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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舒花了两天时间去了四家专业眼科医院,得到的诊断结果几乎完全相同。
尽管已经迟了,最终雨舒还是回到第一次去的汉江边的峨山财团综合医院眼科主任那里接受了治疗,因为后来知道他是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
这是雨后送伞式的治疗。
雨舒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院,眼科主任为了治疗她那以惊人速度扩张的角膜炎症,同时集中使用了好几种方法:200毫升的抗生素Urekacin;肌肉注射Tricef;在角膜上涂抹红霉素软膏,同时滴用泰利必妥眼药水;另外还进行紫外线治疗,杀灭细菌。
但问题是雨舒的黑眼球先天比一般人脆弱敏感,难以承受这些治疗的刺激。在药物的作用下,雨舒的眼睛出现了恶性药物反应,病毒像白色蜘蛛网一样在雨舒的角膜上蔓延开来,眼球像发霉了一样蒙上一层白膜。
眼科主任看着雨舒的双眼也感到束手无策。他几乎每天都跟日本东京、美国密歇根州综合医院的眼科专家长时间通话,在互联网的眼科医学网站上搜索求助,在最新医学期刊上寻找新的治疗办法,但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大势已去,雨舒眼睛里的太阳真的像随时间流逝西斜的太阳一样慢慢沉了下去。
住院十几天之后,从2月中旬开始,雨舒眼睛的情况迅速恶化,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2月28日,诊断表明左边的眼睛彻底失明了。从前一天开始,左眼里的物体和颜色就全部消失了,只能看得见医生开开关关的射灯的强光,那灯光对雨舒来说就像暗夜航行时渴望的灯塔光一样。医生一关上灯,她的眼前马上落下重重黑幕,只有用灯直接照射眼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像星星闪烁一样微弱的光芒。
眼科主任用裂隙灯检查雨舒的角膜,清楚地看到她的角膜像一片废墟,微细的神经全部被破坏了,眼表很干燥,坑坑洼洼,留下一些火伤般的痕迹,白膜如同白色花朵盛开,占据了整个眼球。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3月11日,雨舒接到最后宣告:右眼也失明了。
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快了、太突然了,雨舒甚至还没有理清头绪。人生的这种厄运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呢?激涌的黑色波涛转眼间就把雨舒从明亮的世界卷入一片漆黑之中,这是雨舒没有预料到的,也是周围任何人都没能预料到的。雨舒没有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也没有人警告过她。
但是,这能怪谁呢?
当生活中发生了一些琐碎的、看起来极其平常的事的时候,人们总是心存侥幸,以为迟早会变好的,正是因为这种漫不经心,才令这种致命的噩梦般的情况在现实中累积起来,而这是雨舒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眼前的一切,形体逐渐变得单薄,色彩逐渐消失,雨舒用自己的眼睛一步步地确认着这些变化,却束手无策,她整个人仿佛在不停地向下坠落,落入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中。
哭泣能解决问题吗?大发脾气,揪着医生的脖子能解决问题吗?如此看来,一旦生活中隐藏的决定性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医生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只能等待,等待好运的降临,等待神灵睁开眼睛伸出救治的手,只能这样茫然地等待。
……
雨舒知道光线正在远离自己的世界和生命,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夺走,心中悲惨的感觉无以言表,好像一枚巨斧在不停地砍着自己的脖子,好像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世界抛弃了似的。
那黏糊糊甩也甩不开的黑暗吞没了脖子,慢慢吞没了双眼,心中的恐惧越过现实的界限蔓延到梦中,不是陷入梦魇难以挣脱,就是在噩梦中尖叫惊醒。啊!那难以言表的恐惧、绝望和委屈!
这些心惊肉跳的日子,雨舒都是一个人咬牙坚持下来的。
这可信吗?
尽管不是眨眼之间,但短短一个多月,四十几天的工夫,工作突出、事业有成、跟男性站在一个起跑线上依然轻松超越的雨舒,竟同时失去了她的人生和世界。
雨舒本人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正如一步走错就会全盘皆输一样,她犯了一个大错误,结果就失去了自己。尽管这个快速旋转的世界时刻都在催促她,但她还是不应该对比什么都重要的眼睛漠不关心。正是她的这个错误,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永远失去了跟这个世界和人们沟通的通道。
可能因为过去她面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工作时过于自信了吧。
左眼失明后,雨舒经历了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激烈的心理斗争和感情冲击。第二天,她拨通了在瑞典的妈妈的电话。
“妈!”
“谁呀?是我的女儿——雨舒啊!最近过得好吗?”
“……嗯。妈妈你呢?”
“我呀,还是那么快乐啊!你不知道吧?从下个周末开始我要跟你继父一起开二人音乐会,叫爵士钢琴和爵士小提琴的约会,哈哈……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土?但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演出在伯尔尼剧场,相当于汉城的世宗文化会馆,是这里最好的音乐厅。就算你不来电话我也正打算这两天打给你呢,你来不来?”
“不!去不了!”
“哎呀,我听你说‘去不了’都听得烦死了!好吧,工作很忙吧?我猜也是,没关系,别放在心上了!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怪,很累吗?”
“有点儿累。”
“什么?”
“……呵呵……爱情!”
“噢,上帝呀!你终于遇到你的男人了!哎呀,这件事可怎么办呢?我心里好激动啊,真想看看那个男人,怎么样?长得怎么样?嗯?快说说!”
“眼睛很漂亮,手也很漂亮。”
“啊,太好了!看来我的女儿是彻底坠入情网了啊!听到这个消息,妈妈高兴死了!好女儿,他是做什么的?”
