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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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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强自抑止住作呕的心情,调开目光——银盘里盛着的一颗拳头大小的淋淋的心脏撞入视线。
  他再抵不住,哇一声蹲下,直力鞮道:“你这一路来死人也看了不少,怎么还是这样?”
  格温干呕着,断断续续道:“神、神圣伊都干作法,要取人心脏的么?”
  直力鞮叹口气,蹲下来给他拍背:“上任是这样的,你没听说?贺兰山下,那条从神圣伊都干帐口至神台的路,被称为‘死亡之路’。”
  “要用活人祭献?”
  “是的。为了维持人与天神的关系,上任神圣伊都干说,必须以人的活力进献,挖心,是一种牺牲,并非杀戮。”
  “那么,他、他是自愿的?”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不过在上任伊都干的时候,这是一种殊荣——被挑选出来的一定是位勇士,他将沿着‘死亡之路’走向放着忘川沙的神台,在台上当作祭品由神圣伊都干开膛剖心。”
  “怎么会这样!”格温难以理解。
  “这任是上任的妹妹,因为继承了忘川沙,所以被冠以神圣头衔。不过我看她涩得很。”直力鞮下巴往人群中一翘。
  格温勉力看去,这才发现那只盛着心脏的银色盘子边立着一个少女,面目娇美,垂目凝视已死去的青年,尔后抬起头,对台上刘卫辰道:“单于,即使你开了心也是一样的,萝不会使忘川沙,就是不会使。”
  刘卫辰道:“你既是神圣伊都干,如何不会使?”
  木骨闾萝道:“忘川沙是神物,倾这世间,也只有我姐姐会用。”
  刘卫辰道:“既不会用忘川沙,又如何敢称神圣二字?”
  木骨闾萝苦笑。
  “今日我让你所占,乃本族之未来,事关重大。如果一颗心请不动忘川沙,那我们就开两个,开三个……神圣伊都干法力再不济,也总该被本单于的诚意打动吧?”
  “单于,萝决不是说您诚意不够,是萝自己——”
  “够了!”刘卫辰怒道:“神圣伊都干是一族为神所庇佑的标志,如今你一再推托,是暗示本族前景堪忧么?!”
  “……”木骨闾萝沉默了。
  “来人,再选两个人上来!”
  “是!”
  围观的群众呼啦拉避开。
  刘卫辰见状更怒:“逃什么逃!”
  营营訇訇间,木骨闾萝俯下身,将那颗温热的心脏拿起,重新放入青年胸膛中,在他面前长跪,嘴里念着安度升天的咒文。
  片刻后,她起来,拭干银盘上血迹,染血的手指抚到黑沙时,黑沙似乎瑟了下。
  她跚跚款款,持盘上神台,对刘卫辰道:“若需他人心脏,用我心脏不是更佳。”
  众人骇然。
  只见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刺心,鲜血溅出之际,银盘掉落,黑沙卟卟簌簌散落半空,眼见就要落地,少女的身子软倒,一颗心滚落出来。
  黑沙突然全部吸附了上去。
  万千眼睛盯着这异相。
  黑沙旋转着,带着那颗心升到半空,血被磨出,吸掉;肉被磨出,吸掉。仿佛一群正在享受盛宴的蚂蝗,吸干血肉的它们一粒粒黑得发亮。
  心脏被噬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到最后,光芒暴涨,众人一同遮眼,但闻一股血的甜香。
  心脏没了。
  变成了一根红得亮眼的羽毛,通体晶莹。
  它被黑沙围簇着,在空中飘荡着,一一飞过每个人的头顶,缓缓地,缓缓地,停在了格温的上方。
  “冷吗?”
  “不冷。”
  两双眼睛从茂密的丛林后冒出来,一个拿刀,一个执弓,额上汗水涔涔。
  “天黑了,待会儿爬山不好爬,先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吧。”
  拿刀的那个把包袱解下,找到肉干,执弓的问:“为什么你一定要自己来?”
  “侦查地形么,”拓跋珪笑眯眯,“兴之所至,亲力亲为。”
  拓跋仪瞅他包中一件浑不起眼的细织软甲与大衣叠在一处,道:“天蚕甲怎么不穿上。”
  天蚕甲是郁久闾匹候跋献出的礼物。那时拓跋珪正好说既然是柔然人,还是柔然王室,当然拔出无名请匹候跋观摩匕首上秃头标志,结果这位柔然亲王一见讶呼:天蚕手!
