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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微垂下眼睛:“哪里的话。”说罢,就又静坐起来,像是一尊雕像。
谢摇篮心中一时焦急,失去了些许冷静:“师叔,不能这样下去了,师父送你走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难道就不清楚?连绿蛟都知道这些年勤学苦修,你……你确实连绿蛟都不如!”
绿蛟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和卷着半截莲藕的尾巴稍,嘴里搅着嘎嘣脆的杂音说道:“仙姑,你叫人家?”
谢摇篮还没说话,绿蛟就看到了宿微,立刻游了过来,拿头去碰宿微的膝盖:“怎么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跟我前主人那时候一个德行……要不,我再翻肚皮给你看?准许你摸噢,仙姑都没这待遇!”
☆、76火灵宴三
“你前主人?”谢摇篮问道。
绿蛟摊平肚子;咬了一口莲藕,继续道:“是啊,前主人死了夫人之后,一直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跟他现在这模样特别像。”
“你前主人有妻子?”谢摇篮有些惊讶,奇怪地问道。殷旧墨即当年在青冥界享有盛名的南谷真人;这人爱修炼,爱灵石;爱法宝,就是没听说过爱女人;更是一生没有道侣。这可是青冥界正经传下来的的历史,不会作假。
绿蛟用尾巴尖挠头想了想:“其实我是打小跟着他的,那时候他年纪似乎也不大;我没见过他有妻子,可他偏偏觉得自己确实有过妻子,前主人真是一朵奇葩。”绿蛟抱怨道。
绿蛟如此一说,谢摇篮倒是明白了一些,殷旧墨是秦山主斩出来的一尸,拥有秦山主的部分记忆也不为过,只是后来秦山主使了些手段,抹去殷旧墨脑海之中的往事,可能是法术出了问题,亦或者感情本身太浓烈,后来他依旧不曾忘却。
绿蛟口中那位夫人,应该是秦山主的妻子。
宿微正在屈身抓着绿蛟的肚皮,绿蛟享受地轻轻叫唤了一声,随后说道:“不是我说你,仙姑他师叔,哎哟用力一点,下边也要抓!对了,不是我说你,嗷唔嗷唔,好舒服……”他飘忽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可想告诉你……”
宿微双眼含笑看着绿蛟,谢摇篮则干脆起身准备出去,收了这坨灵兽时间也不短了,谢摇篮从他嘴里听到的尽是插科打诨的乱言,不过他陪着小师叔,小师叔应该会开心一些吧。
谢摇篮刚踏出门口,就听见绿蛟的声音响起。
“你们常说天地不仁,大道无情。青冥界没有了,也是天地不仁,也是大道无情,可是我觉得你却没有想过,大道本来就是规则,规则从来不用有情,我是条小蛇的时候,会被一只普通的老鹰吃掉,我成了大蛟的时候,也得匍匐在真龙的膝下。”绿蛟可劲地用尾巴尖挠头,他没跟人讲过道理,出口有些乱糟糟的。
谢摇篮的脚步却突然顿住。
“老虎是要吃人的,人又要吃鸡,鸡要吃虫,天道如果要对老虎仁慈悲悯,却又是对即将被老虎吃掉的人的不仁慈,倘若对人仁慈,却又是对鸡的不仁慈,对鸡仁慈,更是对虫子的不仁。天道倘若使一个即将死于虎口的人逃生,那么对即将丧命于人口中的鸡的不仁慈。”绿蛟眯着眼睛享受,“天地不仁,方是大仁。”
宿微的手顿住,他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和一只灵兽谈心事:“即便这不是天道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就对此无能无力了?”
绿蛟眨巴眨巴琥珀色的眼睛,就地打了个滚:“你知道杀人夺宝吗?”
“如何不知。”
“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杀了一个合体期的散修,夺了散修的宝贝。这在修真界是很常见的事情,气运大盛,却无力保护。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也正是青冥界毁掉的原因吧……”绿蛟也有些惆怅,“可是杀人者在杀人那一瞬间,就应该有以后会被杀的觉悟,这是因果报应呀,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因果真正地体现出来,因果就像一粒脆弱的种子,你不去浇水施肥,它是不会发芽的。”
合掌跪地,求天地保佑,求天地仁慈,是一件很白痴的事情。痛苦绝望,哭泣不已,也是一件同样愚蠢的事情,除了令自己更悲惨外……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
栖云送宿微和几个弟子离开,是从天地之间窥见的一线薄弱生机,如弱水浮萍,如秋叶滴露,孱弱得不忍直视。同时也是将一颗名为因果的种子埋了下来,他日长成滔天之势,必是一遭惊心动魄,地裂天翻!