“看星星的男人!天文台台长!”
雨舒忧伤地想起了永泰。
“好酷的工作啊!他肯定非常浪漫吧?”
“猜对了,是的。”
“可是,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忧伤呢?是那个男人欺负你了吗?不喜欢你吗?”
“呵呵……怎么可能呢?我是谁啊!可是,因为是第一次恋爱,快乐的时候也忍不住叹气,幸福的时候也像这样哀伤。”
“哈哈……”
“妈……现在,你爽朗的笑声,真好听!”
“女儿,你现在站在爱情的顶点上啊!强烈的爱情就是深沉的悲哀,妈妈是过来人,尽管相信我吧!你们经常见面吗?”
“偶尔。”
“那个人要是太忙的话,你就去找他。开着车深夜离开城市,向着那个男人靠近的心情……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妙极了!果然是我的女儿啊!可是,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才带给妈妈看呢?”
“顺利的话……”
“还有可能不顺利吗?这可是吴雨舒选中的男人啊!”
“妈……”
“嗯?”
“妈……我也真的长大了,会想念男人了。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干脆结婚吧,我和你继父带着满飞机的结婚礼物飞去看你们。”
“不,结婚暂时不谈,同居倒是时候了。”
“死丫头!是怕别人不相信我们是母女吗?你干吗非要重蹈妈妈的覆辙?不过,无论如何,妈妈都会给你很多很多祝福,你知道妈妈每天都在想你吗?”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一个月都不一定想起妈妈一次来呢,最近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
“没良心的家伙!”
“妈,我挂了,祝你快乐!”
“祝贺你找到了爱情!会好的,肯定!”
“嗯,谢谢!”
“也祝你快乐!我亲爱的女儿!”
“快快乐乐的妈妈!”
电话挂断了。
雨舒放下话筒的时候,真的想轻描淡写地问一句:妈妈,我们家有没有眼睛不好的人?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信心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还不让妈妈觉察自己的心情,而且,无论妈妈回答说有或没有,对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用呢?是耍赖发脾气呢,还是气急败坏地哭泣?即使害得几万里之外远隔重洋、生活幸福的妈妈心碎,害得妈妈二人音乐会开不成,最终又能换来谁的好心情呢?
通过妈妈的电话,雨舒获得了一股力量。
“想见他就去找他!”
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呢?
雨舒用视线模糊的右眼看了一下手表,手表的指针在她眼里像虚线一样一段一段的,表盘白蒙蒙的,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她匆忙脱下病号服,换上便装,大概地梳了一下头发,看了看镜子,没有在嘴唇上涂平时涂的绿色唇彩,换了粉红色的。自己好像在慢慢变成一个透明人,脸慢慢变得模糊,脸部线条也变得不清楚了,醒着也像在做什么噩梦一样。该死的!这个样子还跑出去干什么啊,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哪儿也不去了。
冷静,冷静!吴雨舒,你一定会做好的!如果今天,现在不去看他,可能就永远看不见他的样子了,剩下的一只眼睛也随时可能会失明,所以,你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必须咬牙坚持。
涂唇彩的手颤抖着,嘴唇也在颤抖。
眼科主任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显然剩下那只眼睛的失明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通过医生沉重的步伐,还有他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的几句话就能猜得出来。无论什么东西,一旦走上下坡路,任凭什么都拦不住了,而且,自己也感觉到从早晨到傍晚眼睛所感受到的光线在急剧减少,粗粗的线在变细,物体变得模糊,细细的线断开了,整个世界都在慢慢离开,向着浓雾里远去,消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在黑暗完全占据自己之前,雨舒想最后看金永泰一眼。
不管他爱不爱自己,都没关系,这是给爱着他的自己,给慢慢失明的自己的双眼,给慢慢陷入黑暗中的自己的人生的一份礼物,无论什么都不能替代的礼物。
雨舒叫了辆出租车,朝着骊州疾驰而去。
出租车穿过冬夜的寒风快速向前奔驰着,风中隐含着春的气息。雨舒闭着眼睛,似乎担心风吹到眼睛里会吹灭那里的蜡烛。
雨舒对着自己冷笑了一声。
吴雨舒……想来想去,你确实运气不好!怎么会这样啊?爱情还没正式开始,居然就要这样子去看着它消失吗?该死的!喂!你不会哭吧?即使看到他,你也不会让眼泪哗哗流下来吧?不过……想起那个人,心情好了一点儿。去看他真好。这么看来,也并不是一点好运都没有啊,毕竟还可以去见他,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永不忘记,即使所有的一切都离开我,只要他的样子刻在我心里,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心就不会死掉。
……
吴雨舒!想想这些事,你不觉得好笑吗?怎么老有这种想法,关于阴差阳错的。就是决定爱他的那一天发现了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不是吗?是那个男人太耀眼了吗?还是我对他的爱开始得太耀眼了?或者是世上的爱本身太耀眼了?不管怎么说,真奇妙啊,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睛的灯丝开始断了!可是,又不能因此就向他兴师问罪。
……
该死的!雨舒啊,你哭了吗?你,现在终于哭了吗?好吧,那就把车掉个头吧,跟司机说一下,重新回汉城去吧。别哭了!哭这种事你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要是你愿意,可以用泪水淹没整个黑暗世界,但是,这不是吴雨舒你的风格啊,你做什么事都是很有风度的。不是说好生好死嘛,你现在只要若无其事地跟他见个面回去就可以了,他的脸,他的体态,他的衣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