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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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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皇掸开他的手,拥着被子走下床去。赤足刚刚接触到地面时,似乎瑟缩了一下,然而他已经不在意了,甚而生出一种快感,略略抵了心头的如火恨意。
  天上,看不见月亮。
  是啊,连月神也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是污秽不堪难以入目的吧?
  强行按捺下想要作呕的心情,蓦然瞅到地上的铜镜碎片。慢慢俯身拾起一片来,毫不犹豫便往脸上划去!
  “你做什么?”碎片应声成粉,乌龟大踏步过来,皱着眉。
  “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男子汉生了这张脸做什么!”
  “凤皇,你听我说,”乌龟抓住少年的臂膀,以少有的严肃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们一族爱憎分明,性烈如火,但是,太强烈的爱恨都太耗费精力,像我们乌龟一样,凡事看淡一些,不好么?”
  凤皇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吃吃笑起来:“若如你所说,我是凤凰转生,又如何与你乌龟相提并论?”眼一瞪,眉一竖:“可笑你口口声声自称是我朋友,竟劝我……竟劝我低眉顺目,甘心做他人玩物!倘是个不知情的说说倒也罢了,你却是看着我慕容一族如何国破家亡沦落受辱的,如何也说出这番话来,教人心寒!走,你给我马上走!”
  “凤——”
  “走!!!”
  乌龟见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现出些红晕来,嘴唇直抖,知他是气得急了,咬咬牙,终于跺脚而去。
  凤皇背转着修长而倔犟的身子,始终没有回头。
  长久以来,乌龟奉行的最高准则是诸事皆少管,一觉睡千年。但是,他发现,自从救了那个一定要报恩的凤凰起,他好像离他的理想生活越来越远。
  例如,他破天荒地关注起凤凰投胎的这个朝代的历史,发现只有一个字可形容,就是华丽丽的乱啊——好像是五个字,没关系,简洁一点讲,乱就一个字嘛——民族多,国家也多,一群人充分发挥狗抢肉骨头的精神,整天咬来咬去不咬个满嘴毛仿佛就誓不罢休。再说到慕容家,这个好一点,他起码跟着他认识了绝大部分,唉,你说好不容易熟悉了环境吧,慕容燕偏偏又被灭了,一家老少被迫迁到长安城里,见一大堆不认识的人物——这会儿他刚刚用法术追溯过去,了解了凤皇所遭的事儿……真是……
  “睡觉呢,还是发呆?”有人敲了敲它的龟壳。
  是阎君。这个阎君也奇奇怪怪的,从他被禁在忘川之日起,有事没事就喜欢过来跟他瞎聊,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像他这样时不时跑到人界跟凤皇见面,他亦睁只眼闭只眼。连带孟婆也跟着歇菜,除了给过奈何桥的人猛灌孟婆汤之外,好像完全忘了还有盯梢他这码事儿。
  “我还是比较喜欢小母龟。”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阎君一听,哈哈而笑,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唉,我到底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啊?”
  “到轮你投胎的那一刻。”
  “那我啥时候可以投胎?”
  “快了,快了。”
  乌龟泄气:“每次都是这句。”
  阎君奇道:“你不是一向无所谓的吗?怎么,动凡心了?”
  “我只是不明白凤皇怎么想的,也许转世为人之后,我比较能了解他的想法。”
  阎君又是一阵大笑:“阿武啊阿武,阿雀要是听到这句,肯定从神座上跳下来找你。”
  “阿雀?哪个?不认识。”
  “以后见了自会认识。”阎君笑得讳莫如深,又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那可是美得跟凤凰不分上下的神鸟哦!”
  “是吗。”乌龟随口应道:“哎,你占得到人间的未来吗?”
  阎君扬起他骄傲的头颅:“当然。”
  “帮我看看?”