  他当场激动得不行,语无伦次地道天蚕手已经失踪多年,百炼忍丝,自祖上传下天蚕甲和天蚕手两件后,后世再无人能打炼得出,便是以锻造闻名的吐谷浑,也甘拜下风。
  天蚕手无坚不摧,天蚕甲无刃不挡。阴山錾?阴山錾当然也算得好,不过却是刺不破天蚕甲的。
  柔然亲王自豪地道。
  马上做了验试,郁久闾匹候跋亲自上阵,果然。
  “我另有他用。”拓跋珪说。
  拓跋仪咀嚼的动作慢下来,联想他一定要来的原因:“难道你——”
  拓跋珪道:“大家都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拓跋仪挑眉:“你决定了?”
  拓跋珪凝视正浓浓升起的雾霭,点头。
  拓拔仪道:“你不用在乎别人说什么。”
  拓拔珪道:“上次放走铁弗,可算我以私害公,酋长们说的并没有错。我现在方稍稍明白,当真正坐在了这个位子上的时候,做每一件事,并不能任着我自己的性子来决定,整个国家的利益,才是主导。”
  为了这个,即使是血海深仇,也可以宾主尽欢;即使是亲生血缘,也可以手起刀落。
  ……王者之路。
  拓跋仪不做声了。
  “可是,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明白……也许不明白更好,因为我的缘故,他的父兄都不信任他——但愿我能下得了手,我——”他疑惑地看着他,“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的意思?”
  拓跋仪眉目不动。
  拓跋珪道:“我会把这个送给他,算是最后一点挂念,他就像我的一个小老友,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你明白么?”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云像瀑布一样流下,与腾起的缥缈的迷雾将人团团围住,拓跋仪说:“世上任何人都不。”
  勃勃整晚没有睡熟,干脆起来,披上衣袍,出了帐篷。
  天色尚是冥黑。他来到湖畔,望着远处山脉连绵的高峦和雪峰。
  不知立了多久,后头有响动,他警觉地转身,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格温?”
  “是,是我,小王子。”青年出声应。
  “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他先声夺人。
  鉴于之前的经验,格温等他问一句才答一句,“可能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安睡,所以反而睡不着了,是故出来走走。”
  勃勃道:“我看是下午那根羽毛闹的吧。”
  “我实不知,忘川沙为何选择了我……”他拍拍头,不想扯那件诡异的事,问:“小王子也睡不着么?”
  勃勃嗤笑:“睡觉?我看纯粹是等死。”
  格温哦了一声,却没有追问,只静静的伫立,与他一起眺望仿佛亘古的山峦。
  黑夜模糊了人的视线,似乎也模糊了人的距离。勃勃说:“是不是觉得我胡说?”
  “不,相反,我跟小王子一样,有某种不安的预感。”
  “是吗。”
  “只是一种感觉,若与大王子说,只怕他又要怪我。”
  “你的是感觉,我的并不是。”
  格温微微惊讶:“小王子的意思——”
  阗阗的黑暗里,勃勃的声音沉静得可怕:“你们都不了解拓拔珪,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想想,独孤和贺兰打了那么多年,互相灭不了对方,结果被东山再起的新魏吃掉,你以为我们不该好好考虑一下?”
  “可是,他在代来毕竟放了我们,而且,天气已经这样冷,如果他硬追到底,对他自己也消耗很大。”格温条条叙述着,给自己、也是给整个部族找理由。
  “那么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什么?”
  “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独孤和贺兰互相耗了那么久,结果却是谁也没料到的拓拔得利。”
  “听大王子说,每次都找了燕国帮忙……”
  “切,抱燕国大腿的还少了?我们单于也献过殷勤,怎么还落得这样境地?”
  格温难得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的红发在黑夜中顺服的贴着,全不似白日那般桀骜不驯:“他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一定做到底的人。你该知道什么叫‘打包围’吧?”
