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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的胸口堵得很厉害,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很想突然长一对翅膀,在几秒钟之内冲上天去,把上帝那个老头抓住打一顿,我觉得他总在给我添乱子,他真不是个好人,起码对我不好,他不让我的生活平静,不让我放心地去生活,他让我不止一次地难受,不止一次地做噩梦,总之,他该死。我坐在的士上,不停地催司机快点,但司机没有理我。我的胃开始剧烈地抽搐,我使劲按住腹部,我没有想哭的感觉,只觉得没有力气,心里很烦,这种烦恼在跳跃,我克制不住它们的跳跃,我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我的眼前模模糊糊,我看不清车窗外,看不清自己的手,看不清前方。
回了家,没有人在家,连“春天”也不知去向,桌子上放着泡好的方便面。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很着急,我看见丁小贝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四处挂着她最喜欢的中国结,火红的颜色让我的眼睛有点痛,这里为什么这么安静,就像一个死寂的长满野草的庭院,就像一个故事的结尾处。
她们去哪儿了?
凌晨一点,在我和糯糯焦急的等待中,朱安娜打来电话,她说丁小贝现在在医院,她们俩出去找走丢的“春天”,丁小贝在湘江大桥附近的围墙边上摔了下去,现在昏迷不醒,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醒来,不知道醒来以后能不能正常地生活,总之,什么都不知道。朱安娜一直哭哭啼啼,说得不太清楚。我和糯糯都没有吵闹,我的心态很平静,我觉得自己的头很麻木,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的血液冰冷彻骨。那个晚上居然很难拦到车,于是我和糯糯一起跑着去医院,我说我们不可以失去她,我希望一切都能够平静。我没有哭,我只觉得自己的腿软软的。其间猫姐打了个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边跑边喘着粗气说猫姐,我这些天不会去上班了,以后也许也不会去了,请代我向大杜道歉,我很爱你们,谢谢。没等她回话我就挂了,我看见糯糯怔怔地看着我,他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我的鼻子很酸很酸,我说话的声音变了调,我把手沉沉地搭在糯糯的肩膀上,我说继续跑,快点跑,快点去医院,她在等着我们,她很孤独,我不可以让她孤独。
我们终于到了医院,朱安娜痴痴地看着我,她说丁小贝一定要找到“春天”,她说“春天”是她最可爱的女儿,曾经给她力量和信心,她要好好报答“春天”。但是,根本找不到,K城那么大,她把挂在桥边围墙上的白色毛衣看成了“春天”,她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结果滑了下来。我摇摇头说,你别说了,我想休息一下,我靠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下就跌进了无底的梦境。
1。呼唤丁小贝
亲爱的丁小贝,无比可爱无比疯狂的女孩,你在哪儿?如果累了就回家吧。亲爱的丁小贝,你现在是不是在某个沉闷的火山口玩耍,你肯定在小心地往火山口里头看,你看见鲜红的岩浆了吗?亲爱的丁小贝,你现在是不是在野外的花丛里睡觉,鼻子上停了一只粉红色的蝴蝶是吗,我记得你告诉我野外在很久以前都发生过战争,花越开得茂盛说明死的人最多,你是不是在沉睡,听那些死去的人对话呢?亲爱的丁小贝,你现在是不是在一个繁华的闹市行走,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春天”被你放在旅行包里,调皮地探出头四处张望,你曾说你要走遍大千世界,你是不是在街道上和不小心撞了你的鲁莽小青年争吵,我仿佛看见你着腰骂人的样子。