宿微静静看着绿蛟琥珀色的眼睛,心头有一座高大的壁垒,突然变得像一张脆弱的纸板一样。突得顿悟。
谢摇篮招手将绿蛟唤道身边,只余下宿微一人静思。绿蛟无辜和她惊奇的视线对视,然后昂起脑袋开始扒她的储物袋,嗲巴巴地说:“仙姑,人家饿了啦。”
谢摇篮抬手拍掉他的脑袋,刚刚那是绿蛟吗?这货其实还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
火灵宴并非妄得虚名,几乎半个仙东界的宗门的宗主们来到了不庭山。不庭宗虽然规模不大,在仙东界只能勉强称得上中等,但却从深渊地缝之中,长出七八丛带有先天灵气的树藤,树藤两千年开花结果,形状如同火焰,即火灵果,一颗可抵五百年苦修。所以只要是和不庭宗交好的宗门,都乐意去凑这么个热闹,混上一颗果子吃。
这些带有先天灵气的树藤,曾经也招致许多人眼红,只是不庭宗造于深渊之上,易守难攻,这些年也无人再敢觊觎。
火灵宴开始前,各宗门宗主们带着弟子们,依次进入大殿内。不庭宗主姚裴听着周遭人的各种奉承,高兴地合不拢嘴,又有人凑上前问道:“听说秦山主此次也会来,可是真的?”
立刻有人喝他一句:“秦山主已经答应了下来,你这番言语,可是说他老人家会言而无信?”
“不敢不敢。”那人道。
这时候大家岔开话题,有人问道:“姚宗主,听说前几日有人偷了宗门内一颗火灵果,还敢大言不惭,甚至打伤了小宗主,这可是真的?”
姚裴老脸一白,道:“说来惭愧,只是那女修是渡劫中期修为,我却不过渡劫初期,奈何她不得,只能将这尊大佛请了回来,参加这火灵宴,但愿她能消消气,他日不找我这不庭山的麻烦吧。”
“姚宗主这话就不对了,对于这种恶人,忍不得呀!这样吧,此次我师兄也同我一道前来,师兄可是武痴,也是渡劫中期,我挑拨师兄同她打上一架,下了她的面子,让她以后无脸在仙东界立足,可好?”
姚裴眼睛一亮,但是立刻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人来自仙极界三千丈海底,只怕……”
“我仙东界人修地盘,怕她一个在妖修那里苟延残喘的东西作甚!姚宗主听我的!”
“倘若她不肯打斗呢?那女修气量十足,沉稳淡定,而且毕竟是一宗之主,众人面前争斗,毕竟有失体统。”
那人阴森森笑了一声:“有我在,她不动手,我就暗损她宗门满门,她拒绝,我就骂便整个仙极界的人修,她只要不是乌龟投胎,石头转世,就得比上一比。她淡定,她的宗门可淡定不了吧,哈哈哈。”
众人听了之后也一起大笑起来。
姚裴心中也隐隐想出这口恶气,如今有这么多人撑腰,脾气也硬了些,他道:“既然如此,就听道兄的,不过那女修来自仙极界,手上法宝似乎不少,随手给弟子的,可就是五火七禽扇,我怕……”
“我这双三寸不烂之舌,你怕什么,我保证能让她不动一个法宝,只能赤手空拳地上去!”那人捋着自己的小胡子,道,“无论她今日比或者不比,赢或者不赢,我都有法子说得她颜面扫地,再无面目在仙东界待下去!”
重明鸟抱着膝盖窝在房梁上,侧耳又听了一阵,缩身化作身披火羽的小鸟,重瞳扫视一圈,朝谢摇篮等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秦山主在宴会开始前一刻赶到,依旧顶着殷旧墨那张脸,众人都好歹是宗门大能,在秦山大比上,也见过秦山主他的真容,并不比这张面孔差劲,只是众人虽然诧异,却也不曾问起。
谢摇篮抚着重明的羽毛,唇角勾着笑容。宿微坐在她身侧,双目之中迷蒙不在,虽然已经再也恢复不了往日那般清澈宁静,干净得如同不经世事的儿童,但是却增加了那么一丝沧桑,劫难历尽,浴火重生,这一切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烙下了痕迹。
宴会还未开始,一个白胡子老儿轻轻敲了下酒盏,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往日火灵宴前,总有弟子比斗助兴,可是弟子们的比斗,虽然令我等老儿老怀大慰,可却未免有不能尽兴之感。”老儿继续说道,他体型和庞紫宗的胖子差不多,白眉分两簇,垂到下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正好今天我门中师兄也来参加,闲来无事,愿意和大家之中一人比斗一番,彩头随缘,但求让我们大家伙开开眼界,还望各位不吝赐教。”白眉老儿这一番话说的松软又滴水不漏,慈祥得像个普通老头儿。
他身边一个存在感极弱的三十岁男修呼地一下站起来,他双袖卷到肘部,露出两只小臂,泛着金属的颜色。
片刻后,谢摇篮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要同我比试?”
