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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哦了一声。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神情,慕容氏却总感到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味道。
“陛下,”杨定捧上一把金弓:“此乃‘燕山脊’,属下所缴之物。”
“妻母皆不要,却带了这个东西?”苻坚并不放在眼里,连瞧亦不多瞧。
“这是草原两大宝物之一!”可足浑抑不住恼怒:“有它在,我们必然——”猝然住口。
“必然怎样,报仇?复国?”他每说一字,太后太傅心里就被重重敲打一下。
“没错!”偏偏有不怕死的跳出来。
“七弟!”慕容温再次低沉而又严厉地制止:“别说了!”
“不!”慕容泓并不退缩,满腔愤怒:“你怕死就别说,我才不怕!”
“孤不介意你顶撞一次两次,可是,孤的将军们可不一定不介意。”苻坚轻轻拂着马鞭,问张蚝道:“虎牙将军,你说怎么办呢?”
“杀。”张蚝简洁有力地。
可足浑刷地白了脸。慕容温跪下,道:“请天王看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命。”
苻坚向慕容泓看来,慕容泓眼底并无半丝害怕的神色。
苻坚又扫过凤皇一眼,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相传燕山脊为当年慕容吐谷浑为答慕容廆《阿干歌》而作。如今燕王善乐,不如为孤雅奏一曲如何?”
慕容一族全部变色。
要皇帝为人奏乐,对他们不啻是最彻底的讽刺么?
“陛下——”慕容评拖住欲抬脚的慕容暐的腿,“不可以呀陛下!老臣宁愿一死——”
慕容暐一直淡漠的眼睛慢慢泓出两汪泪来,默一会子,才讲了一句:“现在这样说,又有什么益处呢?”
慕容评呆住。
看着零零碎碎几个鼓吹署的人低头哈腰的进来,凤皇的泪,终于决堤。
之前一直倔强着,只是泪更倔强,倔强得一定要掉下来。
一点一滴,尘埃落定。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作者有话要说:
☆、倾国之殇(下)
车马辚辚的在路上走着,天上飞满了暗灰色的寒云。树叶萧萧刹刹,突兀的枝上宿着不知是冬青还是其他的什么鸟儿,聒噪着,车马一过,一下子全飞起来。
慕容温放下帘子,回头对车中另外两人道:“说不得今晚又要在外扎营了。”
慕容泓横躺着身子闭着眼,凤皇呆坐在另一头沉默。
慕容温又道:“冷么?”
还是没人应他。
他轻叹一声:“到了如今地步,这是跟别人怄气呢,还是跟自己怄气?是我慕容家男儿,当忍得下耻辱,看得到将来。”
两个少年的目光射向他。
他对慕容泓道:“七弟你,老是遏不住脾气,不把死放在眼里,不错,看起来很痛快,但也只是一时痛快。你死了能干什么?让苻坚不亡我大燕国?让我们不要迁往长安?……你什么都做不了,不过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慕容泓腾地坐起来,脸色涨红,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
“怎么,我说错了?”他看着他捏紧的拳头,面不改色:“引颈一快,不过莽夫所为。留着自己一条命,好好想想到底该干什么。”
慕容泓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复国。即使慕容家只剩我一个,我也会坚持下去。”
慕容温拍拍他肩。
凤皇忽儿道:“二哥……真的死了吗?”
乐安王慕容臧,与慕容评及兰家兄弟在城破时一齐护卫慕容暐出逃,半途遇匪,慕容臧与兰家老大据说与贼力战而亡,赢得时间让皇帝等继续奔命,可惜皇帝后来仍被杨定擒回。
慕容温怔忡半晌,才答:“该是吧,有小卒说亲眼瞧见的……当时那么乱,若留得命在,怎么也不会不回来。”
凤皇道:“二哥曾在楸梓坊感慨说,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方是人间绝景。他去过大鲜卑山,那里峡谷万丈,鹰鹫翱翔——”
“他少时跟着四叔到处打仗,与我们大不同。”
“也许二哥并没有死,他只是去做他一直想做的,江湖遨游,消遥自在。”
“你一厢情愿这么相信罢。”慕容泓哼道:“我听说道翔说不出话了,怎么回事?”
