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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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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肉身也是空的?”慕容恪哈哈一笑:“那人还要活那么长做什么?”
  双成被逗笑,但仍持严肃道:“空为众形之始,因为不在意,反而更长存。”
  “小妮子说得倒头头是道。”
  “我有时去听道安大师讲法,他还说,佛法不离世间法,如能在现实世界享受内在精神的安宁,实际上便也达到了一种‘涅槃’。”
  “释道安不正是佛图澄的弟子吗?他何时来到邺城?”
  “三年前,现在住持受都寺。”
  “可像他师傅一样,能施展种种神通异术?”
  双成扑哧一声:“不,我从未见过他显示任何异能。他经常做的事是登台讲经,台下诘难纷纷,台上答有余力,最后满座皆服。”
  慕容恪想象着那种盛况,连连点头:“玄虚法术,不过能迷惑一时,要使佛法深入人心,传之久远,当有深广之学,宏哲之论。”
  “王爷说得很对。”
  这时听门外报:“皇帝陛下驾到!”
  慕容暐和慕容冲下了辇,慕容臧在前头迎着:“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挥手:“太原王怎么样了?”
  慕容臧低下头。
  皇帝明白了,对凤皇道:“你先在这儿候着,待会儿叫你的进的时候再进,知道么?”
  凤皇应了一声,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慕容臧道:“八弟是第一次到军营吧?”
  “嗯。二哥,你带我四处看看好不好?”
  “皇上一会儿会宣你进去。”
  “没关系,就在这附近好了,皇帝哥哥不会生气的。”
  慕容臧想了想,经不住他笑容,道:“好吧。”
  一开始不断有士兵来往穿梭不停,见到他们,总是先睁大了眼望着凤皇,然后才记得行礼。慕容臧摇头:“瞧,走过了还偷偷拿眼瞅你呢。”
  凤皇得意地道:“看来他们也跟平常人一样。”
  慕容臧再次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他的观点还是什么,问:“你感觉到了吗?”
  不知何时,四周已经鸦雀无声。有一种严肃与凝重迫人而来,让凤皇不由自主提紧了心跳,放长了呼吸。
  慕容臧领着他爬上一个小土坡。
  一望无际的黑色。
  鳞甲耀耀,如黑色的海;矛尖烁烁,似涌动的浪。
  大燕赫赫有名的重甲骑兵,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壮观与雄阔,展现在眼前。
  兵阵最前方,是骑着大宛马、身着明光铠的征南将军慕容垂。
  “弟兄们,最近听到军队里流传这么一条消息,说我们要退出襄阳、回到邺城去。这是谁说的?不,我们只要出来了,不取得成果,我们就决不回去!”
  士兵们整肃寂静,衬得慕容垂的声音格外威严嘹亮。
  “迄今为止,我们从未打输过一场战争,将来也不会输,一个真正的燕国骑兵,连失败的念头,都会恨之入骨。我们不是不会牺牲,但我们并不怕死。要记住,如果你害怕,你的敌人也和你一样害怕,他们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们也许比你更害怕!”
  “嗬嗬嗬——”士兵们突然一齐叫起来,每一张面庞上仿佛被点燃了火光,声震云野。
  “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你们对待敌人决不手软,所以你们今天才能站在这儿。我要告诉你们,对即将到来的厮杀,你们要有所准备,这样,下一次你们才能活着再站到我面前来!在高句丽某个地方,有一个坑,里面整整齐齐埋了四百具阵亡将士的尸体,那四百将士升天,只因一名哨兵打了个盹。令人欣慰的是,他们都是高句丽人。所以,虽然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但打大胜仗却要靠我们集体,靠我们每一个人互相合作:每一个骑兵,每一个步兵,每一个弓箭手,甚至是每一个给我们传令烧饭的此刻并不站在这儿的最末等小卒!我们是一个集体,是团结起来的一个人,明白吗?”
  “明白!!!”
  “太原王抱恙在身,有人跟他抱怨说我治军太严,不近情理。但是,我坚信一条,平日多洒一滴汗,战时就少流一桶血。我们自己越强,就会多杀死一些敌人;我们消灭的敌人越多,我们自己人就死得越少。弟兄们,我希望,无论是晋军,还是秦军,看见我们的旗帜的时候,都会从心底发出这样一句:‘哀哉!又是燕国的骑兵!又是那该死的慕容垂!’”