亲爱的丁小贝,你是不是穿着迷彩泳装,躺在汕尾的红海湾,你说你喜欢那么干净的海,站在它面前觉得心里很空洞,空洞得似乎可以一切重来,你说你以后要住在这里,每天去朝拜妈祖,妈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她会原谅你的一切罪行。亲爱的丁小贝,你现在是不是在一个黑暗的桥底,你在那里蜷成一团,你在哭泣,你是不是在想念我们,是不是开始相信爱情,开始明白爱情的真谛,那么,等你醒来,请你告诉我,爱情的真谛是什么?或者,你是在为“春天”的失踪而哭泣,没有关系的,它听得见你的哭声,它会回来的,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醒来。不要不理我,不要那么沉默,还像以前一样好吗?五十六
丁小贝一直没有好转,但还活着,医生说要看她的运气,也许她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也许她将再也不醒来。她的妈妈来了K城,专心守候她,那是一个漂亮但很憔悴的女人,她一定很痛苦,她为她女儿感到惋惜,她跟我们一样,在焦急地等待丁小贝醒来。我去宠物店买了一只好看的斑点狗,虽然比“春天”更好看,但没有那么讨人喜欢,我们觉得斑点狗的笑声有点矫揉造作。
我常常去看她,我很想看见她睁着大眼睛对我笑,可她的眼睛始终闭着,眉目之间有种酸楚但又硬朗的紫色,她呼吸的声音还是那么令人着迷,像在干净的地毯上,一块冰慢慢融化。我去整理丁小贝的房间,我看见她墙上挂的红色中国结,想起她说过的她要像中国结那样大红大紫,她说未来一片美好,大家以后都是有钱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刚搬进来,开始我们美好幸福的生活,她的头发甩来甩去,她对自己的未来非常自信,她的目光像婴儿的泪珠那么楚楚动人,她的双手在说话的时候动来动去像两只正在交配的小蝴蝶,我仿佛闻到她身上那种大大咧咧的香味,我突然明白什么是无法找寻的幸福。我把中国结贴着脸竟然哭了起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转眼变成嚎啕大哭。
暧昧的天空有鸽子飞过。
我和朱安娜同一天去学校,我去学校办了休学,朱安娜去报名上学。学校很安静,我想每个日子都将是阳光灿烂的,这样可以晒去灵魂上灰白色的霉点。宁静的学校有宁静的美,木兰路上也有灰,只是我们不曾发现。校道上有人在聊天,走廊里贴着家教海报,糕点房传来阵阵霸道的面包和炒饭的香味。
我不打算再读书了,用我的寂寞和痛苦换来的大学文凭我不想要。我要做的是,去寻找自己的生活,我想起那句话——“生活在别处”,我希望生活在绝望的别处,生活在恐惧的别处,生活在幸福的旁边。这需要我不停地寻找生命的意义,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只是我找到的最终答案是,生命没有意义。痛苦没有意义,沮丧没有意义,沉睡没有意义,写作更没有意义,得到这个伤感的答案同时,我明显地感到,我的腿骨正在碎裂,血液流失,我的心脏正在痉挛,突然间我的腿碎成很多小片,我感到我垮了。
不只是我,我觉得我们所有人站成笔直的一排,我,丁小贝,马莉,海盗,子弹,糯糯,西米格,朱安娜,我们成为一排漂亮可爱的陶瓷做的玩具,闪闪发光,有人说:“预备,开始!”然后把我们脚下的木板抽掉,于是我们一起垮掉了,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碎裂声,然后掀起一片尘土,最后归于安静。
丁小贝啊丁小贝。
你知不知道,我是爱你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丁小贝啊丁小贝。
等你醒来,我要和你去旅行,我们背着顽皮的“春天”,我们在河边折很多小纸船,慢慢跟它们一起漂啊漂,最后在一个长满青草的地方停留,那里有黑猩猩和珍珠鸡,我会在那里吻你,我要和你健康地生活,做好孩子,面容可爱,脑子里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烦恼。你答应了吗?
