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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方怀良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每回爸爸一说你就拐掉话题。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认真念书才是正经。”梅平责了林智一眼,转头微笑着望向我:“潇潇,明天你是自己去还是——和我们一起去?”
林方是世交,再加上澄映的朋友情份,明天的晚宴我要躲也躲不掉。
我正欲开口,林智已抢先答腔:“娘亲!你也真是的,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全家一块去 !姐,明晚我做你的舞伴怎么样?”他屈起双臂做个健美先生的姿势,又像唱戏花旦一样拈起莲花指抛给我一记媚眼:“我的舞技可是国际级大师都得夸上一两句的,给你算便宜点打个八折吧,租赁一个晚上付我七八万就可以,怎么样?”
我忍俊不禁,瞪了他一眼:“稀罕。”
梅平面带惊喜地说:“潇潇,你还有合适的衣服吗?要不要晚饭后出去转转?”
“不用麻烦,还有几件吧。”我低头扒净剩饭:“大家慢用,我吃饱了。”临走前递给林智一个眼神。
走到餐厅门口时听到父亲在说:“张嫂,添饭。”
我上楼进房,几分钟后林智推门进来。
我瞄着他道:“你本事不小嘛。”说话都不给我转弯的余地。
“那是。”他抛出口头禅,向后一跃仰倒在我的床上问:“找我什么事?是不是要我参考一下你明天穿什么衣服?”
“在这之前,你有没有兴趣先给我参考参考某人不准备参加大学联考一事?”
一个鲤鱼打挺他人已坐直,震惊地睁圆了双眼。
“要不要我把你的计划一一罗列?”我装模作样地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你怎么——哦!是你!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他指着我大叫。
“什么是我?你别癫痫病发行不行?我当然是我。”我装傻。
“拜托,再装就不像了。上回学校那桩子事,我本来估摸着还需要一周才能摆平时,谁知道第二天那群混崽就来给我赔礼道歉,他们找来的帮手是什么来头我心清肚楚,竟然连照面都没打就撤了,这真是见了鬼了。我也猜到肯定有人暗中插手了,却怎也查不出来,谁料原来是你!”
第41节:风舞(上)(41)
林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又躺回床上:“难怪古龙会说‘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就是你最大的敌人’,姐,你深藏不露啊!我倒是看走眼了。”
“拜托,再装就不像了。”我移用他的原话。我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呼风唤雨,从他头一天出道我就会照看他了,哪里还等到现在。“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
他又一骨碌坐起来:“什么朋友?”
“不告诉你。”我直接斩断他脸上浓浓的兴趣。
他又如蔫了的叶子般躺下去,可没几秒,却像是被设了定时的芭比娃娃,再一次蹭地坐起来:“我知道了!冷如风!是吧?”洋洋得意地看着我。
我讶异,他又知道我的多少?
“不要问我。”他摇头晃脑地吹哨:“我也不告诉你。”阴阳怪气地学舌。
我忍不住笑,这小子。
他的脸色忽而转闷,“姐——”
我没好气:“别一副被人抢了玩具的傻呆样,我担当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事,行了吧?当然目前这件除外。”
我弟弟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简直就高得离了谱,念小学中学时连连跳级不说,一些智能技巧的机械模型、手工制品更常是把指导老师吓一大跳。现在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六周岁他就已经要考大学了,不把书好好念到博士后再拿个什么“学家”实在是糟蹋了他的天赋。
玩闹的嘻笑从他脸上褪下,沉默之后他道:“老爸身体不好,公事太繁忙了,我怕会累垮他。”
我望向窗外说:“你可以一边念大学一边去他的公司里打杂,上了门道之后再把能力之内的事务接手过来。以你的资质,不怕应付不来。”
他呆了呆,伸手拍拍脑袋:“好像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
“唉——难怪古龙不曾说‘天才与白痴只在一线之间’,他是给你面子嘛。”
他咔咔大笑,手掌凌空一划,指指自己:“这边的是天才。”
“去你的!”我向他飞书袭击。
他的俊目滴溜溜地一转,起身走进我的更衣室提了袭裙子出来:“只要你明天穿这个,那就大家都OK?”
