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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受教。”
“要记住,一旦订严苛了,受害最大的是寻常百姓啊!”
慕容楷称明白,忽然发现父亲两鬓星星华发。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一根一根的浅色发丝生出来,侵盘占地,使人衰老?
慕容恪揉了一下额际。
“父亲又头疼了?您该抽出点时间,坐下来让医士好好看看。”
“没事。”
“总是说没事,一点儿都不照顾自己。”
慕容恪仰天长笑:“会说父亲的不是,阿楷长大啦。”
“其实,我不介意您找一个——嗯,找一个真正懂得照顾人的人来照顾您。”
“为父没照顾好你么?”
“不,十几年来,父亲所有的时间,除去公务之外便是照顾儿子。可是,却从来没有照顾过您自己。现在儿子长大了,父亲,您该——”
“你还记得你母亲吗?”慕容恪突兀地问。
“……不记得了。”母亲死的时候他很小,不过两、三岁,甚至连模糊的记忆都失去。他犹疑一下:“虽然是母亲,但她一定也希望有人能好好照顾您。”
“真不愧是母子,说出来的话一般无二。”慕容恪转过头来,面向他,却又仿佛并不在与他说话:“她对我说,忘了她,去找另一个对我更好的人。”
慕容楷怔住。
“可是,你父亲是一个很懒的人哪……已经给出去的东西,再不想收回来,也收不回来……”
这样语气,苍茫温暖得近乎无奈。
父母间的感情,竟是这样深,不以死来断绝麽?
如同河流阻隔两岸,却无法阻隔两岸间的永世相望。
“父亲——”他轻轻叹息。
慕容恪伸出手来,似乎想像小时候一样抚抚他的头,一瞬之间,颓然栽倒下去。
“父亲!”
“王爷醒了?”
恍恍惚惚之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音,似乎有清而甜的气息在脸上一拂而过,随后一点冰凉柔软搭上腕间。
“醒了吗?”是阿楷在说话。
慕容恪想应,脑间倏而剧痛。
“唔,还未完全清醒。”柔软退去,他认出声音的主人来:兰双成。
“到底是什么病?”
双成静默,片刻后起身去收拾摊在桌上的针袋。慕容楷焦急的望着她:父亲一病三日,竟无一人救得他睁眼,又不敢宣扬出去,只好秘密请人入府。幸喜这几天没有大朝,而不幸的是兰汗老爷子数月前出门寻访友人,至今未归。手要搓得蜕去一层皮之际,慕容令邀了双成上门——他一拍脑壳,差点买块豆腐去撞墙: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王爷这病,已疴沉不短一段时日,你们都未察觉分毫?”
“父亲一向不在别人面前显露什么,偶尔扶额,也笑说是睡眠不足之故。”
“连你亦不知情?”
“我知他有时犯头痛得紧,近半年来情况更是加剧,一直劝他诊察,他总不空。”
“太不爱惜自己身子了。”良久之后,双成缓缓吐出一句。
慕容楷从未见过她如此肃穆,打个突,道:“应该——不是很严重的病吧?”
摊开雪白宣纸,双成并不答话,刷刷提笔写下几字,半途停顿,略略思索后,扔掉;又摊出一张,几个字后,再扔……如此一连写了好几个方子,但觉均不满意。
这种时候,慕容楷丝毫不敢打扰她,转头去看慕容恪,欣喜道:“父亲?”
慕容恪在他搀扶下坐起来,面色有些发白,神态却从容:“是什么病,双成你实说无妨。”
她知无法瞒他,放下笔:“王爷日夜为国操劳,初时头痛猝然而至,易于散之,但一日此,不可日日此,如今已深及远,怕是头风。”
“头风?”
“眉棱之间、耳根之处,是否有麻痹不仁处?”
“正是。”
“夜间想必额角连痛,不知——王爷出现过口舌无味之状没有。”
“偶时有之,也许错觉,近来闻往觉香者极香,臭者愈臭。”
“……王爷这病,须长久治了。”她抑住心中郁郁不安,复道:“接下来一段时日,请王爷准许双成每隔三天到访一次,为王爷施展金针。同时,此处有一张方子,需日日煎制。”
慕容楷听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从她手中接过药方来:“有双成在,总没有治不好的。”
一句话说得慕容恪与双成皆忍俊不禁。双成故意板起脸来道:“先别抬举我,这事还需王爷配合才成呢。”
慕容恪道:“病人当然该听医士的。但不知这三日一次的金针之术,每次施展多长时间?”
