所在。
我不知道,永远不要去谈论永远。
至少,我现在还能记得,记得张烨,记得陈希儿,记得许荧,记得李梦函,记得那些让人心碎得简直像要死去的无数个欢乐时刻,一半灼热,一半冰凉。
我和张烨坐在非吸烟区靠窗子的角落。其实我和张烨都吸烟,尤其是一起待在雕刻时光咖啡馆。两人往往对视着,一言不发,都心怀深仇大恨似的对着狠劲儿抽,一根接一根,抽完了我带的salem,然后把我包夹层里的一包德国产的大卫-杜夫也给抽完了,接着我甚至叼上了张烨包里的细细的韩国esse……惹得边上有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接着,谁便忍不住笑起来,就都一起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样摊在了椅子上,把烟头掐灭,开始喝咖啡。但那天晚上,张烨似乎没有什么心情跟我瞎闹。我不知道,这是她和她那个有钱的高级男友之间的麻烦,抑或只是简单的喜怒无常。虽说我和她的关系堪称亲密,可老实说在心灵深处,我并不了解张烨,对此我时时产生彷徨感。
张烨开头口对我说道:〃小楼啊……“
〃什么?〃我身体前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你说……“
〃什么啊……〃我复又问了一句,她随即扬了扬头朝向窗外,似乎盯着外头马路上的来往车辆出了神。我则凝视着张烨的眼睛,她的深眼窝里面有流动的光线在闪烁,映照着窗外的车马流年。
张烨沉默着,不说话。
我突然记得了,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咖啡馆楼梯的拐角。当时我留着长发,带着画笔,我18岁。
我不由得抬了下头,朝那个拐角看了一眼,注意到了坐在楼梯口那个位置的女孩儿。她拿一件军绿色的厚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这暖气开得过旺的地方显得有些累赘。至于她那对套着褐色软靴的小腿,线条倒颇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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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序章:一半灼热,一半冰凉(2)
她坐在那个位置,一看就不常来咖啡馆酒吧这种地方。一个女孩儿挑了最嘈杂最乱的地方坐,除非是另有所图,可看着又不像呐。
我在遐想,她包裹在绷得紧紧的牛仔裤底下的可能是修长的腿形,她突然把那外套赌气似的脱了。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孩子气,我嘴角不由得弯起来。她似乎从那外套的拘束里解脱出来,把方才憋红了的脸朝四周望了一圈,有一刻,似乎同我对视了两三秒。
这就足够了,我在心中盘算着,或许待会儿能坐过去和她搭话呐。
我一边用余光注视着那女孩儿,一边看着对面的张烨。她像马克杯底下厚重的原木桌子一样沉默着。
〃你跟我在一块儿都快两年了吧?〃张烨突然开腔。
〃唔……是啊,真快。〃我有些敷衍地答道。
〃还有劲儿吗?“
〃什么意思?〃我警觉起来,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两年,我计算了一下,那其实是多么长久的日子啊。我和眼前这个女孩儿,张烨,在一起已经那么久了吗,我有点儿茫然起来。
〃你生理期到了吧?胡思乱想……〃我笑起来,〃是啊,两年了,再不分手就都天长地久了。“
〃别耍贫嘴……〃她似乎下定决心,捋了捋头发,正视着对我说,〃你知道,我已经大四了,我早就希望出国,也始终没对找工作怎么上心,这你一直也都知道的……“
〃唔……〃我应了一声,把那搅咖啡的小勺子拿起来用手指捏了捏。每当我紧张的时候,总是要做这些个无谓的小动作。
〃我已经联系了一些学校,条件最好的是Columbia的新闻系。可你知道,他们几乎不给学生奖学金,更别提是中国留学生了,名额实在是少得可怜……“
〃继续。〃这番话语像是往我原本平静的心底里扔了块石头,可我仍然语气平淡。
〃他答应资助我。〃张烨说完这句话,便又扭转头去,嘴唇蠕动了几下。我隐约听见最后的那个该死的词:〃资助〃。我觉得心跳似乎一下子静止了,一会儿,接着它又咚咚地跳了起来,那么分明,简直要蹦出胸腔。我都差点脸红了,心想隔壁座位的家伙该不会听到吧。在这一点上,我替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
〃什么时候走哇?〃我问,〃值得庆贺呢。〃努力把语气提升得欢快一些。
〃开学还早,可我想早点儿过去,有些事情比较方便。他的公司反正也有办事处在美国,凡事方便。“
〃是吗?那么什么时候走呢?〃我算是又问了一遍,〃我去送你吧,呵……〃笑了起来。
〃那还早呢,不过也快了,拿到学位了就走……我是预先申请的。“
〃多亏了有银行里的户头作保障吧。〃我冷言冷语地讽刺了一句,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傻样儿,就不能表现得有风度点儿啊。
〃是啊。〃张烨点头扎扎实实地承认了,然后眼睛抬起来望向我。
〃跟你一块儿也都两年了,我在想,是不是所谓的缘分,也就该尽了……你也不是孩子了,成小楼……“
我无言以对。的确如此,看来似乎缘分已尽,她自然该去追求她的光明前途,像她这样考虑到我的感受已经纯属多余。假如换作是我,或许根本就是反而会选择瞒张烨到最后,在最后关头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悄悄飞赴自由女神像的怀抱罢。我对自己陈述着种种假想的理由,是为张烨开脱,还是为自己呢?