我瞄了眼那雪纺纱织的裙子。
“看来你也不打算给我第二个选择 ?”我慢声道。
他飞红了脸,尴尬地搔着后脑勺,立在原地嘿嘿干笑。
我也笑,不忍心再捉弄他,“欢迎随时离开。”
“是!元首。”他如接到特赦令,冲我行个纳粹军礼,飞跑出去。
古人有语云,一笑泯恩仇,人生的种种真的可以大度豁达地全都一笑置之吗?我很迷惘。
方府内到处是香衣云鬓,楚楚绅风。
梅平把贺礼呈给站在方怀良左侧的方伯母,说过了祝辞,寒喧之中方伯母把礼盒递给下人后,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我。
“怀良,你看鸣雍这位千金,是不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难得今儿个澄征从学校跑了回来,窥个空儿也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沉鱼落雁,别净瞒着我在美国那边胡闹。”
方怀良一脸带笑,犀利精明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向我父亲:“这就得看鸣雍兄的意思了。”
我父亲笑着应和:“现在的孩子大了就了不得,我们这些做父辈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让他们年青人自己拿主意吧。”说话间目光掠过我。
又道:“其实能交个朋友也还是好的。”
梅平站在父亲的侧边,和乐地发问:“澄征也快毕业了吧?”
“可不。念了硕士又念博士,再不毕业都要把人念傻了。”方伯母笑语,掩不住一份身为母亲的自豪。
我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待价而沽的困兽,拘束之余还得自始至终在脸上堆起一丝不苟的端庄的微笑。他们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我的戒指,只不过是都当我小女孩贪玩戴了个另类饰物。不知情的谁会认为那是钻石做的?我便要告诉别人都不会有人相信,没准还抛给我两粒“你疯了不成”的白眼球。
第42节:风舞(上)(42)
待不下去了。
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在背后不怀好意地扯我腰带的林智,再电闪般向躲在方伯母后侧掩嘴偷笑的澄映丢过去一记杀人眼光,这妮子八成皮痒欠扁了,还不出来救命。
澄映接收到我的威胁,偷偷朝我扮了个鬼脸才施施然走上前来说:“林叔叔,梅姨,可以让林潇陪我去玩玩吗?哎——潇潇你这裙子真漂亮!”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假笑若干:“是吗?”
梅平望了望我,脸上笑颜加深:“去吧。”
方伯母放开我的手,对澄映道:“顺便看看你大哥在哪,叫他来见我,一整个晚上都不见他的影儿,这孩子也真是的。”
我走出十步之外才能够长舒口气,澄映的脑袋直钻向我的颈侧笑得花枝乱颤。
“笑笑笑!小心笑到你人仰马翻跌个四脚朝天的乌龟样,那个时候可就轮到我笑了。”
她站直身子,双手拍胸勉强止住笑意。
“没办法,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出糗了。走吧,雨盈已经来了,找个机会我也得介绍大哥给她认识。”
虽说林方两家世代交好,但我出入澄映家的次数与去雨盈家一样,寥寥可数,从来就不喜欢去别人的家里见识别人的温暖。也曾见过方澄征一两面,后来他出国留学,五六年过去,早对当年那个只有匆匆几瞥的人印象全无。雨盈和澄映是在高中时认识的,那时候方澄征已经出国,偶尔过节时回家晃一晃又飞走了,所以她并不认得他。
才说到她,雨盈已自侧厅走出来:“潇潇你什么时候到的?澄映你怎么不和她来找我?”
“正要去呢。雨盈你不知道——”澄映未语先笑。
我用力掐她的胳膊骂:“笑到龇牙咧嘴比较好看,你笑呀!”
她躲到雨盈背后:“不得了!雌儿还未过门就开始虐待小姑子。”
“截住!”雨盈大声喊停,回身瞪着她:“为什么我的印象中好像我才是她的小姑?还是我记错了,你不姓方改投我们家姓冷来了?”