  “当然,”格温答:“十个打一个,把敌人全歼。”
  “不错,只要是打猎的都知道,集中了所有好弓和人,哪怕是头熊,我们也能活捉了它。拓拔对独孤,以及后来的贺兰,都是打包围;而贺兰与独孤之间,只能算消耗战。”
  格温茅塞顿开:“我明白了,汉人有句话,叫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每次断其一指,十次就将其彻底消灭;而每次伤其十指,等敌人养好伤再来打,也许永远消灭不了敌人。”
  “是的,所以你看他打独孤,他就专心打独孤,直至把刘显完全灭掉。接下来对付贺兰部,贺兰解体,大小部落被收归分尽。”
  “魏王年纪轻轻,确实是个厉害的人。”格温不由颔首。
  勃勃喟然。
  “可是如果这样说,”格温说:“我们一开始打的也是包围战啊!无论是最初的的铁歧山,抑或后来的代来城,两次我们的人都比他都要多得多,可问题是,我们非但没围住对手,反而吃了大亏?”
  勃勃道:“打包围难道是说一伙人一哄而上硬打的么?像直力鞮那样以为人多就没事了?他被对手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和人数,而对手隐藏的位置和人数他却不知,明明是包围战,被他打成了反包围,我都替他羞!”
  格温的脸红了起来,幸而天色暗,遮住了他。
  “那他们是怎么预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呢?”他一改先前印象,众人都说这个少年不懂事,他现在再也不敢这么看了。
  “怎么知道,”勃勃哼:“无外乎三种,一靠猜,二靠斥候实地侦察,第三,在我们的人中间安插他们的探子。”
  “猜的成功率不高,而且也太冒险了。”格温说:“实地侦察很可靠,但却只能确认敌人现在的位置,不能保证敌人下一步往哪里走——看着是去东边,中间突然拐到南边怎么办——这样也就无法事先埋伏。那么,我们的人中有他们的人?”
  推测到这个可能性,他看向勃勃的眼睛瞠大。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勃勃冷冷道:“单于跟大王子不就怀疑我是那个人么?”
  “小王子!”格温急呼:“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不用装了,”勃勃看戏一样的看他:“你跟直力鞮那么近,你早就知道。”
  “小王子,”格温素不是撒谎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大家只是对你在拓拔部的那段日子比较好奇,再加上,加上——”
  “行了,你们暗地里在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有这种怀疑的时间,倒是乐了真正藏在暗地里的人——这样算,我也可说是被乌龟利用了一把呀。”
  他带点自嘲的神情,格温虽不明白乌龟又指的哪个,却突然道:“那这么说,我们现在在这里,魏王也是知道的了?”
  “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说是睡着等死?”
  “而若依小王子刚才说的断指的意思,他也是不会真正放过我们的?”
  “正确。”
  “那么——那么——”格温急了:“那么小王子为什么不去跟单于好好讲讲这番道理呢,单于肯定会明白的。”
  “你以为单于会好好坐下来听我这个他眼里的乳臭未干的小孩说这么长一段话?退一万步讲,我说了,他听了,我说得这么了解拓拔珪,他不会增加他的疑虑?”
  格温愣住。
  不错,一切都建立在小王子对魏王的了解之上。了解,多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感觉,一种揣测,了解错了,小王子不会讨好;了解对了,他凭什么那么了解?处境更加不会好。
  忽尔明白,眼前的红发少年这个时候跑出来说睡不着的原因了。
  父兄的不信任,族人的窃窃私语,看起来他毫不在乎,其实都会深深伤害到他吧。
  他不清楚他在魏国的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中间的过程越复杂,到这个时候就越混乱。谣传魏王待小王子不错,而代来一战里,最后的最后,他对所有人狠,却独独因小王子网开一面,似乎更证实了这并非谣言。
  外人都会迷惘吧,何况是当事人?可拓跋与铁弗终究是死敌,如果身边人都对魏王痛恨至极,那小王子又要如何自处?换了格温自己,光想一想,就觉得人言可畏。
  可勃勃毕竟是勃勃,小的混乱也许能一时困扰他,却并不足阻止他对大局的认识。只听他道:“我看我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停留,唯一方法,是忽东忽西,捉摸不定,让人难以掌握我们的行踪,而我们四处补给。这样,于我们来说,可以保存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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