〃对不起。〃我对张烨说。
〃怎么了……该是我说对不起啊。〃张烨苦笑了一下。
〃我不该这么婆婆妈妈的,呵……〃我也强作欢颜。
〃你还会遇到很多你喜欢的女孩儿的……〃她低下头去说,〃用不着为我这事儿上心。我这所人生的学校,你也该毕业了。〃她的声音低下去。
我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她再抬起来的眼睛,满怀柔情地望着我,竟赫然有了泪水。我有些慌乱,像个孩子一样乱了手脚,连纸巾也忘了递给她。她也不把泪水擦去,任由那一大滴流过鼻翼,流过嘴唇,聚积到下巴上,最后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也掉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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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第一章:20岁我要一个新生活(1)
我四顾左右,那坐在楼梯口的女孩儿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正偷眼望过来。我正好又跟她望了个对眼,她赶紧避开了我的视线。
〃不好意思,流泪了,多没出息呐。〃张烨似乎才发觉自己流泪了,赶紧抹了去。
〃没人见到。〃我还想开个拙劣的玩笑。
〃我得走了,他在外面等了,今天晚上就约了签证官吃饭了。〃她下巴努努窗外,我看见一辆黑色的S600悄无声息地趴伏在下面,如同一头巨兽,再看张烨,她正掏出化妆品,对着明晃晃的小镜子补妆。
我盯着手边的马克杯,半晌没说话,把杯子里头剩余的咖啡几口喝完,紧握在手里的陶瓷杯子就慢慢地冷却下来。
我突然有个念头,我是否真的曾经理解她,我是否理解她眼里的我?我很想绕到张烨身后,看那镜子里的我和她。
几分钟后,她起身。我知道,这次之后恐怕就再难有相见之日了。想到这一点,我坐在椅子上,身体简直动弹不了,脑袋里的思绪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飞。
〃怎么,不给我个拥抱吗?〃张烨张开手臂,眼角还噙着泪水,笑着对我说。
〃那多傻啊……〃我笑着起身,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心里知道,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第一章:20岁我要一个新生活
1
我坐在机舱里,看着窗外,便产生不可思议的轻快感,尽管双耳痛得可以。窗外的云彩,显现出千变万化的形状,似乎令我活生生地看到世界的另一个侧面。那个世界远距人世万千之遥,却又时刻在云层之外俯视这万丈红尘。而我此刻,不上不下,晃晃悠悠,却又仿佛超然物外,与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世界全然失却了联系。
突然记得,我记得那一枚薄荷糖熔化在舌尖的感觉,一丝丝的凉意,开始蔓延,如同一种情绪。
对于此刻我底下的那个真切的世界,我却总是产生一种隔膜般的错觉,每当试图努力触摸它的真相,却总是无法如愿以偿。
朋友说,〃生活确实有其动人之处,因为它和我们的梦想相去甚远。“
这话总令我看到一支带刺的玫瑰花朵,狠狠地扎进我的胸口。
好吧,让我这么说:
一直想找这样一个姑娘,长脸也好,圆脸也好,短发也好直发也好,要有一个小尖鼻子,长眉毛。会买东西也好,不会买东西也好,会唱歌也好,会跳舞也好。我只是希望她陪伴我在这肮脏,浑浊的世间瞎混的时候,她能在我面前跳舞,撒娇,能让我暂时放下所有灰色,消极的情绪,能让我感到这世界尚存一丝可爱之处从而心甘情愿的沉迷于一种假象的生活。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想来想去,这样的姑娘,就是张烨。
而她却又再一次和我分手了,应该是永远,永远又是多远?
我向来认为我生来是一个特别需要姑娘的人,因此我每认识一个姑娘都抱着一种人定胜天的信念。我认为我应该在分手的时候,也顺道带走我所有不负责任的却又异常纯洁的情感,我决不应该在事隔多年以后依然心存想念。
然而,张烨的走失,对我而言,确确实实地令我满心伤悲。
在她离我而去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仿佛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失落在哪儿的感觉尤为强烈。那些失落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并且,再也找不回来。身体的某个零件就那么掉进了深井里头,咕嘟一声,然后便是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诚然,生活,是所谓沉迷于假象的。
而我的问题是,即便知道了这是一种假象,却无法脱离出来,以此来更新出某种要么更为积极,要么更为颓废的生活。尽管有时也感觉到那个内核就趴伏在那段生活的中心,一旦伸手便可捕捉到它,所有问题便如得到神谕般迎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