澄映指指我:“你问她去,到最后谁才是她的小姑子还真没准,难保我大哥不会对她三见钟情。订婚有什么了不起,结了婚还可以离呢!不过最好还是我大哥对你一见倾心,那就万事大吉你也有嫂子我也有嫂子 。”
雨盈敲她一个响头:“现在才几点,灯火通明的说什么梦话!再敲一下醒了没有?”
澄映哟哟叫痛,我拉住雨盈还要打下去的手:“体谅体谅她吧,你不知道人家八百年前就已相中了我老弟想做我弟媳妇啊?冷方林三家联姻敢情好,虽然她有那么点老草吃嫩牛的罪过,也保得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碎嘴!”方澄映扑向我掐着我的脖子摇晃:“给我死来!”
我哇哇大叫:“雨盈还不救命!”
“救你?下下辈子吧!澄映尽管掐死她,真的一点都不用给我面子,平常我俩可不是被她刻薄够了?”
坐山观虎斗外加挑拨离间罪名成立。我和澄映相视一笑,意气相通,反手飞快逮住她,“有人要完蛋 !”
“喂!——啊——别搔我!痒死了——哈哈——”
“小妹。”侧后方传来一声叫唤,雨盈和我俱回过头去,电光火石之间,那脸容酷似澄映的男子一脸失魂落魄。
一阵轻微的的哗然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雨盈立刻掉过头去,我看着方澄征笑了笑,他这才惊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与此同时我听见雨盈愤然作声:“这头猪!”
心头微微一牵,我回过头去。
冷如风正在给方怀良祝寿,左手臂弯内挽着位娇娃。质料、剪裁、手工都是上乘的宝石蓝西服,袋口别着镶有蓝宝石的方巾,白色真丝衬衣的领子阔长且尖,大反转在西服领口外,熨得不见一丝皱褶的,西裤反传统地采用了微喇叭型,更显毕挺修长,高贵典雅之中不失飘逸洒脱,还带些奔放不羁。
第43节:风舞(上)(43)
人群中他永远最耀眼。
雨盈远瞪着他说:“澄映,还是你做她的小姑子对她比较好。”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拍拍澄映:“把雨盈介绍给你大哥,然后到有东西吃的地方来找我。”
我对方澄征点头微笑然后走开,不理会背后雨盈刻意压低的叫嚷。
并没有等候澄映和雨盈的到来,挑了些自助食物,我端着盘子溜到了后花园。长而粗的藤条悬着一块又厚又宽的暗褐色柚木木板,是座秋千。我坐在秋千上,拿起碟子上的食物有一口没一口地放进嘴里,目光飘向天上的圆月,心头不期然忆起一个句子“月色如水水如天”。
皎洁冰清的月华倾泻而下,两米外一堵由金银花长成的花墙上,橙白相映的花簇在月光中相依相偎,漂缈的虫鸣蟋叫从幽暗静溢中传来,远远的隐约看见两个相拥的人影推门出来,漫步走向另一条小径。
我放下手中的空碟站上秋千,视线投向苍穹,心底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所生为何。若说人生如戏,我在其中出演的又是什么呵。为人儿女?我是个自以为在惩凶的罪人;为人姐妹?我未曾尽过应尽的责任;为人朋友?我何尝付出多少真情实意,内心掩藏了太多的秘密;为社会一员?我无疑是一条只知消耗而不懂奉献的蛀虫;就连目前“学生”这一身份,我都从来没有用心去把它演好,我要那么优秀干什么?拿到身上的荣誉向谁去夸耀呢?我至爱的母亲已去了天园;至于为人妻母,那又是还遥远漫长得不可能的事情……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在花墙彼侧离拱门不远处,一把女声在低语:“如风?”
我刹时变成冰冷的化石,有那么一瞬,想远远逃离,世界这么大怎么都不容我独自委屈一下?
“有些话不知道——你让不让说。”女子怯生生的嗓音中带着难言的娇脆。
“看来我得检讨一下了,怎么都不知道自己登上了暴君的宝座。”说话声磁性依旧,笑意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