  “嗬嗬嗬——”整个现场沸腾了,每个人都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向马上的男人欢呼致敬。
  慕容冲张大了嘴。这么多年来,他仿佛才从头开始识得五叔的豪气与魄力,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威严棣棣,什么是男儿的一呼万诺。
  这一幕,永远铭刻在他的脑海里。直至很多很多年以后,他站在阿房宫头,翩然一跃。
  “臣曾听闻,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好的报恩方式莫过于荐举有才能的人,更何况关系到国家边陲要防之重任——吴王天资英杰,经略超时,才能实不下齐之管仲、汉之萧何。臣以凡才,得遇先帝重托,不过依长幼之序为之矣。臣死之后,愿陛下委政吴王,则臣死也瞑目!”
  “四叔何必张口便是这般不祥之话,听着教人伤心。”慕容暐安慰着,看一看身旁立着的双成,有些手足无措。
  双成也紧蹙蛾眉,仔细观察病人的面孔。
  一头深褐色的头发向上鬈曲,两鬓略带灰色,宽阔的双肩,手臂结实。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病人所常有的那种混沌不定或蒙胧含糊之色,看上去十分清醒,意志坚定。总之,似一方岩,你若想靠上去,可以抑或是万年。
  她想,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陛下,慕容楷求见。”侍从在门外报。
  “让他进来。”
  “臣慕容楷,参见陛下。”
  “平身。你是来看你父亲的吧?”
  “是的。”慕容楷走至榻前:“陛下亲自探视,臣等不胜荣幸。”
  “大家都是自己人,四叔病着,就不必拘礼了。”
  “是。”慕容楷应承着,方仔细端详父亲脸色:“咦,今天好像比往常好一些了……双成,找到方子了?”
  双成抿着唇,望着他兴奋的神色,心头升起一股不祥。
  慕容恪道:“别左也双成右也双成的,人家一天够累了,也让她清静会儿。你点兵点完了?”
  “嗯。我刚点完兵,五叔就带着他们操练去了,阿令阿隆跟着一道。”
  慕容恪点点头,对慕容暐道:“陛下,臣刚才说的话,你能答应吗?”
  皇帝踌躇着:“这个……”
  “臣以国之未来相托,望君以国之社稷相答!”
  皇帝更加犹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五叔的名字……真的是朕的父皇,不,先帝改的?”
  对话停了下来。最终做叔叔的打破了沉默,这次说话的语气与以前完全不同。
  “你们五叔的名字,本不叫‘垂’,而叫‘霸’,意可破人家,亦可成人家也。有一次他不慎从马上摔下来,磕掉一颗门牙,先帝瞧见,戏言应为‘缺’——也不全怪先帝,那时他刚登基,还不太习惯君无戏言之理。你五叔无法,只得取了左边一旁,改名慕容垂。”
  “……那他的原配段妃,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情,涉及皇家秘辛,恕臣无法评述。臣能说的只是,先段妃乃你五叔至爱,毫不亚于太后之于先帝,王姝之于臣。也许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的时候,便会明白,眼睁睁地失去她,是怎样一种滋味。”
  “说起来,朕好像从未见过四叔的王妃?”
  “皇上还未出生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叫王姝?”
  “对,拓跋王姝,拓跋什翼犍的女儿,代国公主。”
  “您后来再未续妃,想必与她感情深厚。”
  慕容恪泛起微笑:“是的,她与众不同,仿佛——不属人间。”
  双成忽然碰倒了一只杯子。
  “哦,对不起,我真是不小心。”她嘴唇颤抖,蹲下去收拾:“瞧我——”
  慕容楷正欲帮她,倏尔惊叫:“父亲!”
  双成跳了起来。
  慕容恪抓紧皇帝手:“陛下千万要将国事委任于吴王,国家方能安宁!”
  接着,一阵古怪的战栗透过他全身,他眼睑下垂,下颚松弛……
  公元368年5月壬辰,燕国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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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缺”之一字,古代有写法从垂旁,即“垂夬”,故慕容垂不愿叫“慕容缺”(嘻嘻,估计谁摊上也不会喜欢),取了半边改叫“垂”。
作者有话要说:  

  ☆、鹜落焚诏

  江南,吴兴。
  知了在树上欢快的叫唤。
  树下几个少年在斗蟋蟀。
  “跳上去!”