2。欲罢不能的写作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上网?我不愿意去上网,我想起“丧尽天良贼姐弟”,想起土鸡火锅,想起我们在一起时开心的点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丁小贝,原来你比我更加脆弱,原来我们都会破碎,原来我们都缺少抵抗青春的免疫力,但是你终于从那些昏暗的影子里走了出来,你的倔强把你变成了一个好孩子,可是,你什么时候醒来,如果可以,我真想轻轻在你的耳边告诉你,我很爱你,然后亲吻你的额头。我一直在想,我们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因为我们的努力维持而延续下去,我们手拉着手,鼓足了劲,用力地拽着,会不会勇敢地坚持下去,结果发现我们还是失败了,平静的幸福转眼灰飞烟灭,上帝对我们太不公平,他总喜欢考验我们,直到我们一个个倒下。那我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我又开始打扫房间,我觉得这里不干净,需要清理,我把所有的东西一件件擦干净,然后摆放好,我一遍又一遍地拖地。然后我洗澡,我觉得我身上粘了一层奇怪的色彩,我要把它洗掉,可是,不管怎么擦,我觉得那层色彩还在。我蹲在浴室,心里空空荡荡,不知何去何从。
写作?那是海盗对我的期望,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家,可是我能写什么呢,写我们的悲惨青春,写我们的不安,写我们的眼泪,写我们过去那些快乐无比的故事吗?我已经无法下笔,我需要冷静。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应该在海盗死前就把小说完成,让他看到康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不管我们的青春多么狼狈不堪多么痛彻心肺,康一直都有自己的追求,绝对没有让海盗失望,可是,现在我能写什么呢?写一些大人们看来无病呻吟的东西,然后被他们批评,被他们告诫:“年轻人的东西应该阳光明媚嘛!”如果有人再这样跟我说,我肯定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并且一言不发。
或者重新回到电视台,潜心苦学,不辜负ECHO和大杜对我的重望,将来当一个优秀的电视人?我记得在那里工作的时候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那正好符合我需要的生活状态。这个想法马上被我否决,我这样的孩子,无精打采,看人的眼神那么迷茫,注定成不了大器,电视圈的五彩缤纷不适合我,它给我的感觉是,在一阵痛快的轰轰烈烈之后,隐藏着更多的痛苦和身不由己,这只是我很肤浅的看法,也许是错误的,也许是对的,但不管怎样,请尊重我的选择。
我甚至开始疏远了肖邦,借故主动要求停掉了我的娱乐评论专栏,她很遗憾,她说她觉得我们之间会有更默契的合作——在遥远的将来。但我觉得那样下去我会更加找不到自我,我开始讨厌肖邦,我很鄙视她所做的一切,要我继续和她同流合污,我会看不起自己的,我觉得不管她所谓的她的圈子里的游戏规则是怎样的,但我想,一个人除了自己的事业,应该还有更值得珍惜的东西,这让我觉得她的脸庞甚至有点邪恶,像海底的魔女杜莎,让我不敢正视,我很自然地远离了她,我相信这个做法是正确的,虽然我说过一个优秀的作家,需要下流的本性,但是再下流也不能够丢失重要的人格。我现在需要的是像教堂一样清净的地方让我自省,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原因,万一哪天肖邦知道我和ECHO的关系,对我和善良的ECHO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我曾经花了一整个晚上来回忆,关于我们这堆可爱的朋友,关于我们过去的一切。我想念我们之间的种种,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去和上帝纠缠,去向他追究我的得失,去向他质问我的未来,即使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无心去和他计较什么,只能摇摇头望向别处。我想我只能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任他处置,只是,我不再信任他,大家都说上帝给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再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朱安娜在我面前不敢大声说话,她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其实我们没有这样认为,更何况,我并不觉得丁小贝的失踪给我带来什么不可救治的悲伤,那其实是我预料之中的,我的疲惫来自对自己的失望,对现实的认识,以及对人生和青春的不满。
也许我不该回忆,米内克在《笑忘书》中这样写:“人对权力的斗争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那意味着,为了与记忆斗争,我注定不能写作。
朱安娜常常买很多吃的回来,但是她不会做饭,于是她用饭盒装很多熟食回来,要我们吃。她手舞足蹈地说了很多在学校发生的有趣事情,她见我不吭声只好一个人回房间。我听到她哭了。
糯糯主持节目越来越没精打采,常被制片人批评。他在家总放王菲的《推翻》和《回忆是红色的天空》,回来也不愿意和我多说话。我问他原因,他用他深邃的眼神看着我说:“知道吗,我的力量是你给我的。”听到这话,我很愧疚。他说完这句话就不想理我,敲门也不开,他在怪我。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呆,对写作持一种欲罢不能的姿态。
大杜从北京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ECHO有一天打来电话,响了一声就挂断了,我看着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出神许久。他们也许对我的不辞而别失望透顶,那又怎么样呢?
3。无法打破的生活
后来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