  “不行,会泄了天机的。”
  乌龟撇撇嘴:“装象!照我以前那会儿,还不是一样可以占到,只是现在法力大失——”
  “不不不,有些事情并不是法力高就可以办到的,因为你是神——”
  “……神仙么?那会儿我还只是只妖精呢。”
  阎君叹了口气,那眼神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可惜,不发一言地消失了。
  乌龟想了想,决定去做一件事。
  古书曰: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非竹叶不食。
  临幸隔日,天王陛下派了人来,在鹓鸾殿内种满了青翠的梧桐跟竹子,命殿内之湖名为醴水,明明白白显示了对殿中之人的宠爱。
  宫女们嘻嘻而笑,一口一个“小郎君”,叫得格外糯软香甜。
  倚窗而立的少年搭了件素色的袍子,神色分外清冷,益发显得眉如远山,晶莹出尘。
  “小夫人来了!”门外唤了一声,他回过头来。
  清河公主款款而入,雾鬓风鬟,袅娜致致。她看一眼几上摆的一长溜漆盘,随口问道:“陛下赏赐?”
  “是的,”一名宫女答:“刚刚送到。珠翟玉二十片,玉坠饰镂雕变体龙虎纹十二,凤尾嵌套金质带钩六,琉璃瑜石玉瑱一对,托里金口圈一副,碧玺佩一,还有红地盘纹织锦八匹,鸾衔长绶绛紫花纹样绢八匹——”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煞是悦耳。不过清河并没有心情,打断道:“都撤了吧。”
  “是,小夫人。”
  大殿中仅剩姐弟二人。
  清河拨弄着珠翠玉片,玉石在指间碰出清脆吟响。
  “凤皇。”良久,她低低唤了一声。
  慕容冲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不过,看着她,又似不是看她。
  她走到他跟前,握起他的手,把他的指节一个一个掰开:“不要捏这么紧。”
  “我想回家。”他道。
  清河吸一下鼻子:“这怎么可以呢,天王陛下要你住在这儿呀。”
  “三哥……母亲他们,都知道了?”
  “……嗯。”清河没敢看他。
  “那么,是他们——”
  “不不不,”她急急道:“他们只是以为天王格外喜爱你,他们并没料到天王真的会对你——我也不知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想找出一个词来安慰他,来告诉他这没有什么,可是,她发现她偏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我明白了。”
  无比沉静的口气,与她意想的大不相同。
  “你……还好吗?”她迟疑问。
  “挺好的啊,”慕容冲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淡淡道:“不过如厕有些不便罢了。”
  清河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突然大哭起来。
  “……真的挺好的啊,呐,不就是住在这儿?”
  “凤皇,”他越如此,她抽泣得越发厉害:“我知道你受不了,可是,可是,都已经这样了,我们没有办法……呜,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看,反要我来哄你来了。怎么会死呢,不会的,我只当是被脏东西咬了一口……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真的?”清河抬起梨花带雨的脸。
  “当然。”他甚至笑。
  “那……让我抱抱你。”
  “……”
  “不愿意?”
  他知道她看穿了。现在的他,十分厌恶人体接触,哪怕她是他的亲姐姐,哪怕他嘴里说着没什么。
  “凤皇——”清河巴巴地道。
  他倒退一步。
  她放下手,不知该说什么了。
  天上的云一缕一缕飘过。
  “我弹箜篌给你听吧,像小时候一样。”她拿起随身带的乐器来,不待他反驳,兀自道。
  木拨一振,声冷鸣索。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
  她幽幽唱着,望着云,突然想,以前三哥总说她的箜篌没有感情,那么,现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鹤束翼

  玉澍端着药碗从房中走出来。慕容暐在门外道:“怎么样了?”
  玉澍嘘一声,把盘子递给旁边的婢女,示意他走远些,神色忧虑。
  慕容暐道:“她睡着了吗?我进去看看。”
  “应该还没有,你知道,她一直睁着眼。”
  “不行,我——”
  “别!”玉澍拉住他:“她说了不想见你,你进去只会让她更加激动不得安眠。”
  慕容暐塌了肩:“她是在怪我,她是在怪我……她怪我让凤皇……”
  玉澍深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没有用处。我们瞒得了她一时,瞒不了她一世,长安城内谣言纷纷,她总会知道的。”
  “她以前从没有病过,哪知一倒下来就这么严重。”
  “凤皇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我说,我们要不要进宫跟凤皇说说?”
  “……凤皇现在不愿见我们,我们只有先找清河。”
  “你去找过他了?”玉澍讶道。
  “嗯,不只是母亲,还有三叔的事。”
  “三叔?她怎么了?”
  慕容暐叹气:“他被人弹劾了!”