双成正色道:“王爷此病的由来,双成已说与王爷知晓。王爷虽为国家栋梁,但毕竟也是人肉之身,岂能作止无时?若是连受诊的这点时间也要抽出来去做事,双成只敢请辞!”
慕容恪没料到她反应这般激烈,不免动容:“好好好,一切依你便是。你说怎样便怎样。”
“非但要按时服药行针,双成还想请王爷重视休息——双成不懂治国之道,言语间也许有冒犯处,但治理国家不应该只靠一个人,王爷如果能选拔或培养出许许多多如王爷一样的人,不就可以减轻很多负担吗?”
慕容恪摇摇头,反问:“为何兰汗不培养出许许多多如他一样的名医,让他们救治更多人,而单单只你一个徒弟呢?”
双成一呆,道:“叔父脾气略有不同……”
“不是不同,而是因为要挑一个如你资质的弟子,着实不易。”
“但,天下万千人,真至无人可用么?”
慕容恪又摇摇头,微笑:“双成收了徒弟没有?”
“……还没,我还没想过这个。”
“所谓以己度人,我也没想过。”
她明白他意思了。他英年之龄,自觉还有不少时日可过,目前一心想的就是把所有该做的做好,哪里生出过廉颇老矣的念头?
只是,他的脉象……
定了定神,强笑道:“王爷是双成出师以来地位最高名头最响的一位患者,未来医名,可就全系在王爷身上了。”
慕容楷道:“父亲的病不能宣扬出去。”
“我明白,所以说是‘未来’之医名。王爷?”
“双成既然都这么说了,安敢不从?”
“石勒与刘渊初见,彼时晋室衰微,群豪并起,刘渊为汉王,威震北方;石勒为土匪,出身奴隶,未有寸名。然一见,刘渊亲下台来,与石勒相握,连呼真英雄也,封辅汉将军,平晋王。你说,英雄相惜,那一刻,他俩是不是心灵相通?”
铜雀台上,凤皇持书而立,倚着烛光。烛光下一张矮几,一方棋盘,一个皂衣青年歪斜而坐,手捻黑子摩挲不语。
“羯人一族,原属地位最卑下一支,因石勒而彻底崛起,又因石虎而遭灭全族,起起落落,如同儿戏。”凤皇合上书本,下了结论,见青年充耳未闻,戳戳:“乌龟,在听没?”
乌龟放置一子:“在听啊,不过他们都不好。”
“为何?”
“石勒受刘渊赏识,却推翻了刘汉来建赵;石虎乃石勒之侄,石勒死的第二天却发动兵变自立为王;石闵(即冉闵)是石虎认的干儿子,后来却把羯人屠杀殆尽……人心叵测,莫可名状。”
“乱世之中,强者为王。哈哈,不过石虎、冉闵先后都败在我四叔手里,所以阿,还是四叔最强。”
乌龟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眼光直盯着棋盘正中“天元”之位。
凤皇挑眉道:“近来怎么对这个突发兴趣,不是说并不会下的吗?”
“我一见它就有一种亲切之感,说不上来。光是这么看着,也觉得很心满意足哇。”
“嗤,你不是因为看到四叔和五叔下棋,颇有风度,拿来学样子吧!”
“有个样子也很好。”乌龟不以为意:“总之我会学起来的。”
凤皇轻笑:“不用人教,也不用对手,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学?”
“有种很模糊很模糊的感觉,似乎老早以前我一直是自对棋盘的,一个人,周围很静……”他脸上出现一种近乎迷惑的神色,“可是我又明明……”
凤皇道:“你真是乌龟变的?”
“对。”
凤皇上下左右看看:“我不信。除非你变回去给我瞧瞧。”
“这可变不了,我来人界后都是这个样子,又没有法力。”
老诓我,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哩!凤皇心里道,脸上笑眯眯地:“你说我是神鸟凤凰的转世?”