  “咬它,咬它!”
  人看起来比蛐蛐儿还起劲,个个挥着胳膊跺着脚。
  “哈哈,我赢了!”一个男孩蹦起来。
  他的对手比他大两岁,泄愤似的折断手中树枝,看他两眼后,忽然以一种嘲弄的口吻道:“喂,谢朗,你会爬树吗?”
  “会啊。”
  “以前有个人,家里有很多老鼠,他就爬上房梁,想用烟熏死它们——”
  “哎我知道,”谢朗把蛐蛐儿从罐中抓起来,放进竹筒里,“咱们不是老笑这个人实在很蠢么。”
  “是啊,很蠢,真的很蠢——”对手不怀好意地笑着,其余几个也笑起来,谢朗也笑。每次他们一提到这件事,总要笑上半天。
  谢安摇着蒲葵扇从树后转了出来。
  “太守大人!”孩子们一见,知道到了谢朗的读书时间,赶紧打个揖,一溜烟跑掉。
  “叔叔。”谢朗咧嘴,暗暗将竹筒藏进袖里。
  谢安摇着蒲扇,拢着他往屋内走,边走边道:“胡儿,那个上房拿烟熏老鼠的人,是你的父亲。”
  “什么!”谢朗停住脚步,眼瞪得大大的。
  “这是他小时候的事啦,人们常拿这个来取笑他。其实,是我跟他一起干的……”
  谢朗完全怔住,脸胀得通红。他忽然意识到以往的附和,羞愧得说不出话来,低头冲进了屋内。
  谢安微微一笑,知道达到了效果,登时觉得好像也不那么热了。
  踏进偏厅,谢玄、谢道韫、谢琰、谢瑶均在等他。谢玄道:“叔叔,胡儿怎么了,招呼也不打就把门给锁了。”
  “随他去吧,今天他有一个重要道理要明白。”谢安盘腿坐到凉榻上,打开几上的书:“好了,都各自坐下。”
  于是侄儿侄女儿子们重新在案前坐下,拿起面前的《诗经》。
  “诗三百,思无邪。大家说说,这三百零五首民歌之中,自己最喜欢的是哪句?”
  谢琰谢瑶还小,马上抓头挠耳想开了。谢玄笑道:“侄儿最喜欢的一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有些伤感的句子,以哀写乐,哀乐倍之。”谢安点头。
  “侄女倒更喜欢《大雅?荡之什?崧高》中最末一句: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道韫吟咏得抑扬顿挫。
  “好好好,穆如清风——像清风一样有化养万物的雅德,比羯儿想得深沉,有气度。”
  谢玄听到堂姐被夸赞比自己好,一点儿也不嫉妒,还道:“先前碰到一个庙里的尼姑,她说姐姐有着竹林七贤一样的襟怀风度呢!”
  “这可是了不得的称赞哪!”谢安哈哈一笑,看见侄女儿神情洒脱自然,并无被吹捧的骄矜,亦无自惭不如的忐忑,当下暗暗点头:“配得上,配得上!”
  道韫问:“不知叔叔最喜欢那一句?”
  “对呀!”听她一问,谢玄的好奇心不自觉也被勾了起来。
  谢安摸摸胡子:“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耶,是《大雅?抑》里面的!”谢瑶胡乱翻书,正巧翻到:“……什么意思?”
  道韫笑道:“用大的谋划来确定政令;以远大的计虑来确定诏告。”
  “老爷。”一名家仆上来:“您的信。”
  谢安接过,看看封套:“哈哈,王右军。”
  道韫与谢玄便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王羲之的书法,蓦然瞧见叔父脸色郑重起来。
  “怎么了?”谢玄问。
  “信上说,燕国大司马死了。”
  “慕容恪?”谢玄有所耳闻。
  “是的,那个未尝一败的慕容恪。”谢安长吁一口气:“我估计,桓大将军按捺不住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燕开基,历世相仍,跨据辽海,齐迁龟鼎;以州为纪,以岳作镇,绵历岁祀,各殊徽号……今中山王慕容冲,器识高爽,风骨魁奇,乃受封司马,掌国之重器……斯盖天之所命,望言忠信,行笃敬,嘉谋善政,无乏于时。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后。
  “凤皇,你不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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