  园子里的榴花、桐花、锦葵都开得正好,门窗一线敞着,太阳熏蒸着花香,馥郁盈鼻,使人暖得昏昏欲睡。
  壁上新挂了一幅字画,录的曹子建的诗,入目一句道:“夏节纯和天清凉,百草滋殖舒兰芳”。苻坚一笑,会心不远,觉得确合氛围。
  一个宫婢上来报:“启禀陛下,小夫人并不在殿内,许是到小郎君那儿去了。”
  苻坚点点头,分花拂柳,一会儿浓得塞鼻的花香渐去,满目青苍。
  浓翠明碧,深深浅浅,阳光透过叶缝,泄露点点金黄。干净的、树木的味道。
  踱步上长廊,看见一人躺在不远处。
  不受控制的,仿佛恍惚起来,慕容冲。
  少年横躺在外廊内,脑袋枕在右肘上,左手挡住了脸。那些细碎的树叶的阴影投射到他身上,脸上,似云絮絮的飞,似雪澪澪的落,让人不忍惊动。
  他轻轻走到他近前,手一挥,数丈外疾步行来的宫女们猝然停下脚步,躬腰行礼后,知趣的无声告退了。
  旁边矮几上摆着一小壶茶,一只杯子。他静静坐下,随手斟满一杯,茶水微碧,余香冉冉,齿颊留甘。
  微风吹拂,忽而坠下朵细白花儿来,一朵,两朵,三朵……
  他抬起头,紫穗白蕊,原来头顶的一串竹枝竟然开花了。
  “竹花啊……”少年不知何时醒来,也许一直醒着,伸手接住一朵。
  “怎么了?”苻坚擎杯慢慢道。
  “一生一次花啊。”少年嘴角噙一朵如花也似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让苻坚不由伸出手去。
  少年侧头避开。
  竹影潇潇,竹林沙沙。
  苻坚把手收回来,像没发生任何事的样子,转而指向廊外:“庭中白鹤,皆已大矣。”
  凤皇道:“大了就该飞了。”
  苻坚道:“羽翮已剪,怎么飞呢。”
  凤皇道:“等它下次再长羽翮,不剪即是。”
  说话间白鹤高举双翅,羽翼雪白轮廓优美,然,飞不起来。它回头看看,扑扇几下,又低下头,显得非常失望的样子。
  “是吗?……可是它飞了,这庭中也就少了份景致了。”
  凤皇轻轻一笑:“既有冲天凌云的意志,哪还愿做供人欣赏、亲切玩弄的东西呢。”
  苻坚回转头来,凝视他一阵。
  凤皇在锦袍下的手捏紧。
  苻坚又笑道:“这是半个月来,你首次愿意直视孤。来来来,孤今日得到了一套玉全佩,刚挂上身呢,赏了你罢。”边说边摸向腰间。
  凤皇心下松了口气,然而又有一股愤怒与屈辱腾上来。这般若无其事,这般若无其事!
  苻坚道:“所谓全佩呢,不仅指中间这一块玉,还包括珩、璜、琚、瑀、冲牙等。你看,珩指这佩上左右两弯横玉;璜一般为半璧形,挂在璜下方;珩璜之间还要悬一个小小的石头,就是这个,叫冲牙……
  凤皇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紧咬了牙。
  “来,试试。”
  “陛下——”
  “唔?”
  “听说——”
  “凤皇,如果是关于你三叔的事,就不要开口。开口是没有用的,孤也并不想说。”
  慕容冲觉得脸上烧起来。
  苻坚转到他身后,忽然抱住了他。他的胳膊搂住他的肩,他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苻坚的语气缓缓变得低沉:“反正你不必说什么了,孤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
  “不过?”
  男人扳过他的脸,亲昵地捏捏他的脸颊:“不过如果凤皇儿肯把这佩戴上,孤保证,不会为难慕容评,好么?”
  “上些上些,对,下些下些,不是不是……呣,正是正是……”
  低头在一旁打卦的权翼闻之捧腹。
  王猛瞥过一眼,叮嘱身后的小童不要停,慢悠悠道:“权大人不曾遭受背虱之苦,哪知痒处也是道行。”
  “翼愿洗耳恭听。”
  “搔痒如同作学问,是否恰处,唯心自知。搔着头,便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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