慕容温答:“当日六叔将他打晕,兰老爷子把他送回了宜都王府。他醒后得知丧父的消息,又不知从谁处知道了他父亲是那样一个死法,绝食三日后披麻戴孝,等到宜都王妃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十来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变哑巴了?”
“我们后面第三辆车就是他跟宜都王妃乘的,从邺城出发到现在,我还未见过他露脸。”
凤皇道:“是不是只是他不想说话而已。”
慕容温摇摇头,“王妃逼过他开口说话,但好像真的失声了。”
慕容泓拍额:“邪门!”
凤皇道:“六叔平日最宠他,刺激太大,恐怕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这样。”
慕容温点点头。
马车突然停下来。传令兵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道:“陛下有令,今晚于前方小树林扎营!”
“天色还早嘛!”慕容泓奇怪道。又是秦兵又是燕人的,本来队伍就庞大,这么走走停停,几时能抵长安?
慕容温喃喃道:“说不定有什么事哩!”
士兵们在林子边缘的空地上架起了大大的篝火,主篝火周围又散了小簇的篝火,又劈了树木摆成长长的案几围起来,竟似举行欢庆的模样。
慕容皇族们在士兵们的“护送”下一个个出现在篝火周围,每出现一个,席上笑语便停一阵,或长或短,然后接着喝酒侃聊。
最长的沉默发生在清河出现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少女灼如芙蓉出绿波的明艳惊倒,尽管她衣着并不十分光鲜亮丽。
“清河,坐这边来。”天王指指他左边一个侧席。那是在主席与左首席中间多辟出来的一个较小的位子,而左首席,她看一看,是王猛……
“去吧。”可足浑在她身后道。
慕容氏的位子全安排在主席对面,与天王遥遥相望。
她向前迈一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母后,皇兄,叔父,兄弟……在火光或明或暗的照射下,模糊难辩。
一阵凄凉升起来。她竭力装出一种镇定的态度样子,停了一歇歇,向天王走去。
苻坚先问她喝不喝酒,她摇头表示并不惯擅,他又随便与她聊两句,注意力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悄悄松了口气,感到对面一道目光盯来,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蛾眉微蹙,怎样躲都躲不开,思索一番后终于下定决心,抬了首回视过去。
却是今晚为之恭贺的主要人物——窦冲。
原来这边秦军主力平燕的同时,窦冲那边也率兵攻打凉州,半个月前凉主张天锡投降,窦冲凯旋,急急赶上这边迁徙大军。
他见她看他,不但并不回避,眼中光芒更加逼人起来,仿佛要把她从头到尾看个通透。她不抵败阵,又垂了头。
只听窦冲笑道:“陛下,慕容鲜卑有如此美貌女子,不知凉国的公主您还看不看得入眼呢。”
“张天锡的女儿?”
“不错。张老头自己磨蹭着不肯过来,倒把女儿急巴巴的捧上了。”
苻坚失笑:“张天锡刚过而惑之年,你叫他老头?”
窦冲干一碗:“做事跟老头没两样,不叫老头叫什么。”又道:“我叫她过来。”
苻坚用刀切一块羊肉,慢慢悠悠道:“不如归了你罢。”
窦冲摆手:“还是陛下先看了再说。”
伊人在两个婢女的跟从下出现了。她优优雅雅地对苻坚施个汉人礼,侧首瞬间,慕容暐一顿。
她的眼睛深如幽谭,清澈,澄明而隐含一抹坚定。一袭黑纱,一支碧簪,清滟流光。
他本以为他早放下一切,他本以为可以毫不动摇,然该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他从相似相貌的人身上没有找到、却在此刻感到奇异相近的影子。
抓起一壶酒,他一杯又一杯斟起来。
听苻坚问她的名字,她答小字“幼蘅”。
蘅芷清芬,真是好名字。
“你不喝了吧,喝这许多酒,是作什么?”可足浑对他道。
他听了这话,更大口地痛饮起来。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不知向谁说起。
玉澍坐在一边,静静的,只一壶又一壶在那里替他烫酒。
他饮了个尽量,天地都旋转起来的时候,听得一个女声在外头叫:“定哥哥!定哥哥!是我啦——”
坐在窦冲身旁的杨定猛然站起来,望向那还带稚嫩的女音的方向,须臾大踏步跨过去:“容容?”