男修一言不发地点了下头。
白眉老儿准备了一肚子的损话,正要开腔激将,冷不防那女修直接点头道:“好。”
众人见两人如此畅快,拍手叫好。渡劫期中期修士的比试,除了十万年一次的秦山大比,别的时候休想见到,如今算是他们运气好,高手比试之时,看者也能受益良多,甚至可能得到一瞬顿悟,抵得百年苦修!
白眉老儿酝酿老半天的各种言语之中的阴谋诡计瞬间被打压下去,他如今没个理由说话,哪里还谈得上去嘲讽那青冥宗的名声。他眼睛转了下,又慈祥道:“这位道友,只是这比试之前,要提前讲好,我师兄一向空手作战,不用法宝不用武器,道友倘若上台,是否能做到和我师兄一样干脆爽利,有这一股不借外物的英雄气概?”
周围人都暗暗感慨这老儿不厚道,白眉老儿的师兄乃是淬炼肉身起家,出力堪比山岳压下,皮厚得估计连化血刀都划不破,而这女修柔柔弱弱,肤白细嫩,估计肉体锤炼还远远不到家。这白眉老儿居然要让她和自家师兄比力气,比皮厚,还上升到不借外物,英雄气概。
只是众人也不会开口,免得得罪人。高坐在上面的秦山主悠闲饮酒,似乎是个局外人。
谢摇篮诚恳听完白眉老儿的话,立刻点头道,“道友这话有理,只是我修炼的功法,好歹得有个武器傍身,才能发挥一二的威力。”
谢摇篮的反应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但是白眉老儿不满意,他想了想,正欲用更狠的言语圈套来阴她一把,冷不防谢摇篮又开口道:“这样吧,我看殿外有一丛青竹,长得正好。”她伸手,心念一动,一杆还带着露水的竹枝飞入她手中。
谢摇篮慢吞吞地清理杂七杂八的枝叶,温和地环视了一下在座众人:“我以这竹枝做武器,如何?”
白衣女修手中一杆芊瘦易断的青枝,看起来青翠欲滴,实则毫无灵气。她折断横亘的竹枝的时候,还不时有新鲜露水洒在裙摆上。
☆、77火灵宴四
众人有的诧异;心中觉得此女是不想活了,有的心头涌上一丝愧疚,白眉老儿捏着胡须,心满意足地朝姚裴使了个颜色,而此刻,坐在主座的秦山主嘴角笑纹却加深了。
不庭宗姚裴坐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道:“前辈为何发笑?”
“只觉得我这位朋友平素温和好欺负,看起来绵软好捏;可是比斗起来却和她夫君一个德行。”秦山主道。
姚裴惊在原地,心情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他嘴唇颤抖了下:“朋友是哪位?夫君又是哪位?”但愿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样!
秦山主看了下谢摇篮:“她的夫君重琅,你也知道的,仙极界那只白毛天狐;每次秦山大比都懒洋洋地打最低分的那个。”
姚裴猛地一个哆嗦:“当然听说过,听说过。”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音尾彻底被咽入了肚子里。仙极界曾经也是有界主的,只是后来那位界主死后在天地大劫之中陨落,天命也迟迟不来,界主人选就一直悬着,但是仙极界公认的,修为最高的却是重琅,深不可测,据说和仙西界主,和秦山主都不相上下。
他的娘子,竟然是这个女修?为何她连提都不提,哎哟这可如何是好,不庭山小小的地方,可惹不了那尊大神啊。姚裴急得团团转,对于给自己出这个主意的白眉老儿越发痛恨,那家伙肯定不安好心,说着是给自己出气,说不定是想给不庭宗下个大绊子!
秦山主见姚裴心不在焉,也没了和他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