“没错。”
瞧他一本正经真像回事似,磨磨牙:“好吧,那你说说,凤凰——唔,就是我,为什么要转世呢?”
乌龟有些犹豫的样子,凤皇催他:“说呀!”心道我看你怎么编。
“其实……也没什么。不,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说到这儿,乌龟少有的重重叹口气,棋子也放下了。
凤皇见他如此,一时心里倒有些不安,又忍不住问:“是你不好?”
“是啊,”乌龟站起来,俯身看着面前的小男孩:“要是一开始,我们不曾相遇就好了。”
不知怎么,凤皇不喜欢看到这张一直展现笑颜的脸笼上自责,扯扯他衣袖:“可是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呀?也许凤凰转世是心甘情愿的。”
“凤皇不记得了?自天道堕入人道,定然损毁修行。你一直那么努力涅槃——”
“哎你说的我都不知道啦,什么修行什么涅槃的,少了点以后再补回来嘛!”凤皇打断他,“重要的是,我现在很好,不是吗?所以你千万别老去想以前的事了,我可不会安慰人。”
“凤皇,是你先提的~~~”
“那好吧,暂不说这个。”他也干脆,转到矮几另一头坐下:“来下盘棋。”
乌龟瞪大眼:“你不是说你也不会?”
“我找人教了不行啊。”
“可是,之前你对我说一点也没兴趣……”
“到底下不下?”
“当然当然,不过我对规则还不是太懂呢。”
“所以说嘛,我若不学谁来跟你对盘?一辈子怕抱着本棋谱啃了。”
“难道说——凤皇是为了我去学的?”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突然间又有了兴趣罢了。”
“嘻嘻,”乌龟忍不住伸臂去抚摸他头顶:“凤皇真可爱。”
凤皇把他手拍开,别扭地:“猜先!”
乌龟乐呵呵的抓了一把子在手里,突然顿住:“有人上来了。”
“耶?不可能。下面正举行晚宴送那个明天要走的秦国老头子,谁会上来?”
“听气息没什么恶意,可能是无意中上来的。要不要先躲起来?”
“好。”
两人吹灭了蜡烛,乌龟还想去收棋盘,凤皇道:“顶上这么大,来人不一定看得到这边,先别管它。”
乌龟点头,遂一同躲到近旁一根柱子后。
楼梯口脚步声逐渐清晰,咯噔咯噔,沉稳坚定,让人的心仿佛也随着它的节奏跳动。
凤皇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乌龟揽住他道:“别怕,有我呢。”
凤皇的心安静下来。这个人的怀抱总让他想起父亲,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宽广和镇定。
一个人影在月光下渐渐浮现出轮廓,凤皇“呀”了一声。
“臭乌龟,才说要保护我,一会就没人影了。”凤皇愤愤道。
(某只已在忘川的乌龟连呼冤枉,这不受它自己控制呀!)
“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下次再见,看本王理你!”连“本王”都用了出来,足见确实不爽之极。
“中山王?”
“干什么?你一个小小侍卫,不在下面恪守职责,跑上来作甚?”却原来是权翼身边那个灰衣侍从。
“听说铜雀台顶风景无双,所以特来看看。”
凤皇摆摆手,从柱子后出来,回复他一贯高高在上的态度,转身便欲离开。
“中山王会下棋?”灰衣侍从突然问。
凤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脚步未停。
“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吧。”
凤皇身形一缓,转过脸来,一字一顿、毫不客气地:“请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没经问话,不要擅自开口,明白吗?”
灰衣人笑了起来,笑得如此畅快淋漓而使凤皇首次正眼注意他。
笑了一阵,他停下来:“小王爷很天真可爱。”
“住口!”凤皇怒:“上下不分,贵国的礼仪如此之差吗?”
“我国礼仪并没有规定不许称赞别人。”
“本王不觉得那是称赞。”
“我觉得是。”
分明不过一个小小侍卫,可为什么看起来他才像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凤皇想自己一定是被乌龟气糊涂了,心里一阵烦躁,懒得再搭理他,快快走了。
徒留灰衣人停在原地,嘴角噙不住一朵笑:“真是很可爱的小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之伐
公元367年2月,桓温上书朝廷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