拦人的士兵们见到他,纷纷散开一条道路。那小女孩子扑向他,跳到他身上:“定哥哥!”亲昵之情油然可见。
杨定本有些愠怒的脸不由稍稍缓和下来,扣住那乱动的小脑袋瓜:“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杨容笑嘻嘻地:“定哥哥,我好想你——”
“不许打岔。”他看她身后区区两个仆从:“又偷溜出来!”
“我想你了嘛!”她只管扭股麻花儿似的往他身上拱,看得苻坚呵呵直笑:“来来来,卫将军,给我们介绍一下,你妹子?”
杨定赶忙把人剥下地,牵起她手,走过去向苻坚行礼:“天王见笑。属下僭越,实乃征东司马之妹,名容。”
杨容自小见惯大场面,先壮着胆子打量苻坚一眼,见苻坚也正打量她,咧嘴一笑,不慌不忙行礼:“仇池杨容,见过天王陛下!”
杨氏属氐族一支,世居仇池,在汉末之时即尽有武都之地。后中原王朝势衰,再后来南北分裂,杨氏便建立了仇池国,以农为主,相对安定而富庶。几年前他们归顺秦国,宗主杨膺被封为征东司马,杨定本是他手下一不知名小将,被王猛发现,一路提擢至如今举足轻重的卫将军地位。
“原来是仇池国小公主。”苻坚惊讶:“你孤身从仇池来?”
“是啊,天水住得太闷啦。”杨容吐吐舌,“我来找定哥哥玩儿。”
张蚝坐在王猛下首,道:“你既是征东司马之妹,怎么又叫卫将军哥哥?”
“我认他当我的义兄呗!”杨容扫过来一眼,瞧到王猛时莫名感到有些怕怕,继而发现端坐的清河:“哇,好漂亮的小姐姐!”
众人失笑。清河面色一红,杨定咳嗽一声道:“容容,你还是——”
“啊,这边还有一位美人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男孩子呢!”
众人绝倒。窦冲道:“今儿晚上倒凑齐了三家公主,北边只剩下代国公主了吧。”
苻坚与王猛相视一笑,齐道:“来,喝酒!”
“小姐姐,他是你的弟弟么?”
“嗯,是的。”
“好好看的男孩子呀!”流口水的声音。
“容容!”
“是真的很好看嘛,比我们女孩子都好看……可是怎么这么瘦,眼睛都凹下去了?”
好吵,凤皇迷迷糊糊想。
只听兰双成道:“他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晚上寒气凉,所以突然晕倒了。”
清河轻轻啜泣。
杨容收回她的狼女视线,不解道:“小姐姐,你为什么哭呀?”
“没……没什么。”
慕容温走过来:“双成,你去看一看皇——三哥吧,给他开服醒酒汤,他今晚醉得厉害。”
“好的。”
杨定道:“我们也走了。”
杨容不依:“让我再看看——”
“以后自然看得到。”
“那他明天能醒么?哎唷!轻些轻些——”
杨定拎着她的耳朵去了。
慕容温与清河坐着,清河给凤皇掖了掖毯子,慕容温道:“清河——”
清河的手顿一顿:“嗯?”
“如果以后进了宫去,不要动不动就哭了。”
“我——”
“天王看来很喜欢你,怕是免不了了。”
清河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忽尔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长安?”
慕容温没答话。沉默了一阵后起身:“我送你回你帐子去罢。”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凤皇睁开眼,在幽幽的火光下一根根辨认着头顶拉帐的绳索。
不知什么时候他爬起来,风吹打着枯枝的树木呜呜作响。他听了一回,掀帐走了出去。
很冷。上下牙齿格格地相互敲击着,心似乎也颤缩着不肯多跳动。
他长长呼了口气,一直走,一直走。
下了一层薄雪。
地是白的,天是黑的,他奇迹般地没有当头碰上那些值逻的秦兵。其实碰上也没关系,他想。
“我想起来了,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什么地方?”
“……邺城,永平里。”
“将近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